容卓把玩着一支青玉簪,眸光微垂,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
自从那日新月楼约会归来,这样的状况便时常出现,一根不起眼不值钱的寻常簪子,在他手里既像宝贝又像烫手山芋,丢不得,送不出去。
长此以往下去,不任务能否完成,真怕憋出心病来。
“你和叶倾倾的进展太慢了。”法则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颇为嫌弃地,“你若再不行动,不如让我来,甭管是霸道皇帝,还是强取豪夺的冷酷少爷,在下都可以胜任的。”
“不行!”
分明听出法则是在调侃,可是容卓一想到从前法则做出的那些辣眼行为,登时就急眼了,捏着玉簪的手紧了又紧。
“你敢!”他沉声再次强调,生怕法则擅作主张。
“那你倒是行动起来啊!实在不行,跟你弟学学!”法则继续刺激他,“容昭可是整日围着叶倾倾身边转哟,啧啧,若不是当初你给他使了绊子,指不定现在叶倾倾已经是你弟妹了。”
容卓气得嘴角抽了抽,可又无法反驳。
由于苏文枝还在苏府陪伴父母,便没了明面上约束容昭的人,因而这几日,他过得很是放纵不羁。
甚至开始主动热情地追求起了叶倾倾。
在他看来,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只要他真心对叶倾倾好,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于是,在容昭的不屈不饶、实则死缠烂和刻意安排下,还真“偶遇”过莘凝两次。
虽两人并没有发生实际上的暧昧心动的事件,但架不住容昭性子活泛有趣,莘凝和他相处久了,还真有些喜欢他身上那股轻松恣意的劲儿。
怕就怕,欢欢喜喜下去,真成了“欢喜冤家”。
法则破例用了次全知权限,找到莘凝此时身处的位置,开始当助攻。
“对了,差点忘了,这里有一个你和叶倾倾的剧情,必须在两日内完成,若是完不成……”
“什么剧情?”容卓断道。
啧,以前喊他走剧情时总是爱搭不理,现在竟然这般积极。
法则翻了个白眼,方才郑重其事地:“牵手。”
原本想亲亲,但以目前的发展来看,“亲亲”的难度对于容卓来太高了,压根没有完成的可能,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容卓闻言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正儿八经地想了想“牵手”的可能性,半晌后,才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起身向屋外走,问道:“她在哪里?”
法则一听便乐了,心想着经自己一番指点,果真是开了两分心窍,忙给他指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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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莘凝为了寻找下本书的创作灵感,便算去郊外的红叶寺走走。
红叶寺周围树木茂密,峰奇壮观,半坡红枫层层叠叠,秋景绚丽,其实是个出游赏景的绝好去处。可惜距离临安城比较远,来这儿观景的游人并不多。
莘凝刚从雇佣的马车下来,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几间殿,除却一个正在殿前扫落叶的沙弥,根本看不到半个香客,相当冷清。
她本来就没有入殿烧香拜佛的算,只是随意看了两眼,便按照之前车夫的介绍,径直向着寺庙侧面的石阶山道走去。
自蜿蜒的石阶道攀登而上,约莫一个时辰便可抵达最高的观景亭,红叶染翠山,该是怎样的美景!
她一门心思全在想象中的景致上面,并未发现一个人放轻脚步,正在鬼鬼祟祟地靠近她。
“叶姑娘,好巧啊。”
陡然间,容昭已出现在莘凝面前,可把莘凝吓了一跳,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容昭不以为意地摇着扇子,挂着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莘凝抚了下胸口,恢复平静后直言道:“你是不是又跟踪我。”这间容昭此等神出鬼没的行为,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巧合而已,不对,应该是缘分。”容昭哈哈一笑,开始瞎编,“今儿刚睁眼时,我就算要来这红叶寺走走了……我可特意去你房里找过你,没成想你不在,我才迫不得已一个人来了呢。”
编得还挺有逻辑!
莘凝懒得搭理他,腹诽的同时用余光瞄了一眼青石道的方向。好在她刚才只走了几步,容昭并不知道她真正要去的地方,那么待会儿想办法甩开他就是。
本来她来这儿,除了采风,部分原因则是想图个清净。
见莘凝不理睬自己,容昭环顾周围,瞧着不远处的破落殿宇,忽然道:“听闻这儿的观音菩萨很灵验,我们去拜拜吧。”
莘凝瞥了瞥不远处正被秋风卷起的落叶:“灵验?”
容昭笑着解释:“从前的确很灵验,不知后来怎地就不灵了,罢了,反正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实在是一句很难反驳的话。
容昭完不管莘凝同不同意,拉着她就要往寺庙里走。他缠人的功夫一流,莘凝向来拗不过他,更不想同他拉拉扯扯的,只得同他一起走向观音殿。
这一幕,很不巧,正好落在随后赶来的某人眼里。
法则:哦豁。
容卓远远望着两人“有有笑”的背影,脸都快绿了,当然他现在的心里也有一种绿油油的感觉。
“这里的观音菩萨还是送子观音……”容昭见身旁之人不搭话,不仅不觉难堪,反而满脸堆着兴味的笑意,“叶姑娘,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嗯……我倒觉得男孩女孩都不错,我都喜欢。”
莘凝本不是尖酸刻薄之人,但有时候就是看不惯容昭这副讨的样子,忍不住道:“若是喜欢,殿下与你家夫人生两个便是。”
容昭闻言当真思索起来,半晌后,朗声回道:“好啊。待会儿我还真得给观音娘娘拜拜,让她先送我个娘子!”
槽点太多,莘凝一时都不知如何回应。
寺庙外面陈旧而冷清,但刚入大殿,梵香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处处透着庄重肃穆,令人不得不收敛心神,端正态度,就连素来爱笑的容昭也严肃了两分。
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注视着众人,莘凝虽无所求,还是恭恭敬敬地烧了一柱香,磕三个头拜了拜,而后往功德箱里投了两个铜板,图个吉利。
轮到容昭,烧香拜菩萨倒没什么意外,捐香火钱时他却犹豫了。他立在功德箱旁,沉思不语,惹得一旁的老和尚停下敲木鱼的手,掀起眼皮瞅了他两眼。
过了会儿,容昭忽地转身问老和尚:“老师父,是否捐得越多越灵验?”
这……未免也太直接吧。
难道你想要收买神仙吗?
莘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紧接着听那一派淡泊肃穆的老和尚回道:“这位施主,心诚则灵。”
“哦。”容昭闻言点点头,看来十分认可老和尚的法,随后,他掏出一片金叶子……
金光一晃,老和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过很快又收住惊讶,继续作淡然状。
容昭转身朝莘凝挑了挑眉,用口型:“有、钱、则、灵。”
莘凝:“……”
若不是容昭生得贵气俊朗,此时这昂首傲气的姿态,妥妥是个暴发户。
在莘凝面前再次展现了过硬的钞能力,容昭兴致格外高,又拉着莘凝去了中庭。
他们走后,敲木鱼的老和尚赶紧起身,快步走到功德箱旁,眼睛里满是兴奋的精光。虽出家人本该视钱财为粪土,可未修得圆满之前也是要吃饭的呀。
一片的金叶子,足够寺庙好几个月的用度开支了。
老和尚正要开箱子瞧瞧,此时一个身着玄色金线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脸色阴沉,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冰封的寒意。老和尚头一次见如此气势凛然之人,一时怔在了原地。
容昭沉默不语,先抬眼望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思忖片刻还是跪下了。他没有燃香,心中别无所求,只是单纯地拜了拜。
起身后,他问:“请问老师父,方才那位紫袍公子捐了多少功德钱?”
在他跪拜菩萨的时候,老和尚已经回过神,出家人不诳语,道:“一片金叶。”
容卓并不意外,容昭向来出手阔绰,而且还喜欢随身携带金叶子。
而他,今儿出门太急,似乎半文钱都没有带。
“影。”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嗖地一下出现在两人面前。
容卓将人拉到一边,也不知怎么沟通的,很快取得几张银票,然后尽数放到了功德箱里。
他自始自终神色平淡无常,老和尚却看傻了眼。
待老和尚从震惊中回过神,容卓已经不在大殿,不知去了何处。
这次再没有人搅,老和尚赶忙开功德箱,盯着里面的金叶子和银票,激动得胡须发抖。不守殿了,抱着木箱找老主持去了。
大殿后面的中庭一般是解签卖符的地方,若是香火好的寺庙,此地定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而此地唯独一张冷清清的条木桌,一个身量瘦的和尚趴在条桌上瞌睡。
和尚手臂下压着一排排符咒,方的,三角形的,从边角出的几张符看来,倒不陈旧。
莘凝略略看了两眼,收回视线,并不怎么感兴趣,便想去别出瞧瞧,若是能借机甩掉容昭那就更好了。
可惜脚上刚挪了半步,容昭便拉住她的手臂,与此同时敲了敲桌子:“师父?”
和尚睡得沉,没醒,容昭改为轻轻敲了敲和尚的脑袋,“师父,天快黑了,该吃晚饭了。”
“什么?”和尚猛地抬起头,“……吃饭了?”
见状,容昭朝莘凝得意地挑了挑眉,然后在和尚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时,又把人按回了条凳上。
“离吃晚饭好早呢,师父,我问你,这些都是什么效用的符?”容昭指了指桌。
这会儿功夫,和尚彻底清醒了,大而圆的眼睛透着天真,一脸稚气,粗略看该是个十来岁的孩。
他回答道:“这个是平安符,这个是姻缘符,这个是……”
和尚一板一眼地介绍,容昭还真认认真真地听着,直到和尚介绍完,他才问:“这些符可灵验?”
和尚眨眨眼,先是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道:“没卖出去过,不知是否灵验。”
好老实的和尚!好可爱!
莘凝用星星眼盯着和尚瞧,直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黄符时,方才回神。
“这是?”
和尚解释道:“这是平安符,是方才这位施主给你请的。”
莘凝抬眸看向容昭,随即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爽朗笑容,一时间有些感动。
虽然这感动里并不夹杂别的东西,但落在假山竹林处的某人眼里,则是一幅“郎情妾意”的动人画面。
“咔嚓”一声,一根手指粗细的竹枝,断了。
本着礼尚往来的道理,莘凝将手里的平安符收好,转身朝和尚:“师父,我也给他请一个平安符吧。”
听她这么,容昭立即高兴地扬起眉毛,然而还没来得及什么激动的话,又听莘凝喃喃道:“展大哥,周大哥,对了,还有文夫人……师父,再请三个!”
和尚很快将绘好的四个平安府递给莘凝,莘凝拿着瞧了瞧,先递了一只给容昭:“这是你的。”
容昭挎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这时莘凝又递出两只:“嗯……文夫人的还是你给她吧,周大哥的也劳烦你给他,我都好些时间没在府里见着他了。”
容昭脸拉得老长,孩子气地指着莘凝手里的最后一只平安符,咬着牙根气鼓鼓地问:“这个呢!你要亲自给……给姓展的是不是?!”
他声音可不,躲在竹林后的某人听得清清楚楚。霎那间,一身沉郁之气尽数消失,灼灼目光越过随风摇曳的竹叶,紧紧落于那道清丽的身影。
容昭仿佛质问的话语,让莘凝有种被人戳中什么的慌乱感,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是又怎么样!我还不能亲自给他吗?就一张平安符而已,再了,大家都是朋友……”
许是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容昭不屑地嘲笑道:“你确定自己只是把他当朋友、当大哥看待?呵呵……那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莘凝抬眸,疑惑而紧张地看着他。
容昭无数次地告诉自己,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不知怎地,他心里就是极为笃定面前的女子无法接受这一点。
或许他哥一开始便看出了这点,才会选择欺瞒。
背后揭人长短,实非君子之道。他有些摇摆不定,可转念一想,既是竞争,使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怎么了?起初自己不也被坑了吗?
容昭深吸一口气,道:“你的展大哥,他娶妻了……”
出这些话的刹那,一抹震惊和受伤从莘凝微睁的眼眸中转瞬即逝,可容昭并没有心软,他继续道:“而且,妻妾成群。”
莘凝身体微晃,捏了捏手心。
很快,她强行扯出一个变形的微笑,“你胡什么呢?展大哥他娶没娶妻与我何干?大家只是朋友……”
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神情也愈加低落。
为何自己这般难过呢?
见她如此,容昭又气又不甘,可仍旧舍不得她伤心,便想要上前安慰她。虽然气头上的他,可能不出什么好话。
难道要他替情敌话吗?没门!
容昭伸出手,做出一个即将将她轻揽入怀的动作,可手还沾上莘凝的衣衫,就被她后退半步避开了。
莘凝低着头,目光垂在脚下,她不敢看容昭,生怕此时的表情会泄露那些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
“殿下……我,身体不太舒服,恐怕不能陪你继续游玩了。”她完并不给容昭回应的时间,提着裙摆,便跑离去。
半晌,容昭伸出的手缓缓悬落,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和尚一双天真的眼睛左看右顾,目光从跨过门槛的女子身上收回,瞅了眼面前的神色落寞的男子,又歪过头,瞥了瞥假山旁的竹林。
恰好瞧见一片玄色衣摆随风拂过竹叶,看样子将要离开。
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太奇怪了。
和尚懒懒地收回视线,撑着下巴又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