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认得这个伙计,叫路宝。以前是珍宝阁的,后来跟着佟倪去了新开的胭脂铺。
当时佟倪没点他,想把他留在珍宝阁搬书,后来他非要跟去,顾没拦,佟倪也没拒绝,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想来,庆幸当初的选择促成了现在的结果。
短暂地思量后,她再三向路宝确认,“你们店里的东西,都是你们掌柜的亲自经手的?有没有可能是铺子里的伙计动了手脚?”
路宝连连摇头,“上次的事情之后,掌柜的就让我处处盯着了,没有人能动手脚的。东家,掌柜的一定是被冤枉的!”
顾诧异地瞧他一眼,没想到佟倪会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伙计这么信任,这么一细看,倒叫她瞧出这个伙计很耐看,平平无奇的脸,五官却精致到几乎完美。
顾到时,胭脂铺门外已经聚满了人,几个官差开道,正要将佟倪带走。
路宝声地提醒,“上次咱们请了官差来解决的,这次,人家一闹,就有人去请官差了。”
胭脂铺里的人被围着不让出去,请官差的自然是别人,明来的人真的是有备而来的。
“官爷,女子原是佟掌柜的主子,才放她归良籍,不想出了这等事,甚是失望,可否容女子斥责她几句?”
官差瞧面前的女子,穿着竹青色的长裙,挺直了脊梁立着,明明不过两步之遥的距离,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登仙之感。
“姑娘当真会训斥人?”他极度怀疑,也好奇,长得和没脾气的仙女儿一样的人训斥起人来会是怎样的,“行吧。就几句话的时间,不能耽误太久。”
顾正想着怎么服官差,听到后一句,立时道谢,转身便搧了佟倪一巴掌,“琉璃,替我好好教训这个不走正道的!”
官差倒抽一口凉气,仙女发起脾气来,骂得不狠,巴掌抽得狠啊!
佟倪本就狼狈,被她一巴掌抽得发髻散开,面颊多出一道血痕。
不待她转过头,琉璃顶上前,又给了她一巴掌,“为了给你这一巴掌,姐手都抽疼了,你知不知错?”
官差:“……”
围观众人:“……”
还有这样的罪名吗?
佟倪轻轻碰了碰脸上的伤口,顿时就滚出豆大的泪珠来,“知错……”
她扶着腰跪在顾面前,“佟倪任罚。”
琉璃指着她破口大骂,“你做胭脂二十余年,从来不从出过差迟,在京中贵人圈中,谁不知道妆娘子佟倪?!姐看你可靠,才放了你的奴籍,让你有自己的一番家业,你倒好,才出来多久?就做这种败坏自己名声的勾当!
辜负了姐对你的信任,也将二十余年攒下来的好名声都喂狗去了!咱们一家,上到夫人姐,下到丫鬟,还有安记的上上下下,都是用你做的胭脂,你竟然敢在胭脂上动手脚,良心被狗吃了?!
姐心善,下不了狠手你,骂也骂不出嘴,我替姐教训你!不把你个半残,你不知道琉璃两个字怎么写!”
众人都只道顾等人过来是佟倪开脱的,没想到是来人的,准备好要骂顾的话都开不了口,怎么看怎么怪,有些反应快的,反倒思量起琉璃的话来。
拿帕子掩着面的妇人呆了呆,“官爷,这……”
官差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景象,呆愣了好一会儿,听到妇人的提醒,才回过神,拦住琉璃,“行了,别了。”
佟倪趴在地上成了泪人,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的,“我没做过,不认!”
她一字一句,得有力。
官差给气笑了,“才给你两分好脸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起来!”
“官爷。”顾出声,明川先一步抓住官差的手,“能否再听民女两句?”
官差见是顾,乐意给她个方便,“行行行,就两句,我就要把人带走了。”
顾温声应下,“我知道你和胭脂铺都是被冤枉的,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你是什么意思?”官差倒竖起眉。
他让顾话,可不是让她阻他办差的!
有人道:“原来是老东家来包庇人了!怕是有后台!”
琉璃对着那人“呸”了一声,“你是哪里来的托儿?!怕是那人不敢的京城,去了什么旮旯地方拖来的要饭的吧?!
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家姐孤女一个,人美心善,前不久才将家产都捐成了族学?守着不赚银子的珍宝阁卖书,真要贪钱干这等害人的勾当,还不如拽着钱不捐来得简单!”
那人不服,“我就这么一句。你倒是骂起来了。”
“不止骂你,我还要你呢!”琉璃捋了捋袖子,左右一看,发现今日的明川没有配合的眼力劲儿,回身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挡住,“明川,他,然后我们再去告他个诬陷,让他把牢底坐穿!”
冰冷的面具下冷冰的眼,明川一语未发,将周围的声音逐渐压下。
眼看琉璃在气势上压住了人,顾拦住要发作的官差,“第二句话,女子是要对官爷的。”
官差量着顾,“你就是珍宝阁的东家?”
见她点头,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发生过的几桩案子,都和珍宝阁有关,不过,上头将事情压了下来,都不叫人提及珍宝阁。
他不由得慎重起来,“你想和我什么?”
顾放轻了声音,“我来之前,也觉得她是自由了之后变了,可我刚才她一巴掌,还无理地怪她让我疼了手,她都认了错,任我罚,只不肯害人之事。可见她还是以前的心性。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我听琉璃骂她那些话,更加觉得不对。
我们一家都爱用她制的胭脂,她五岁入行,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有过不少找茬的,就没有真的出过事。别我家和我外祖家,单京城里,哪个高门女子不信她的?她何苦自砸招牌?”
官差听得一愣一愣的,没功夫在意她的话早就不止两句了。
听到后面,他是听明白了,珍宝阁的东家不仅是在为佟倪开脱,还是在佟倪这个的掌柜,在京城里有的是人脉呢!
“人家告她,那是有证据的。咱们办差,可不能随便抓人。”他对顾的语气客气了几分,“你们若能拿出她是被冤的证据,咱们抓的就不是她了。”
顾诧异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官差不介敌人就好。
“可否容我看看那人脸的情况?”
两人话时,周围的人慢慢注意到了他们。
妇人也听到了她的话,不待官差发话,便将遮脸的帕子取下,“你瞧,你瞧便是!大家都瞧瞧,我的脸烂成了这样,以后都见不了人了!”
顾瞬间就冷了脸,“你得对,你的脸,永远都治不好了。”
她声音温柔得似云团儿,妇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就道:“对对对,连你都这么了,那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随即,她怒道:“你胡八道什么?我的脸怎么可能好不了了?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咒我?”
“你的主子没告诉你这种毒无解吗?”
顾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妇人差点跳起来,“你胡八道!”
“是不是胡,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我主子明明了,有解药的!”
顾笑了,“瞧,你招了。”
“还有什么话,去给大人们听吧。”她不管别人是什么神色,看向官差,严肃地道,“官爷,抓住她,是大功劳。”
“官爷,别信她!她就是嫉妒我……”
官差信了,朝她呸了一声,“你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当我是傻子不成?行了行了。两个人我都抓走,送到衙门去……”
“不,送大理寺。”
官差一愣,“姑娘,大理寺管的可是大案。”
言外之意,这等民间案进不了大理寺。
顾道:“官爷信我。去这一趟,回头,我或许得改口唤您一声‘大人’。”
“你还真敢?!”惊归惊,官差动了心,看向顾的目光变了。这个人平静又温和,全场就她一个人一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瞧见妇人欲跑,立时叫人将她拿下,“还没要抓你呢,你跑什么?”
话是这么,但这位官差现在已经确定了妇人有问题,扬声对围观的人道:“你们瞧见了,她自己都承认了是受人指使,做贼心虚要跑的。不是故意害人,她跑什么?谁要帮她话就和跟她一起走一趟!”
众人纷纷后退。
都明摆着告诉他们,他们被她当傻子耍了,他们为什么要更傻地继续为她话?
顾走到妇人面前,“看来,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真相。这种毒,就算解了,也会留疤。你一辈子就要顶着这张脸,和你的主子一样。”
她顿了一顿,“不巧,你的主子是和我是死敌。遗憾的是,我早就不做胭脂生意了,所以才会叫你对佟倪下手。”
“你撒谎!”妇人色厉内荏。
顾没再理会她,扶起佟倪,“是我连累了你。让明川陪你走一趟。”
佟倪笑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出来,也不怕草惊蛇。”
染着血色的面庞有了光彩,在笑容下似是白色芙蓉中一点红。
“总不能叫你受了委屈。”顾也笑了,满足而温和,似一湖静谧的岁月流光。
同样是被人带走,现在再去,当无人再为难她了罢。还差最后一步,她稍后就去做。
“行了。我走了。”
顾还想什么,佟倪已然走开了。
她注意到,佟倪今日走得极正经,一只手撑着的腰直直的,没有平日里的半分妙曼。
和琉璃交待一声,她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琉璃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她也不放心,途经珍宝阁叫上顾憬,正欲出门,见到停在门口盯着对联出神的人,愣了一愣,让顾憬回去,自己上前几步,“真巧,正想去见您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是遇到了什么欢喜的事。
楚秦回想了一番,觉得大抵是他恰好出现让她高兴。
不是巧,而是……
只要她想见他,他便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所有的距离,都由他来缩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