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宫闱浮尘 > 第七十八章 俗尘渺渺天意茫(2)
    晚间畅音阁--

    初雪之日出了那样晦气的事,除夕的家宴已经全然不见喜色,王公大臣也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一向喧闹的六王爷弘曕,也收起来了不正经的神色,众人恭贺后,乾隆开口道

    “今日除夕家宴,皇后抱病,令妃倒是料理的很好”

    十三阿哥突然夭折,从前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此刻都缄默不语,不知道该什么,钦天监监正今日觐见,不过是了句景仁宫此刻不宜进入,于龙体无益,便已经被乾隆下令处死,人人自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令妃坐在下,钦天监监正的处死让她心有余悸,如今听得乾隆突然夸赞,还没反应过来,座后的腊梅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回过神来,令妃急忙站起来身子,伸端起桌案上的酒杯轻笑

    “多谢皇上赞许,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信任,这都是臣妾理应做的”

    乾隆面上虽然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他点了点头也端起酒杯,遥遥对着令妃一口饮下,便也不再话。

    台上歌舞已经开始,为首的舞姬卖力的献艺,上座的乾隆却面色淡淡,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舞姬见乾隆已经对自己没了兴趣,面色也不忿了起来,她心气高傲,更加努力起来,面色妖娆,想要引得乾隆看她。前些日子,要不是出了十三阿哥那档子事,她如今或许早已经就是宫中的嫔妃了,凤栾春恩车从南府经过,自己即将踏上去的时候,传来了十三阿哥的消息,吴书来即刻就让自己下去了,南府的姐妹们为此耻笑不已,若非如此,她哪里还会是这令人作弄的舞姬。

    座上的乾隆看了看身旁空空荡荡的席位,想着今早皇后那样灰白的脸色,心中烦闷不已,便又饮下了一杯酒。

    坐席对面的和亲王与六王爷坐在一块儿,弘昼面色冷峻,听得后头坐着的成亲王新纳的侧福晋在后头叽叽喳喳道

    “十三阿哥殇逝,宫中的宴会都这样无趣了起来,这还是妾身第一次进宫赴宴呢,怎么就摊上了个这么晦气的时候”

    成亲王新宠爱妾,全然不顾一旁福晋已经冷淡下来的神色,他安抚的拍了拍侧福晋的道

    “待回府,本王再给你看些热闹的”

    成亲王侧福晋,这才妥协的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六王爷伸戳了戳一旁的弘昼,弘昼今日脸色很差,前些日子落水的时候,他回了王府后也染上了风寒,又听闻十三阿哥夭折之事,对皇后担心不已,见是弘檐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弘昼面色露出了些不耐,六王爷却顾不得这么多,他脸上再没了往日调皮随意的样子,面色严肃极了,凑近弘昼低声道

    “五哥,我听闻皇后娘娘不行了”

    弘昼中的酒杯突然握紧,他皱了皱眉头道

    “你又是从哪听来这样的胡话”

    六王爷心中也是十分难过的,前些日子见过十三阿哥那样可爱,何况皇后是他从就相识的,虽然比自己大上许多岁,可从前的情谊都还在,他心里也明白皇后与五哥之间这交综复杂的关系,他今日从宫中得了这消息,本来也是不信的,可见除夕家宴这样重要的场合,都不见皇后出席,可见是病到了什么地步,昔年孝贤皇后身子虚弱,都能强撑着陪皇帝泰山封禅,如今皇后这样,果真是应了宫中流言,他宽慰的拍了拍弘昼的肩膀

    “五哥,你心中也明白,十三阿哥夭折,皇嫂怕是撑不住的”

    弘昼顿下了中动作,他盯着面前里紧紧握着的那只酒杯,此刻已经露出了点点裂痕,他面色已经快要绷不住了,却还是不愿相信,他摇了摇头道

    “不会的”

    不会的,年幼的时候二人调皮,跑到山上算过命的,皇后是大富大贵之命,五福安康,她不会就这样草草断了性命的。

    六王爷怅然的叹了口气,目光遥遥投向了对面席上的令妃,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

    “皇嫂若是真的不成,只怕宫中就只有令妃独大了”

    弘昼闻言抬起头来,他目光正好对上令妃含着笑意的眼睛,袖中的双却紧紧的攥住了,他想起数年前的女子坐在上,衣着华丽抱着刚出生的十二阿哥,眼睛里流光溢彩,盛满笑意。

    前几日的皇后还在上方端坐着,一身红衣,格外端庄大气,言笑晏晏,儿女绕膝。而今却独自一人躺在景仁宫的寝殿里奄奄一息。

    他再也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身子,一旁的六王爷都被他吓了一跳,坐席下的狠狠的攥住了弘昼的衣襟

    “五哥,切莫冲动啊”

    弘昼却抱了抱拳头冲着座上的乾隆恭声道

    “臣弟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六王爷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缓缓松开了弘昼的衣角,看着五哥的脸色,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要回王府去。

    乾隆挑起眉毛来,看着座下恭恭敬敬的弘昼,想起还是他前些日子在冰冷的湖水中救了起来十三阿哥,也知道他这几日感染了风寒,神色便也放松了下来

    “身子不好,快回王府去歇着罢,朕晚些时候命苏太医也去你府里瞧瞧”

    弘昼眉心挑了挑,他为难道

    “不必劳烦太医,臣弟府中也有大夫的”

    乾隆点了点头,弘昼行了个礼就缓缓退了出来。

    厮走在他后头,见王爷脚步缓慢,上前一步道

    “王爷是不舒服吗?奴才传轿来吧?”

    弘昼看向重重叠叠的殿阁,他无力的摆了摆道

    “罢了,你先回府吧,本王还有些事要做”

    厮抬头看了看弘昼,便低头应道

    “那奴才在宫门口等您”

    他跟在弘昼身边年头也不短了,明白弘昼心中所想,但也不敢多言什么。

    弘昼点了点头,他取下厮的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抬起脚步向那无边无际的宫殿间走去,他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再也没什么能够挡住他的脚步。

    他几经周折才入了景仁宫,玉琈正在殿外,殿门外的紫禁城热闹极了,烟花漫天,格外壮观呢,她抬头看到是个侍卫经过,本觉得没什么,定睛一瞧,却是弘昼,玉琈吓得中的药碗都险些倾翻,她瞪大了眼睛道

    “和亲王!”

    弘昼看了看偌大的宫殿值守的人竟然只有几个人,想来是皇后心善,大年夜放人歇息去了,他竖起一根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玉琈不要出声。

    玉琈一只捂住嘴巴,点了点头道

    “奴婢这就去通传皇后娘娘”

    弘昼抬头看向玉琈中的托盘,药碗内盛满了黑色得液体,散发出十分清苦的味道,他想起幼时的皇后是从来不肯喝药的,轻声道

    “不急,等皇嫂用过药再吧”

    玉琈点了点头,便托起药碗进了殿内。

    殿内伺候的人也只有巧容罢了,玉琈蹑蹑脚的进去,看向她困倦的脸,心疼的吩咐道

    “你去侧殿歇一歇罢,这儿有我呢”

    巧容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便急忙跑到了侧殿去歇息一会儿,皇后宽厚待人,至于乾隆,他不会在除夕之夜踏足这晦气至极的景仁宫的。

    玉琈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她扶起皇后轻声道

    “娘娘,该用药了”

    皇后歪在床榻上,听得见外头热热闹闹的烟花声音,知道满宫里都喜庆极了,独独这景仁宫凄凄惨惨,她无力的摇了摇头道

    “事到如今,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打紧了”

    弘昼在门外听到了皇后这般丧气的话语,他狠狠攥紧了拳头。

    玉琈看了看殿内无人,她凑近了皇后的耳朵低声道

    “和亲王来看您了”

    皇后眼睛闪了一下,她疑惑的抬起头来

    “他怎么来了?”

    弘昼知道殿内无人伺候,他掩了掩悲伤的情绪,掀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又怕吓到皇后,只远远叩声道

    “臣弟给皇嫂请安”

    弘昼跪下的地方,距离皇后还有不短的距离,中间还有一面翡翠屏风挡住了二人,他还是看到皇后倚靠在床榻边,无力的朝这里看来

    玉琈站了起来冲着和亲王,微微福了福身子,扭头见皇后轻轻颔首,便把温热的药碗放下,缓缓退了出去。

    皇后看着屏风后的弘昼,她根本看不清楚,还是撑起身子坐好了,缓缓开口道

    “今夜有家宴,你怎么来了?”

    弘昼听着她虚弱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道

    “我听你身子一直不好,有些放心不下”

    言罢听见屏风内的皇后又咳嗽了一声,他身子又向前倾了倾,皇后声音传出来

    “莫要向前了”

    皇后语罢,看向弘昼有些神伤的身影,放低了声音道

    “景仁宫如今是这等晦气的地方,你实在不必前来”

    弘昼的拳头松开又攥上,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心里却已经出了汗水

    “那些东西,你莫要往心里去”

    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目光投向床尾处那快要燃尽的灯火,开口道

    “那日的事我还未多谢你,听闻你也染了风寒”

    一听皇后提起这些,弘昼内疚了起来道

    “是我没能早些”

    是自己不好,身子不够灵活,不能够更早的救起来十三阿哥,不能叫她免遭这丧子之痛。

    皇后上的八宝如意盒被她来回放在里摩擦,她怅然道

    “如今我拖了自己的身子,他日我若是走了,只求你看顾永璂,不要让他受了委屈”

    自己母家不够争气,讷苏肯虽然如今奋发努力,要成为永璂的支柱,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朝中无人肯帮扶永璂,倘若自己离世,他又占着嫡子的名分,必定有人要加害于他,只有在前朝为他稳定了人脉,自己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够保全唯一的永璂。

    弘昼的拳头死死攥着,他几乎不出话来,良久才道

    “你不会死!”

    这样的话已经有许多人对她讲过了,皇后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她柔声道

    “天意茫茫”

    弘昼眼圈已经发红,这是他陪了半生的女子,这红墙中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自己在陪着她,一步步的走,他藏着掖着喜欢的人,这见不得天日的喜欢令他痛苦。可只要看见她平安喜乐自己就别无所求,而如今,只要一想到她即将不久于世,弘昼就好像被人扯住了心脏,每走一步鲜血淋漓。

    皇后扭过头看着弘昼的身影

    “昔年是我对不住你,弘昼,我耽误了你一生”

    这是她心中一直有的话,她背信弃义丢下婚约,不肯为他守寡,坐上了王府的花轿,更荒唐的是,还做了大清的皇后,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上苍实在看不过去,才接二连三的惩罚自己。

    弘昼拼命的摇了摇头,他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他看着这样的皇后,脑中居然闪过了别的想法,若是当年,当年皇后嫁给了自己,自己定然不会教她这样伤心,她是那拉氏的格格,出身贵重,性格娇纵,一鞭子打得名震京都,会和自己一同到郊外赛马,更会一口气爬上高高的香山去许愿,她绝不该是如今这样死气沉沉的躺在杀人不见血的深宫之中。

    他正色道

    “你放宽心,景娴”

    皇后今夜了这么多话,身子早已经撑不住了,她疲惫的摆摆

    “你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也不要进来了”

    弘昼上前一步,他沙哑的喉咙开口又唤了一声

    “景娴,你千万保重身子”

    和亲王沉重的迈出宫门,他应承了皇后并且承诺一定会治好她,即便走遍四海,也要为她寻到名医。可皇后的病是心病,不是药石可医。

    玉琈见弘昼出来了,她急忙上前道

    “王爷,家宴已经散了,您从那边走吧,切勿让人瞧见了”

    弘昼顺着她的指看去,漆黑一片的羊肠道,弘昼点了点头,对玉琈嘱咐道

    “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你告诉她,即便真有那么一日,十二阿哥,我也会看顾的”

    玉琈听到弘昼这样,就明白皇后娘娘怕是交代了后事,她眼眶湿润,掉下了眼泪来

    “奴婢遵旨”

    弘昼最后回望了一眼景仁宫,这金雕玉砌的宫殿楼宇,不过是一座金丝笼罢了,锁住了皇后,也将自己囚禁在了外头。

    他沿着漆黑的路出了宫门,乾隆的轿撵却明晃晃的从甬道上经过,弘昼心内苦笑,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四哥,万人之上的皇帝,总是可以这样光明正大,而自己,就像一只老鼠一样,怯生生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