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宫闱浮尘 > 第七十九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家宴早早的散了,乾隆却没提今晚要去哪里留宿,他独自一人离了席后就漫无目的的在宫中乱晃,已经是将近亥时时分了,满宫里的喜气洋洋,许多奴才都要守夜,以祈求来年平安。

    乾隆的轿撵在甬道上行驶着,伺候的奴才们尾随着,不敢多话,吴书来在下方跟着,他上的拂尘都被冷风吹得乱晃动,抬起头来看了看座上的乾隆,他坐在御驾上,眉头紧紧锁着,吴书来明白他心中忧虑,除夕之夜,按照往年的惯例,乾隆都是要去歇在皇后的宫里的,可是今年,钦天监所言,纵然乾隆并未相信,总是要往心里去的。

    吴书来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敬事房新来的太监,为难道

    “万岁爷,您今夜要歇在哪?咱们还是去皇后娘娘那吗?”

    乾隆看向长长的甬道,积雪已经被扫除了些,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听的人心中烦闷,他无奈的摆了摆

    “去漱芳斋罢”

    这样惨淡的新年,乾隆自从登基以来,也是第一次过,他心中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满心都惦念着皇后的病情,可是钦天监所言,满宫里都盯着景仁宫,他也不愿在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去景仁宫与皇后相对流泪伤心,阻了来年的福分。

    吴书来闻言却顿了顿,他尴尬的笑道

    “皇上,如今天气寒冷,您要去漱芳斋听戏,实在是于龙体有损”

    乾隆并不答话,只从御驾上冷冷的甩了下来一个眼神,吴书来也不敢多劝,他吩咐道

    “起驾漱芳斋”

    御驾经过甬道,朝着漱芳斋去,不远处的景仁宫在这熠熠生辉的紫禁城中,仿佛是最最黯淡的地方,它的主人,今夜也不再是这后宫中的明月,而是无比黯淡的星子,只想回到最原来的地方去。

    乾隆的轿撵从景仁宫前经过,景仁门紧闭,轿撵上的乾隆忍住心绪,并未扭头看一眼,御驾经过了景仁宫,吴书来仿佛听到了座上的乾隆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吴书来心中一凉,心中也不免为景仁宫娘娘难过了一刹那。

    乾隆下了轿撵,漱芳斋得了消息,戏子们早已装扮好,只等乾隆点戏。

    他或许是心情不好,点了一出长生殿,这长生殿,来也有些故事,初初命名的时候是名唤沉香亭,又改为舞霓裳,三稿初定今名。

    长生殿问世的时候,正逢圣祖时期的佟皇后去世,洪昇因这出戏,不仅仅没得了恩赐,还被圣祖斥责赶回了乡间,悲愤至极,投河自尽了。

    自此以后,长生殿在民间流传开来,可是洪昇,这呕心沥血写出戏折子的人,终是无缘得见了。

    故事描写唐玄宗宠幸贵妃杨玉环,终日游乐,将其哥哥杨国忠封为右相,其三个姐妹都封为夫人。但后来唐玄宗又宠幸其妹妹虢国夫人,私召梅妃,引起杨玉环不快,最终两人和好,于七夕之夜在长生殿对着牛郎织女星密誓永不分离。为讨杨玉环的欢心,唐玄宗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海南岛为杨玉环采集新鲜荔枝,一路踏坏庄稼,踏死路人。

    由于唐玄宗终日和杨玉环游乐,不理政事,宠信杨国忠和安禄山,导致安禄山造反,唐玄宗和随行官员逃离长安,在马嵬坡军士哗变,强烈要求处死罪魁杨国忠和杨玉环,唐玄宗不得已让高力士用马缰将杨玉环勒死。

    杨玉环死后深切痛悔,受到神仙的原谅,织女星:“既悔前非,诸愆可释”。

    郭子仪带兵击溃安禄山,唐玄宗回到长安后,日夜思念杨玉环,闻铃肠断,见月伤心,对着杨玉环的雕像痛哭,派方士去海外寻找蓬莱仙山,最终感动了天孙织女,使两人在月宫中最终团圆。

    戏台上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一声鼓响,便依依呀呀的开场了。

    乾隆在戏台下坐着,他身外披着一件极厚重的狐裘,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丝毫不觉得寒冷,边是吴书来嘱咐下去烫好的酒。

    首出是定情,杨玉环一身锦衣华服,却徐徐跪倒在地,头上琳琅珠翠叮当作响,她合起双求道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戏台上的女子眉目如画,身旁的男子亭亭玉立,倒是不符合李隆基知天命之年的年纪了,他执起身旁爱妃的纤纤玉,眉目含情道

    “卿心所愿,君相不负”

    台上恩爱美满,座下的乾隆看着这样的好时候,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些,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琴瑟和鸣的恩爱时光,那时候的无忧无虑,仿佛还带有许多闲情惬意。

    到了第二折的时候,唐明皇用情不专,杨玉环心生怨怼,春日,唐明皇与杨贵妃游幸曲江,秦、虢、韩三国夫人随驾,唐明皇因爱虢国夫人不施铅华的淡雅之美,特命她到望春宫陪宴并留宿。杨贵妃知悉后,醋性大发,言语间触怒了明皇,明皇一怒之下,命高力士将她送归相府。此后,唐明皇坐立不安,后悔不已。高力士将此情景报与贵妃。杨贵妃遂剪下一缕青丝,托他献给明皇,明皇见发思情,命高力士连夜迎接回宫,两人和好如初。

    “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

    ”

    第二出到此就结束了,吴书来见乾隆看得入迷,天色已经不早,他斗着胆子上前道

    “万岁爷,已经两个时辰了,该走了”

    乾隆回过神来,他看向漱芳斋外热闹起来的天空,烟花漫天,明白已经是到了新年了,便也不再多言,起身回了养心殿。

    余下戏文未唱尽

    长生殿乾隆是读过许多次的,皇后也喜欢听这个戏折子,她虽然喜欢,却也总觉得这样的结局太过美满,不符合真实了,乾隆还记得她那微微皱起的眉毛还有那不满的语气

    “唐皇亲自赐死了杨玉环,再多的夫妻恩情,在高力士用马缰套上她脖子的时候也都烟消云散了,何来夫妇共肯长生之呢”

    自己却戳了戳她的鼻头埋怨道

    “他也日夜思念贵妃,闻铃肠断,见月伤心,对着贵妃的雕像痛哭,一代明君,情深至此,贵妃也该感动”

    皇后不屑的撇了撇嘴

    “戏文前头写的贵妃见韩国夫人被宠幸时候,便知她不是那样随意的女子”

    乾隆已经有些不耐,他低声在皇后耳边道

    “贵妃性情温和,自然和你这样执拗的人是不同的”

    皇后抬起眼来怒视着乾隆,中的橘子也不再给他剥了,一把扔到了他的怀里,乾隆见皇后果真要恼,笑嘻嘻的接过橘子自己剥开,递给了她一瓣安抚道

    “看戏不过图个乐罢了,若事事都要这样较真,贵妃剪发,还是大罪呢”

    皇后看向他中的那瓣橘子,不好叫身旁的人瞧见他一直举着,便接了过来扔进嘴里,不满的咕哝道

    “朝代不同,制度自然不一样,唐朝时候剪发给夫君,是为破镜重圆,如今大清贸然剪发,便是诅咒的意思了”

    乾隆笑了笑,轻轻捂住她的嘴巴,示意皇后不要再多言。

    他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养心殿中,脑海中却只有过去的欢愉,沉沉的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那样安然的岁月里去。

    正月刚过,太后的凤驾就急匆匆的回了紫禁城,皇后久病未愈,人更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乾隆本就担心不已,太后回宫,却只让他觉得不过是添麻烦罢了。

    慈宁宫--

    皇太后舟车劳顿,她今日一身朝服,显得格外的威严庄重,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慈宁宫,此刻却顾不得歇息,急急忙忙命人唤来乾隆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一路辛苦”

    太后端坐上位,看着座下的乾隆,离京已经有年头了,这个儿子也时常给自己去信,字字句句虽是关怀的话语,可自己看不出一点温度来,她想到这里,笑了笑道

    “快起来罢,咱们母子许久未见,不要生分了才是”

    乾隆站了起身,他点点头又道

    “宫中皇后抱病,令妃协理宫务,一切从简,皇额娘回宫未曾迎接,望皇额娘恕罪”

    皇太后面色未变,她微微笑了笑,脸上都是慈爱之情

    “哀家怎会计较这个?清漪,你带着她们都下去罢,哀家还想和皇帝话”

    太后身旁的崔嬷嬷点头应声道

    “奴婢遵命”

    便领着一群伺候的宫人出了殿门。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太后与乾隆二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太后开口道

    “弘历,你过来”

    乾隆走近坐到了离太后更近些的地方,太后这才仔细看他,觉得这个儿子离开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他身形瘦了些,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太后目光投向远处,悠然开口道

    “哀家不在的这些日子,听闻了宫中太平,可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

    她见乾隆点了点头才又道

    “哀家明白你心里的苦楚,可你是皇帝,没什么值得你长挂心中,你的心里装着家国天下,这些儿女的感情,于国事天下事而言,又何足挂齿”

    乾隆目光哀切了起来,他看向太后鬓发已经花白,心中不知何故,涌上了一丝内疚

    “儿臣身为天子,护得住江山子民,却护不得自己的孩子”

    太后只是皱眉,这无休止的争斗在后宫中从不曾少,宫中的孩子,又有几个能长命呢?她曾亲眼见过五公主毒发身亡,如今听闻十三阿哥落水夭折,心中也只是有一丝悲恸罢了,只是乾隆,大清的皇帝,他不能够这样整日里沉溺于悲恸之中,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哀家幼时就教导过你,可你偏偏随了先帝重情,后宫波云诡谲,这是你自就该看通透的”

    乾隆摩擦着上的玉扳指,不住的叹气

    太后缓缓放下了,她正色道

    “哀家此次回宫,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乾隆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听得太后这样,他闷闷开口道

    “额娘请讲”

    皇太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来,看向乾隆,她微微低下身子道

    “皇后连殇二子,哀家觉得心下不妥,便由佛寺里的法师批了命文,你瞧瞧”

    言罢递给乾隆一张符条,只见那上头清清楚楚写着

    蒹葭倚玉,凤凰难栖。

    这符文上竟然皇后命数不够,难以在后位上续命,乾隆只看了一眼,便伸出撕掉了。

    纸张撕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后的脸色也拉了下来,她沉声道

    “皇后此生子女缘薄,何况她本无凤命,如今反倒折了她的福分,此事哀家本不愿过问,可皇后如今病重,法师若是再住在宫中,会折损了阳气,哀家想着若是再妨害了你的身子,便是罪过了”

    乾隆心下冷笑道

    “那皇额娘的意思是?”

    太后低下头看着乾隆,她郑重道

    “哀家此次回来,是想着,能够将皇后送出宫去将养,一切,待她养好身子再”

    乾隆膝盖处的衣料骤然被抓紧,他努力压抑住胸腔的怒气,听太后继续

    “永璂是个好孩子,天资聪颖,若是跟着这样的额娘只怕也会被过了病气,不如就在宫中找个位分高些的嫔妃教养,哀家瞧着,令妃就很不错”

    太后言罢见乾隆的面色冷若冰霜,他的衣服已经被抓起来褶皱,努力平复了呼吸,太后看着他,感觉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话。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乾隆缓缓站起来道

    “两个孩子,是朕没有护好”

    太后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乾隆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儿子,每一次忤逆自己,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太后忍不住驳斥道

    “她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好,又如何庇护天下万民做大清国母,若是没有这个本事,便不要做这个皇后”

    乾隆难得的怒气,他总算明白了太后此行的目的,他坚定的眼睛看着太后,眼神里却藏着很深的寒冰

    “当初惇儿的孩子夭折,也未见太后这样重视”

    太后往后退了一步,她看着这样的乾隆,心里有些没底,听他又道

    “皇后是朕亲自册封,是朕的妻子,除了朕,没有人能动她分毫,更妄论送她出宫,那法师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秃驴,竟然敢来看大清皇后的命数”

    言罢见太后身形有些不稳,似乎是被他这样的语气给吓到了,他顿了顿狠心道

    “永璂是朕如今唯一的嫡子,哪有交由庶妃扶养降低身份的道理,皇额娘若是无事,便等天气转暖,移驾去五台山修行罢,儿臣后宫的事,就不劳您挂心”

    乾隆言罢,不愿再去看太后的神情,他转身欲走,却听见太后怒斥道

    “哀家是为了你好,皇帝!皇帝!”

    乾隆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看她,凉凉的声音传来

    “朕龙体康健,皇后也与朕相处二十余载,她不会对儿臣不利”

    他看向慈宁宫内袅袅的香炉,皱起眉头道

    “太后需得明白,这宫里无论何人都任由您处置,只有皇后,您动不得!”

    太后身子一软,歪倒在椅子里,见乾隆头也不回,冷冷吩咐门口的吴书来

    “严格把守景仁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吴书来见皇帝这样气冲冲的出来,想来也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他点头应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