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关于我爱的人 > 秘密
    几个老姐妹难得聚一块,凌一两点都没睡,关上主卧的门,起了私房话和心酸事儿。

    男人们也没睡,各个披着外套坐在大露台上抽烟聊天。老一辈没什么话,只听一辈的抱怨生存压力大。上有老下有,中间还有房贷,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最怕夫妻双方老人生病,尤其是跟癌字沾边的病。如果没钱请护工或保姆照看,那么夫妻双方就得有一个人辞职,专门在家伺候。

    三姨夫他们了几句,大老爷们儿,这就把你们为难住了?你们现在过的日子是天上的日子,有我们那时候苦?

    接着话题就转到了三表哥身上,问他媳妇抑郁症咋样了。三表哥抽半天烟,还就那样。二姨夫不行就辞职,回来歇一段。

    三表哥哪儿那么轻巧,每个月车贷,生活开支,孩子学费和各种才艺班费用,他们两口的工资一毛不剩。

    “那你们就少给孩子报些乱七八糟的班,整的他们压力也大。你们时候啥也没,不照样有出息?”

    这回不止三表哥反驳,所有的晚辈都反驳:时代不同了,大家都报,你不报就落于人后。

    而且不止是报班的问题。还有孩子在学校的交际问题。三表哥上个礼拜她媳妇凌三点就起了,要给班里所有的孩子们 DIY 杯子蛋糕,因为很多家长都往班里送了,你不得不跟风。而且买的没诚意,必须是亲自做的。

    二表姐深有体会,如今怀孕就开始胎教,然后早教,幼儿园之后就各种才艺。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害怕自己的孩子过于平庸,过于普通,因为整个社会都在否定弱者和普通人。而孩子出生在这样的环境,父母们只能拼命让他们更优秀,至少要比大多数的孩优秀。这样的结果就是父母焦虑不已,孩子苦不堪言。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出在“努力就会成功,努力就能出人头地”,可有些事就是无论你怎么努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些人笨就是笨,跑不快就是跑不快,如果硬逼着他们跑,他们自然就会生病。”二表姐:“这个社会对普通人不友善到哪些程度呢。明月从没被催过婚,因为她事业有成。而我们几个回回被催婚,年龄大了,又没赚大钱的能耐,再不嫁就没人要了。”

    梁父听得揪心,扶着椅子起来去上卫生间。三表哥犹豫半晌跟过去,他想张口借钱,无论如何也得把房子的首付凑齐。他踯躅了半天没开口,怕自己的话没分量,考虑着让母亲去问大姨张口。

    正准备折回露台上,听见卫生间动静,梁父晕倒了。

    几个晚辈不敢乱动,了急救。

    梁明月去住酒店了,没在家里。

    表哥们跟着急救车去医院了,姨夫们先后给梁明月和梁巳。梁母嚷着也要去,姨劝她别添乱了,只管在家里等着,医院的事交给晚辈。

    梁母没心思睡,就托着腰站在大门口,望着急救车离开的方向。

    姨安慰她没事儿,好不容易把她劝回床上。出来客厅她二姐三姐同样揪心地坐在沙发上,二姐夫了句,“当年就劝他们领养个带把儿的,好歹出现危急状况家里有人。回头俩姑娘都嫁出去……有良心了回来看看,没良心了……”

    “姐夫你是喝醉了吧?”姨他,“带把儿的也没见有多孝顺。”

    这话戳到了他的伤心事,去年他住院,在北京的俩儿子听病轻,一个没回来。都养他们干啥?

    姨出来给梁明月了通电话,听没大碍,放了心,回客厅催大家都回去睡会儿,马上天都要亮了。见一直没存在感的周全准备出去,问他,“你去干啥?”

    “我去赶个早集,买点菜回来煮早饭……”

    “我跟你一块。”姨随他上车。

    一路上姐弟俩无话,准备下车的时候姨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让他少吃点,减减肥,人上年龄了太胖对身体不好。

    梁父那边没大事儿,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安神的药,这次晕厥跟休息不好有关。老年人睡眠不好身体机能会严重下降。

    梁明月见没事就去了工厂,梁巳办理了出院,当天中午带着梁父就回了别墅。到家梁母埋怨,怎么不住两天,梁父手一摆,吓死了,他才不住院。他光看见病床上的白床单都害怕。

    见梁父无大碍,大家都纷纷告辞,假期结束了,明天该开工的开工,该上学的上学。一屋子人,呼呼啦啦走个干净。

    梁母给她妹妹们的每个孙子孙女都包了个红包,又把储藏室里的补品拎出来,每一家分了好几箱,这才招招手,让她们路上心。随后托着腰回家,嘴里声念叨着什么。

    她是排头大,马上七十岁了。最的周全也都五十岁了,以后她们姊妹间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梁父被强制性地按床上歇下,他见梁母回来,问道:“都走了?”

    “走了。”

    梁父宽慰道:“别难过,等明年中秋都又来了。”

    梁巳在院里接梁明月电话,她已经找好了人,让梁巳直接带梁父去郑州,地方医疗设备不行,还得去大医院查。

    梁父不情愿去,姨跟梁母好歹,才把人哄上车。原本姨也要跟去,但要留家照顾梁母,只好让梁巳一个人去。

    梁巳对医院都已经免疫了,不奢求能找到车位。她先把梁父送到门诊楼,让他找个椅子坐下等她,然后她把车开去外面的私人停车场,接着一路跑回来,领着梁父去见熟人。

    对方给他们安排了病房,让先住着,等明儿一早空腹了再做各项检查。梁父嘟囔,“那还不如明儿一早来呢。”

    梁巳:“住一晚你明天八点就能做检查。要是明天来,可能要饿肚子到中午。”

    梁父不再什么,但也不往病床上躺,要下去转圈儿。

    ……

    好在护士阻止了,不让他随意下楼。这回安排了个单间,梁父并不满意,他更喜欢三人间。但梁巳很满意,因为梁父住三人间爱左右听,问人家得了啥病?因为啥得的。人家都不想,他还一个劲问,问得人家可尴尬了。

    傍晚前她先给梁父买了份报纸,然后拿着熟人给的职工卡,去职工食堂给梁父饭。这边的职工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

    梁巳先给李天水回了个电话,要他放心,随后排在一位孕妇后面饭。孕妇看着有八九个月,准备端一碟辣子鸡丁,这时一位妇人过来阻止,她怎么是个馋猫,医生叮嘱多少回不能吃辣了。

    梁巳听见声音,看了这妇人一眼,又看了眼她断掉的拇指,背过身去拿别的菜。

    妇人还在身后朝孕妇着,已经托人订好床位了,等临产了住最好的房间,有月嫂专门伺候的那种。

    孕妇声音很娇气,一听就是从被捧手心长大的孩子,她她婆婆让住普通产房,她给帮忙带孩子,用不上月嫂。

    这妇人变了语气,已经订好了,住就住最好的产房,一个女人一辈子也才住一两回,这钱不能省,而且必须让月嫂伺候足月,婆家要是不出这钱,她爸有退休金。母女俩亲昵地聊着,好饭,去了就餐区。

    梁巳包好饭,绕开她们,回了病房楼。等梁父都吃好安顿好,她下楼散步,走了会感觉累,随意坐在了一处椅子上。

    她双手放在膝头,在椅子上静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拿出手机,给李天水,告诉他刚她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她在陪她的女儿做产检。

    她很奇怪,按理三两岁的孩应该不记事儿,但她竟然能记得她亲妈爱赌钱,经常用一根绳子套在她脚踝上,把她拴在桌子腿上锁家里去麻将。而她为了用力撑开那条绳子,脚踝总是被勒出红血印。

    她还记得她亲妈是个狠人,为了戒赌瘾,把自己的拇指都剁掉了。她还记得她亲妈把她扔福利院,当时扛着很大的肚子。

    本来对这些没丝毫记忆,但刚看见她亲妈,这些画面全在她脑海里出现了。她也不清楚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但她能确定的是,当年她妈遗弃她,直接原因是她怀孕了,准备再婚,而自己是她的拖累。因为早在十年前,她就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就在邻市的一个县城。

    具体为什么要找到她?大概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她就想看遗弃了自己之后,她有没有遭报应,有没有沦落街头。

    可是,并没有。

    她不但没有遭报应,反而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儿女健全。她的善恶观被撕裂被颠覆,原来真实的人根本不是教科书里的那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一生平安。

    更不像养父母一直以来灌输与她的:要与人为善。

    后来她花了几年的时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接受了这个复杂的成人世界。接受了她亲妈遗弃她之后,确实生活得很好这件事。也接受了原来作恶的人,也会心安理得,从从容容,地久天长地活着。

    她十年前见到她还会愤怒,还会有各种阴暗恶毒的心思。如今见到没那么愤怒了,只有隐隐的恶意,她的女儿竟然也能怀孕?

    不都父母要为孩子积德?否则会报应到后代身上吗?有比母亲遗弃了自己的孩子更罪大恶极的事吗?

    她轻轻地着,压在心里的团团浊气,随着她的话,逐句逐字地消散。这原本是她心底不可与人分享的秘密,大概装了太久,久到如今她张开嘴,就会有大滩大滩地污秽物吐出来。

    她逼着自己给李天水,逼着自己把这些秘密摊在阳光下,正视它,面对它,狠狠啐它一口,扔掉它。

    等结束了通话,她又给梁明月,撒娇性地喊她姐,自己爱她。

    梁明月骂她毛病,可她一点也不嫌难听,继续着肉麻的话,她们能做姐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被遗弃后遇上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了她的姐姐和养父母,成全了他们,成全了他们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梁明月问她在医院累不累?她不累。姐妹俩聊了会,挂断忙各自的事儿。

    没一会儿,她微信收到几张图片,梁明月让她随便挑俩包。梁巳回她,她已经不需要这些包了。

    等结束了这一切,她内心很清楚,她并没有完全释怀。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三年,五年,十年,或二十年的某一天里,会完完全全地遗忘掉这件事。

    她闲步出来医院门口,买了一块烤红薯,拿上去给梁父吃。

    梁父吃着红薯,看着新闻联播,操着港珠澳大桥什么时间会通车的心。梁巳帮他调整着病床的高度,着,“爸,您还是先操心自个吧。”

    梁父一勺一勺地挖红薯吃,他喜欢烤红薯,不需要用牙嚼。吃着吹着他跟梁母的恋爱史。

    “你妈啊,那时候才 22 岁,头发黄黄的,面相干巴巴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导致。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各个脸上戳个坑,大半天才反弹回来。”梁父:“我跟你妈第一回相亲,是在供销社里头,我们俩老远瞅一眼,我没看上她,她嘴上嫌我个头矮……但我感觉她口是心非。”

    ……

    “我家那时候条件可好了,我是个干部,跟我媒的都踏破门槛……”

    梁巳没忍住,插话,“我妈条件也不差啊,她她是播音员……”

    “播音员只是还行,那时候最厉害的是供销社售货员……你知道售货员吧?就是站柜台卖生活必需品的,大家乱巴结……”

    “行行我知道了,你们相亲后呢,我妈怎么口是心非了?”

    “你妈亲自找来我工作单位,咱俩不行……”

    “我妈亲自去找你?没看上你?”

    “你别断让我好好。”梁父坐直了,神气地:“我原本没看上你妈,但你妈上门来找我,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哈哈哈哈,梁巳爆笑,听不下去了。这跟梁母的完全不一样。梁母自己根本没看见他,嫌他矮个,是他死乞白赖地上门。

    梁父还在慷慨激昂地吹牛 B,梁巳接到李天水电话,问她在几号病房楼。

    梁巳站在病房走廊迎他,他风尘仆仆地从楼梯间上来,:“刚好来这儿办事,顺路过来看看。”

    梁巳很明白,他不是顺路,而是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