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发以傅乾毓为首给顺帝下毒一事，是由傅乾安主导的。
傅乾历人微言轻，不过是幽都一个分封王，话根本没有什么分量，他找到傅乾安，也算是情有可原。
自从幽都出事后，傅乾历便一直留在了烛都，顺帝此刻见到跪在下方的傅乾历，倒是流露出了一份慈爱。
他朝傅乾历招了招，“琢殷与老四，是如何熟识的？”
“回父王话，前阵子您病重，儿臣进宫向父王请安时正好碰见了安庆王，安庆王亦担忧父王龙体，正巧同儿臣撞在了一起。”傅乾安回话时不卑不亢，再加上他一贯轻声细语很是风雅，从前顺帝嫌他不够大气，可如今见了，只觉得这个儿子儒雅随和，看着便格外舒心。
“你有心了，进宫可受了什么罪？”顺帝关切地问道，“凉州逆贼之前在宫中为非作歹，想来对你们也不曾有多客气，你们还想着进宫向朕请安，这份心朕记在心里了。”、
“父王龙体欠安，儿臣心中很是担忧，如今父王龙体康健，朝中诸位大人也能安心了。”傅乾安看了一眼柳承，又道：“儿臣初从柳太医口中得知此事时，大为震惊，也曾再三问过柳太医此事是否属实，只是”
傅乾安顿了顿，他惴惴不安地看向顺帝。
“父皇，既然柳太医已将事情都讲述清楚了，儿臣便先和安庆王退下了，还请父王保重龙体才行。”
顺帝坐在龙椅上，老态龙钟，苍老至极。
“来人。”
寂静了许久的高堂镜终于发出了声响，候在外头的福鹤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进去，方才在里头的动静福鹤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宫中自从谢棠时候，闲言碎语就没少过，那些话一直被福鹤压着，没有传到顺帝耳中。
今日这一番过后，只怕该听的不该听的，都真相大白了。
“将三殿下带过来。”顺帝完这句话后，眼底的最后一分父子仁慈都消失殆尽了。
“对了，让外头那个不成器的也出宫吧。”
“一个两个，都愧对朕的宠爱啊！”
“陛下，太医交代了，您要少动气。”福鹤苦口婆心道。
顺帝闻言，突然问道：“孟方平伺候朕多久了？”
“孟太医在宫中待了几十年，自打陛下登基，就是孟方平在给您请平安脉了。”福鹤见顺帝面色不悦，又补充了一句：“孟太医醉心医术，人品医品都是顶好的，想来孟太医教出来的徒弟，也不会差呢。”
“也是，那柳承倘若的是假话，担的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没这个胆子。”
顺帝冷哼了一声，“朕到底是过于宠幸谢家，才酿成今日大祸。你也是看着老三长大的，可曾想当他会长成如今这样一幅狼心狗肺的模样？”
“陛下，三殿下年纪，受了奸臣蛊惑”
“你不用替他好话，朕养的好儿子，朕心里头有数！”
顺帝有什么数，不过是事到如今，他只能走到这一步罢了。
傅乾毓自从苏弘文带兵进宫救驾后，就被顺帝关进了长街。
长街中关押的都是犯了重罪的宫人，大部分人进了长街便再无出去之日，长街也因此在私底下被宫女太监们叫做‘昭狱’。
皇子被关进长街，这也是南邑朝开国以来第一回。
要恻隐之心，顺帝也不是没有动过，李常在朝会上替傅乾毓求情之后，顺帝便想到了这个儿子，他到底膝下子嗣不多，真要赐死了傅乾毓，他又岂能忍心？
只是顺帝没有想到，他这恻隐之心才露了个苗头，就被真相泼了个狗血喷头。
傅乾毓被关在长街的这些日子，瘦的形销骨立，远远走过来，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可这短短几日，鬓边竟然连灰发都有了。
福鹤见到他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劝慰的话才到嘴边，就见傅乾毓漠然道：“公公不必多言，本王已经沦落至此，母妃惨死，谢家满门估计没几个人活下来了吧？无论父王做何怒火，与本王而言，最差不过死字，又有何惧？”
此次来高堂镜，傅乾毓是存了死志的。
仁义、宽宥，从来都与他们傅家人没有半分干系。
他没本事坐上那把龙椅，畏畏脚，既害怕史书评，又放不下父子亲情，他成不了大事，是他无能。
若是能够重来，他只会恨自己不够果敢狠辣，没在王蟾入烛都后便拥兵上位，以至于等到之后败在了苏家人上！
“三殿下，您请进去吧。”
福鹤微微躬身。
傅乾毓踏进高堂镜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还要劳烦公公，我想问问，我大姐姐在哪儿？”
“大公主和驸马下了昭狱，陛下还未下圣旨如何处置大公主。”
“这样啊。”傅乾毓一声轻叹。
他扭头，望了眼高堂镜外辽阔浩渺的天地，苍茫的云雾笼着这座城墙显现出了一片灰扑扑的厚重，青翠的山脉都被青灰色的烟雾遮住了山头，那一缕白，也不知是未融化的积雪还是落在树梢上来不及散去的水雾。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烛都每年的春花都开的极好，傅乾毓还记得，每年过了四月雨季，护城河畔上停满了画舫，丝竹声在夜里漏进宫城中，人都能听醉了。
而那护城河上，能飘一整个阳春月的花。
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梨花，殷红色的海棠花，从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一路落到了湖畔上，美不胜收。
傅乾毓想，他应是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好景致了。
雨停了，灰暗的天光逐渐散了去，傅乾毓的背影消失在了从檐下照进去的光辉中，斑驳的影子被割裂成了一道道细碎的缝隙。
马蹄声在雨中渐响，苏知玺自打傅九襄进宫后便在前厅候着，一听到外头的动静便起身，赶忙问道：“是不是阿野回来了？”
莺时跑着奔了出去，扒在门边看了眼来人，激动地往回跑，大喊道：“王爷！王爷回来了！”
苏知玺那颗心倏地落了定，沉寂的眼角终于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