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过后，是久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傅九襄醒来时外头都放晴了，潮湿了一夜的院子被晴光照出了粼粼光波，苏知玺站在院子里头喂红隼，从前巴掌大的幼鸟如今都被训的能往北疆飞来回了，腿上绑着信，比骑马还要快。
这只鸟苏知玺养的精细，从前在相府，苏知玺写字，它就站在苏知玺的桌子上，眼珠子就像是镶嵌上去的绿豆，圆滚滚的，看着可爱的紧。
如今大了，飞回来时依旧爱站在苏知玺的肩头，瞧上去黏人又乖巧。
苏知玺模样看着冷清，可傅九襄送他的鸟啊虎啊的，养的倒是亲热，他看书时那只白虎也爱蹲在他脚边，蜷成了一团打着盹。
傅九襄倚在窗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中的人。
苏知玺后背像是长了眼睛，没一会就扭头发现了傅九襄，他将鸟食扔在了地上，抬脚便往屋内走去了。
“醒了？”苏知玺倒了杯茶，“千山和蔺敖怕是还在睡，昨儿你们都醉的不成样子，晨起时看门的厮来回话，谢大人想请你上门一叙。”
傅九襄头有些疼，他盘腿坐在胡床上，没回过神，“谢大人？”谢府都败了，哪儿来的谢大人？
“谢韩。”苏知玺语气无奈，“你当真是喝醉了，有些糊涂。”
“他请我上门做什么？我与谢韩可从来没打过交道。”
“谢韩老谋深算的程度，与苏朗仪不相上下，如今他与你同在朝为官，能与他有个好相处，不是坏事。”
“只是不知，朝中是否又多了苏朗仪之辈。”傅九襄语气讽刺。
苏知玺走到他身边，替他揉着额头，轻声道：“你怎么不想着，朝中又多了一位像先师白愈那样的清廉之官呢？”
“老师半生心血皆为了南邑，朝中再没像老师如此之人。”傅九襄抿唇，神情不屑。
或许是又提及了谢家人，苏知玺难得的想起了往事。
他本不是一个爱回忆过往之人。
“那日在昭狱，我见到了谢清运。”
“谢清运？他还没死？”傅九襄以为他早死了。
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掀起了千佛寺一事的开端，再之后顺帝派人在烛都中搜捕他，都快把烛都翻遍了，都没把这个人找出来，“他究竟躲哪儿去了？”
“三清观。”
傅九襄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道：“我原本以为这个狗崽子会往凉州躲，没成想他竟然就躲在皇城脚下。”
“凉州那边王家虽然势大，但到底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凉州除了王家，还有陈家李家宋家，谢琨那大夫人就谢清运一个儿子，不会放心让他去凉州的。”
“所以他们就求到了谢韩？”傅九襄冷笑，“谢韩表面上做了一副仙外客的模样，可到底，谢家出了事，他怎么能袖旁观。”
“阿野，你如今在朝中式微，陛下又对你满是猜忌，若是能拉拢到谢大人”
“那日在宫中，我一射死了王蟾，谢琨又是死在了乱兵之下，雀奴，我不信谢韩心中没有恨。”傅九襄灼灼地望着苏知玺，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他和苏知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恨的人，才好用。”
少年意气，论起来总是无比风发，但在烛都，最不缺的就是风发意气，沉得下心，藏得住气，才是真本事。
“既然谢韩请我上门，那让他等一等也无妨，雀奴，咱们吃饭去。”
傅九襄揽着苏知玺出了东院，正巧赶上千山和蔺敖酒醒了，他叫住了千山，吩咐道：“你去一趟城郊，将三清观里里外外搜一圈，要是看到谢清运，直接把他绑了带去谢府。”
“主子，这会不会不好？”
傅九襄邪性地笑了笑，“我没把谢清运绑到陛下跟前去，就是给谢韩他老人家面子了。”
他的目光沉沉，“谢韩要是不糊涂，就该知道，他护不住谢清运。”
“他要是执意要把他们谢家的独苗护住，那我也没必要登谢家门了。”
他与苏知玺对视一眼，苏知玺轻声道：“奉常大人在朝几十年，想来不会想不明白的。”
“咱们看着就是了。”
千山动作快，很快就和蔺敖赶去了三清观，要也是谢清运自己犯蠢，还偏偏在苏知玺下了昭狱后无比得意，着急忙慌地找到他示威，以报当日千佛寺苏知玺设计之仇。
谢清运早在千佛寺之后，便旁敲侧击地知晓了那一日原来傅乾辉和苏知玺都在寺院当中，谢清运便下意识地将那日之祸全都堆到了苏知玺和傅乾辉头上，傅乾辉是个皇子，他惹不起，苏知玺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世家公子，再加上那时候他进了昭狱，谢清运自然不会在意。
苏知玺知道，谢清运已经疯了。
谢琨为了护下这个儿子，宁愿搭上王家满门走上不忠不义的不归路，可到头来，谢清运竟然没有半分痛心悔恨，反而只是一味地怨恨所有人。
苏知玺不知道谢琨进宫前，同谢韩了什么，竟然能够服谢韩护下谢清运。
但如今谢家俨然成了落水狗，谢清运要是还继续待在谢韩身边，那便是谢韩的催命符。
傅九襄想来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会让千山去将谢清运绑去谢府。
他不是不想和谢韩联，他只是不想与还和过去的谢家有牵扯的谢韩联。
傅九襄与谢韩，如今都是南邑朝中最微妙的人，不同的是，谢韩有从前几十年的经营根基，而傅九襄则代表着南邑从未有过的新鲜血液，这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也是两个时代的交锋。
正当傅九襄与苏知玺在王府中用饭之际，这边千山和蔺敖也赶到了三清观。
自从谢韩离开之后，三清观内的道童就被遣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扫着前院，在千山和蔺敖闯进观内之时，那几名道童惊慌失措地望着来人。
“你们这儿，有没有住着一位公子？模样不高，贼眉鼠眼，看上去就像个贼人。”蔺敖大老粗，闯进去踹翻了椅子，模样凶狠，扯着嗓子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