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监又被叫了回来。
但殿内却不见了傅九襄，独独苏知玺一人坐在椅子上，老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苏知玺跟前，“老奴这番话，只与定北王。”
苏知玺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冷得就像是冬日里的寒霜。
“你若不想，便出去。”
老太监愣住了，这怎么和交代的不一样？
“若想，我问你，当年上林苑事变，老定北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殿内隔着一块屏风，傅九襄站在屏风之后，不自知地握紧了双拳。
那老太监缓缓张开了口——
上林苑事变之前，是一年一度的春猎，定北王是傅庭的胞弟，自然要陪驾左右。
事变当日，本该是顺帝亲猎雄鹰，以祭天地。
但那日不知怎的，顺帝突然身体不适，顺帝临时任命定北王替他猎鹰，并让定北王带着百官进山围猎，而顺帝在独自在殿中休养。
其实这是很不正常的，狩猎当日，上林苑中的精兵强将都被抽调走了，守在顺帝身边的竟然只有区区三百人。
倘若大乱，这三百人根本护不住顺帝。
傅庭就这样造反了。
他带着三千精兵趁着百官围猎之际，杀进了上林苑，可笑的是，那三千人还是顺帝亲自拨给傅庭的。
“我问你，上林苑事变，你可全程在场？”
老太监点了点头，“老奴在后厨掌事，那日百官围猎，后厨忙得热火朝天，老奴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上林苑。”
苏知玺目光锐利，“既是后厨的掌事太监，又为何会知道前殿定北王造反之事？”
“你岂不是在信口雌黄！”
“公子！”老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那样大的事，老奴怎敢乱！”
“那日定北王带兵闯进上林苑后，便将殿内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圈禁起来了，死了好多人，一地的血，若不是陛下在最后关头抽出了龙头宝剑一举站下了定北王的头颅，那日所有宫女太监只怕都活不成了！”
“放屁！”苏知玺一声大呵，“老定北王宅心仁厚，怎会滥杀无辜！可见你这都是无稽之谈！”
老太监一抖，“所以此事才有隐情啊！”
“当年的老人后来都死了，老奴还是自上林苑事变后一直病着，才躲过了一劫。”
“放你娘的屁！”傅九襄大步走了出来，他猛地抬脚，将老太监从大殿正中间踢到了廊下，那老太监抱头滚了几圈，忙不迭大喊道：“定北王饶命！老奴还有话要！”
傅九襄面色阴沉，眼底一片阴翳，他的双拳紧攥，恨不得抽刀砍了这个老太监。
“那日上林苑乱得不像话，定北王死后，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陛下和丞相以及昔年的几位大人在正殿中议了一整晚的事，老奴还是福鹤公公吩咐给陛下和几位大人端宵夜，才得进入正殿。”
“你听到了什么？”苏知玺很快便抓住了重点。
“老奴老奴听到定北王之死，是陛下和几位大人一早便策划好了的！”
“定北王并没有造反！”
殿内一片寂静，苏知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头，看向了傅九襄。
傅九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下，烛光只照的到他一半的脸，另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的脸犹如暗夜中的鬼魅。
“你可以滚了。”
长久过后，傅九襄转身，缓缓往屋子里头走去。
漆黑的山野之中仿佛藏了吃人的野兽，窸窸窣窣的丛林间跑出了一道慌张的身影。
一辆马车停在了山脚之下。
“话都传好了？”
“是、是的，我当着定北王的面的，不敢漏半个字。”那太监握住了来接应他的人的，“咱们快些走吧，定北王今日的脸色可难看！”
“好啊。”
“我这就带你离开。”
那人搀扶着老太监上了马车，又问道：“不该的话，没吧？”
“殿下亲口交代的，老奴怎么敢多嘴。”老太监当真是怕傅九襄前来寻仇，他只是个传话的，这条命实在是太便宜了。
“那就好。”站在老太监之后的男人笑了笑，神情难辨。
噗呲——
幽静的夜色之下，突然传来一道刺穿了皮肉的刺啦声，那老太监瞳孔猛地放大，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着刺入腹的匕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老太监的一双紧紧攥着马车边框，血腥味渐渐散开了。
最后，老太监摇摇欲坠地摔进了马车之内。
王权擦拭着匕首，望着高耸入云的西山，西山之上唯一泛着亮光的便是上林苑了，只是今夜过后，也不知上林苑能否安静如初。
“青山，你去查清楚今日出现在殿中的那个老太监，和谁来往过。”
“千山，你去将上林苑中的所有太监都捆在一起，我晚点有话问他们。”
殿门紧闭，自从老太监离开后，傅九襄便再未出来过了，苏知玺吩咐好事情后，端着一碗银耳汤推门进了屋子。
屋内没有点蜡烛，灰暗暗的，让人心里头无比压抑。
“九郎？”苏知玺轻声喊了一句。
无人应答。
一阵风吹过，窗子不知何时开了，苏知玺点了一盏蜡烛，举着蜡烛走到窗边，就见窗边有着一排脚印。
外头漆黑一片，伸不见五指。
傅九襄只觉得有一股火在全身上下游动，他的瞳孔通红，他要被撕碎了。
“啊——”
傅九襄在山林中穿梭，他站在悬崖之上，呼喊声惊起了一林子的飞鸟。
丛林内飞鸟乱飞，但扑腾声很快便静了下去，傅九襄站在山头之上，缓缓跪了下来，他双捂着脸，最后从指缝之中漏出了撕心裂肺的呜咽声。
“啊——”
他好像把心底的所有愤怒和恨意都在今夜发泄了出来。
什么忠义廉耻，通通都去死！
他老爹忠义半生，到头换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老爹，你可曾想过，最后斩下你头颅的，不是北疆的蛮人、不是沙场上的杀敌，而是你的同胞兄长！
傅九襄狼狈跪地，此时此刻，他宁愿老爹是造反而亡，最起码，他不至于死的如此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