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没见,  弟弟从男孩长成了少年,褪去青涩处在与成熟交接的模糊边缘,长相和个子其实变化很大。

    但不妨碍周鸣庚一眼就把路采认出来。

    周鸣庚没能控制音量,  诧异道:“谁让你出来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路采同样惊讶:“你那么久不回家,  就是因为、因为欠了债在给人当……”

    那词汇有些不出口,他咬了咬嘴唇,  瞪着周鸣庚看。

    “这都是误会,待会你听哥哥解释!”周鸣庚头皮发麻,“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怎么跑出来的?”

    路采感觉世界观都要碎了,  耳边嗡嗡作响。

    他语无伦次道:“你管我怎么出来的,  要是我没跑出来,  永远不知道你在岸上干什么!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我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太开心了,  所以不想回来!”

    终于遇到想念已久的哥哥自然很开心,身体最先做出反应,  他下意识眼眶发酸。

    然而还没能攒足激动,眼前的场面离谱到做梦都想不到。

    周鸣庚手忙脚乱:“不是,  你别生气……你别哭啊??我他妈真没欠钱!”

    Jill一头雾水地问:“这是你弟弟?你们哥俩不联系的吗?哎呀,怎么被吓哭了,  快坐下来缓缓。”

    她抽了几张纸巾,  被周鸣庚接了过去。

    路采吸吸鼻子,  周鸣庚想帮他擦眼泪,被他闹脾气似的躲开了。

    “jill你,  刚才那些话是不是纯属瞎扯?”周鸣庚道。

    Jill急忙点头,道:“对对对,我都是骗你的呀,他不是我包的白脸,是我顶头老板!”

    路采一脸你们是不是当我笨蛋的神色,  瞪着周鸣庚:“你再糊弄我?要哄我能不能编得靠谱点?”

    天啊,他想,哥哥看起来不仅没理家业,而且还把自己的羞耻心都赔掉了。

    他晃了晃身体,撑着门框:“你在这里待着不准跑,等我几分钟。”

    周鸣庚不敢顶嘴,献贡品般端上了纸巾,被路采拿着往脸上随意擦了两把。

    “那什么,你不会想去借钱吧?真的不是你听到的那样!”周鸣庚无语。

    “谁要帮你了,你一点也不需要我,那么久不回来看我!”路采难过道,“当白脸不放假的是吗?”

    他正算想办法填这倒霉哥哥的坑,脚底趔趄了下。

    这摔下去就是眼前一黑。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被抱了起来,浑身又烫又闷,体内有一股躁动的热意无处发泄。

    路采胡乱挥了下手,就被握紧了。

    “他……他生病了,你去买点药,和我之前一样。”

    “宝宝,路采?路采?”

    家人以前会亲昵地喊他宝宝,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在他八岁左右,父母就只喊他大名。

    但哥哥还会这么叫自己,陪他玩闹的时候,惹他生气的时候。

    孤独的海洋里,父母责任在身,很少有时间带孩子。身为王子,同龄的美人鱼在他面前不敢放肆,无意形成一种隔阂。

    他是哥哥领大的也不为过,路澄兼任了兄长和好友双重身份,两条美人鱼亲情一向深厚。

    路采感觉很懊恼,他们见面居然在争执。

    想到这里,他艰难地想开口,但旋即陷入了黑暗。

    之后意识断断续续,路采躺在柔软暖和的床上,被喂了几口水。

    苦涩的药片在嘴里化开,他没吃过人类发明的这种东西,排斥地呛了出来,有人耐心地重新喂了一次。

    “好好好,都是哥哥的错,你给个面子咽点下去,一板药都折腾得只剩下三片。”

    “为什么侍卫不在你身边?你这么跑出来了,他没来找你?”

    “醒了没有?醒了理一理我啊。”

    “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吓得我现在还没缓过来,上年纪了该保养心脏了……”

    路采勉强睁开眼,神志不清地喃喃了几句。

    周鸣庚凑上前:“你什么呢?你想我?”

    路采气道:“……我不理你!”

    完,他又没了力气,缩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五分钟后,棉被被踹下了床,周鸣庚捡起来给他盖好。

    没过一刻钟,捡被子盖被子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周鸣庚等到路采睡得昏沉,从套房的主卧出去,斜了眼坐在客厅的女人。

    Jill鲜少办事不利,一来就来了个大的。

    她胆战心惊地问:“现在要怎么办?”

    周鸣庚反问:“你问我?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拿人钱财□□,Jill无话可。

    听到馊主意却没拦着,跃跃欲试以为能过把戏瘾,不料制造出了一桩亲情危机。

    Jill道:“我待会和东家坦白交代,就咱们开个玩笑。”

    “太敷衍了站不住脚,你当他三岁孩?”周鸣庚道,“要不然我去印一份财产证明?”

    “哎,就算看了证明,他还是会问您这次的来龙去脉,干脆摊牌算了,您有多坦诚就多有服力。”

    但要想态度坦诚,描述中肯定摘不掉叶灯这关键人物。

    周鸣庚想了想,要自己作为前任金主,为了不被旧情人发现,隐姓埋名刺探情敌底细,不惜装作吃软饭的怂货,并机缘巧合撞上了亲弟弟……

    全盘托出的效果没好到哪里去,形象保不住了。

    他抵触道:“不行,我弟还,我怎么能当个坏榜样?”

    “您胡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考虑到这一层?”

    “我根本想不到会和他撞上!”周鸣庚道。

    人性何其复杂,当少东家的时候强势霸道,当死对头的时候难缠狡猾,怎么看都与正直不沾边。

    但他在路采这里是兄长,别当面干坏事了,不留神嘴瓢了句脏话,都要自我谴责半天。

    Jill剑走偏锋:“那您继续装下去,装到七老八十,您熬过他的那天就可以解脱了。”

    周鸣庚悲观地认为自己熬不过弟弟:“我爸妈生他生得晚,他比我好多呢。”

    “那您带着秘密入土?”

    周鸣庚:“……”

    他觉得顶着白脸的头衔非常丢脸,可是坦白交代也很尴尬。

    正当纠结之际,路采的手机响了。

    周鸣庚拿起来一看,未读消息一大堆,还有电话拨过来。

    上面的备注写着:[救命恩人]。

    光凭这四个字看不出来关系熟与不熟,但应该帮助过路采。

    想到路采独自在危险的人类堆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受过委屈,他就恨得牙痒痒,想把那玩忽职守的侍卫大卸八块。

    他接起电话,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和缓些,道:“谁?”

    “周鸣庚?”

    对面的嗓音太过耳熟,前不久刚在山城碰上过本人。

    周鸣庚眯起眼睛:“萧远叙?”

    他把手机拿远了些,一瞧未接来电的数量,二十多通全是萧远叙来的。

    神经病啊?!他在心里骂。

    萧远叙懒得废话:“路采在哪里?”

    周鸣庚与他兜圈子,散漫道:“在我这里啊,你和他什么关系?那么多电话过来干嘛?”

    这边旁敲侧击问得警惕,那边答得滴水不漏。

    “他是我签下的艺人,突然在杀青宴上没了人影,我不该过问?”萧远叙冷冷道。

    周鸣庚第一次听到萧远叙用这种语调话,在自己的印象中,对方从不教人窥探真实情绪。

    他稀奇道:“可别假惺惺了,你有这么在意自家艺人么?”

    萧远叙嗤笑:“他是被你带走的,我没办法不关心。”

    察觉到萧远叙此刻的脾气意外糟糕,周鸣庚反而来了兴致。

    他也没多想,因为送人去抢救室的事,自己的风评恶劣至极,萧远叙会碍着这个有顾虑也正常。

    “你觉得我又会闹出人命啊?”他问。

    萧远叙道:“他在哪儿?别让我问第二遍。”

    周鸣庚轻蔑道:“你在我这里摆谱没用,路采的事不归你管了,我改天会派人来解约的。”

    他不肯好好话,故意为难的态度非常明显,屏幕里沉默了一会。

    萧远叙道:“他不是和你一条路上的人,你找他找错了,五分钟内我要看到他被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周鸣庚道:“是不是一条路,是萧总了算的?”

    萧远叙的声音不带温度,已然降到了冰点:“要是我到时候看不到他,你不会喜欢这件事的后果。”

    “你威胁我?”

    “你大可以这么理解。”

    周鸣庚想抽烟,可房内睡着弟弟,即便在外面抽都怕味道飘进去。

    他靠在沙发上:“五分钟足够我秘书来解约,你等着她来啊,想开多少价尽管提。”

    把弟弟放到这人手上是万万不允许的,或许别人觉得萧远叙风度翩翩,但周鸣庚觉得他很虚伪。

    自己宁可和直白的恶人交道,也不要和虚伪的好人有交集。

    周鸣庚道:“人在我手上,你别和我讨价还价,以后路采和你的公司没关系。”

    完他就挂掉了电话,骂了句邪门。

    Jill的基佬雷达再度滴滴作响,委婉道:“萧总对你弟弟真好。”

    “我弟弟本来就该被上心……不对,萧远叙这次真的不对劲。”周鸣庚道。

    Jill道:“是的呀,你见他出面管过谁的事情?听都没听过。”

    然而周鸣庚对弟弟的滤镜太厚,刚开始起疑,便很快地消了顾虑。

    他道:“管他呢,这备注是救命恩人又不是男朋友,一看就知道我弟对他没意思。再我弟才多大,怎么会想那种事?”

    Jill捧场:“嗯嗯。”

    “而且你知道吧,兄弟之间冥冥之中是有默契的,该称作什么来着?心灵感应?我讨厌萧远叙,我弟肯定不约而同地也讨厌他。”

    周鸣庚自信地讲到这里,怕Jill不相信心有灵犀能真实存在,还分享了往事以作证据。

    他道:“路采有段时间喜欢收集石头,每天都在到处捡。有天我发现一块挺漂亮的,想要给他,你猜怎么着?他也捧着一块,终于找到满意的石头了,要送给我当礼物!”

    Jill听他笃定地诉着推断的理由,腾升起一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可以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实并没那么简单。

    可给自己发工资的是周鸣庚,于是她继续无条件地支持观点。

    她点头:“嗯,您得对。”

    “操,刚才没录音可惜了。”周鸣庚回味道。

    胜利的喜悦充斥着内心,他优哉游哉地吃了几块糖。

    过了会,房内传出了细微的响动,应该是路采醒了去拿床头柜的水杯。

    周鸣庚立即起身要去查看情况,紧接着门外被不太客气地敲了敲。

    不用多想,是萧远叙凑巧同一时间赶来了。

    作者有话要:  论心有灵犀的典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