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脚步一顿，转过身，高眉骨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朝她望过来。
秋随开口提醒他：“我微信给你退回了一万九的转账，你看到没有？”
沈烬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想了起来：“哦，看到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秋随：“......”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他科普：“那你记得赶紧取走，过了二十四时，微信转账就失效了。”
沈烬摇了摇头：“不必了，那一万九你留着。”
秋随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抿了下唇，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刚刚什么？”
沈烬倒是没觉得自己的有什么不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那一万九，给你。”
秋随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了。
沉默片刻后，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理由？”
沈烬言简意赅地解释：“辛苦费。”
秋随彻底明白过来了。
这笔钱，应该是沈烬替傅明博那孩子交的额外学费，希望实习期间的老师能够多给傅明博一些机会。
这种事情，她也碰到过挺多次了。
秋随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不行，我不能收，你赶紧取走。”
沈烬扯了下唇角：“怎么？”
秋随老实道：“我之前做过一个律师的翻译，有幸学习到了一些法律知识。”
沈烬挑眉：“什么意思？”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行贿超过一万元，情节严重的，不仅需要处以罚金，还可能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秋随凝神回忆，她看向沈烬，“傅明博能力不错，在我手下的实习生我都会公平对待，沈烬，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有行贿嫌疑了。”
“你还挺能联想，”沈烬似是诧异地挑了下眉，他眼皮略微耷拉着，语气玩味，“有些事情，你们周经理是不是没和你清楚？”
周凌薇？
秋随眨了下眼，想起来了。
沈烬安排傅明博做她的实习生这件事情，原本应该是由周凌薇通知她的。
在她回国后，周凌薇有事出差，临时给她电话，又恰逢碰上她在路上被追尾，最后改由人事经理郑怀亦通知她。
只是，和沈烬对接的人是周凌薇，很显然，有些事情，郑怀亦并不清楚，也没有通知到位。
“她出差了，”秋随解释道，“不出意外，明天回国。”
沈烬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那明天问问你们周经理。”
秋随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只好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沈烬原本想要离开的背影突然停住，又折回身来，几分钟后，他看见一盏暖黄的灯光在五楼亮了起来。
沈烬看着眼前斑驳破旧的楼梯有些出神，眸光微动。
秋随从在申城长大，申城的房价一向居高不下，没道理秋随要另外搬出来租房。
即使不少人想要和父母分开居住，但按照秋随顶尖同声传译的薪资，也不应该居住在这样的区里。
沈烬仰着头，看见五楼那盏暖黄的灯光暗淡下去。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巧伞柄上，扯了下唇角。
*
到家之后，秋随给姜嘉宁发微信：【你那车刮蹭费多少，我给你把钱转过去。】
姜嘉宁：【着什么急，我明天问问，沈烬把钱转给你了？】
秋随：【转了两万。】
姜嘉宁：【行，那刮蹭费不多不少就是两万。】
秋随：【......】
她换了身家居服，敷着面膜给姜嘉宁继续发消息：【碰瓷？一千以内可以解决的问题，你报两万？】
姜嘉宁：【那剩下一万九呢？】
秋随：【沈烬给我了。】
姜嘉宁：【？】
姜嘉宁：【中间商做成你这样，你也好意思和我碰瓷？】
秋随：【不是单独给我的，应该是和我工作有关的，我明天问问我们经理。】
姜嘉宁：【你可得了吧，这种话也就你会相信。】
姜嘉宁：【还有，沈烬他什么车没油了，没带伞，这些借口在我这，可信度通通为零。】
秋随眨了下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撕下面膜，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
她洗了把脸，转了话题：【对了，我算明天找个合适的借口告诉顾泽松，那套公寓我不租了。】
姜嘉宁：【可以啊，起来，我正好想问，你当初和沈烬分手，应该不可能是随随便便抓个男生吧，为什么选的是顾泽松？】
秋随垂眸，不知道发了多久呆，才慢吞吞字：【顾泽松能够理解我为什么和沈烬分手，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样的人。】
姜嘉宁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疯狂弹出几句消息。
姜嘉宁：【你的意思是，顾泽松也是被收养的？】
姜嘉宁：【不会吧，我朋友今天给我介绍顾泽松的时候，还他是申城一个挺有名企业家的继承人呢！】
秋随：【那也不代表，他是亲生的。】
姜嘉宁大约知道她不愿意多聊这件事情，很迅速扯开了话题：【那我再辛苦一点，给我们随随找一个其他合适的公寓。】
姜嘉宁：【刚才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你不想找顾泽松那片区的公寓，要不，你问问沈烬？你看今晚他的口气，在申城的房子估计遍地都是，总有一套适合你。】
秋随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也可以，如果你愿意去偷电瓶车养我。】
姜嘉宁：【？】
秋随：【请他当司机，十万元起步，每公里多加一万。】
秋随：【如果想租他的房子，我猜至少也是十万元一个月，到期后租金还得不断上涨。】
姜嘉宁：【……】
秋随洗漱完，躺在床上，开和沈烬的对话框，微信界面依然停留在一万九的转账上。
她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手机被切换到另外一个页面，秋随盯着红色的‘删除’两个字，咬了下唇。
秋随原本算，处理完追尾事情后，就果断将沈烬删除，让各自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只是现在，她犹豫了几秒，又退了出来。
算了，就让沈烬躺列吧。
更何况，这一万九的转账还没搞明白，现在就把沈烬删除，就好像她骗了对方一笔钱之后，就无声无息消失一样。
就给人一种，她很没有人性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合情合理不用删除沈烬的借口后，秋随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长舒了口气，心情复杂的同时，又觉得有点轻松。
*
也不知道是沈烬昨天提醒了周凌薇，还是周凌薇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
第二天，秋随刚到公司，就被周凌薇喊进了办公室。
“秋随，”周凌薇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地吩咐，“郑怀亦有没有告诉你，沈总让傅明博进公司做实习生的同时，承诺了公司一个大项目。”
秋随点点头：“记得。”
周凌薇视线从电脑上移开：“中俄政商两界交流有一个项目，政界和商界不少人士都会出席，每位出席人士一般都会配备一个专门的俄语译员，沈总指定了你做他的随身翻译。对了，这一届项目在春节期间，薪酬按照正常加班费计算，当然了，沈总和我了，他会额外给你一份新年的加班费。”
秋随：“......”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沈烬昨晚的辛苦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是新年的加班费。
“我刚刚给你发了一份文件，里面包含了所有出席人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配备译员，你可以提前了解一下，”周凌薇，“有什么问题你再来问我，对了，把你那两个实习生都带上。”
秋随低头开文件。
这个项目国内外闻名，资历一般的译员很难得到这种机会。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烬的原因，公司有不少俄语译员都有幸参加进了这个项目，可以在日后的履历上添上重重的一笔。
文件上清楚地写明了公司内所有参加这个项目的译员，以及译员所对应的甲方客户。秋随迅速扫了几眼，视线落在其中一行名字上的时候，突然一顿。
她眉头下意识皱起来：“简妍也去？对应的客户是顾泽松？”
周凌薇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秋随简妍的关系，她按了按眼尾：“简妍也去 ，她提出来想做顾泽松顾总的翻译，顾总那边也没意见。我知道你们关系一般，不过你们好歹也是同事，这次一起去国外出差，彼此互相有个照应，不定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冰释前嫌。”
秋随知道周凌薇好心，作为领导，自然也不希望下属彼此不合。
她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唇，总觉得这次出差可能不会太平静。
公司的安排，她无权过多干涉。
秋随点了点头，冰释前嫌是不可能的，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安全地做完这个项目：“好的，我知道了。”
离开周凌薇办公室，秋随径直走到两名实习生桌旁，敲了敲桌子。
她问道： “想去看一看冬天的贝加尔湖畔吗？”
伏案工作的傅明博眼睛一亮，迅速抬起头来：“快到春节了，我们是要开年会了吗？在伊尔库茨克？”
秋随眼睛弯成月牙，看了眼苦着一张脸垂头丧气的温婕：“你来告诉傅明博要做什么。”
温婕长叹了一口气：“秋随姐的意思是，让你收拾收拾行李，去伊尔库茨克出差。当然，至于冬天的贝加尔湖畔，以我们的工作强度，看到的可能性估计为零。”
傅明博：“……”
傅明博：“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温婕：“哦，因为我曾经也是以为去开年会顺便旅游的傻逼。”
傅明博：“原来你是过来人啊，等等！你骂谁傻逼？！”
......
秋随回到办公桌前，假装没听见两名实习生的窃窃私语。
她进入邮箱，开周凌薇发给她的项目资料，盯着文件上她和沈烬两个并排的名字，眼前却突然闪过几天前重逢，在飞机上，沈烬看向她的时候——
眸中光影明灭，眼神隐晦不明。
实话，秋随至今也没搞明白，沈烬对她是什么态度。
恨之入骨，也不对。
残有余情，也不像。
可能就是，把她当做一个曾经的老同学吧。
鼠标的光圈停在屏幕上‘沈烬’两个字上，片刻后，秋随深吸了一口气，关掉了这份文件。
*
三天后，秋随收到了姜嘉宁发来的消息。
姜嘉宁：【随随宝贝，我的车修好了，但我现在去外地出差了，你今天如果有空就帮我去4S店取回来吧，就在你们公司附近，对了，记得顺便和沈烬结算一下费用。】
秋随反应有些迟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沈烬还有把伞没还给她。
都三天了。
她这几天忙着整理项目资料，分身乏术，一时之间忘记了，沈烬竟然也不慌不忙地不着急把伞还给她。
秋随：【行，你把地址发我，我下班后去取车。】
秋随：【顺便问沈烬把我的粉伞拿回来。】
姜嘉宁：【卧槽？！粉居然还没有回到我们随随可怜的怀抱！】
姜嘉宁：【沈烬这人怎么这样？！他是不是故意的！】
秋随：【我想是的。】
补漆费一共六百，秋随取了车，拍了张费用单据的图，发给沈烬。
秋随：【图。】
秋随：【你转了我两万，一万九是我的新年加班费，剩下一千还结余四百。】
秋随：【转账四百。】
几秒后，秋随看见对面弹出了消息。
沈烬：【不必了，那四百你留着。】
秋随：【什么？】
沈烬：【我，那四百，给你。】
秋随抿了下唇，隐约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像是那天的场景又重新上演了一次。
秋随回忆了一会儿，索性按照记忆中的对话询问：【理由？】
沈烬：【辛苦费。】
秋随沉默片刻，这一次，她聪明地没有再联想到行贿：【又是加班费？】
沈烬不答反问：【下班了？来接我。】
......
敢情是把她当司机了，这四百算是代驾费。
秋随：【陈秘书呢？】
沈烬：【忘了，你的伞在我这里。】
沈烬：【万物有灵，你的伞也是其中之一。听你不来接它，它正在生气得哭。】
......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一种她的伞在做人质的错觉。
秋随：【地址给我，我现在过来。】
沈烬给的地址是秋随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秋随从公司附近的4S店开过去，只用了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接到沈烬后，秋随问：“去哪？回家吗？”
沈烬将伞还给她，轻描淡写地：“铂悦湾，笔直走，三个路口后左拐，十分钟后就能到。”
秋随轻轻地眨了下眼。
她知道铂悦湾这个区，距离他们公司只有三个路口，位于申城的市中心，周边配套齐全，晚上能够俯瞰整个申城的夜景，算得上是申城数一数二的顶级住宅区了。
美中不足就是价格不太接地气，即使是经理周凌薇，也花了好几年才勉勉强强凑够了首付。
当然，这对沈烬来，不算什么。
秋随想起沈烬似乎在申城住所颇多，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询问：“怎么，你住哪里？”
“不是，”沈烬偏过头，直勾勾看着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拖着尾音，一字一句道，“我去收租。”
秋随：“......”
她一时之间也没太清楚，沈烬是简单的解释去铂悦湾的目的，还是在暗戳戳地炫耀他在铂悦湾也拥有房产。
秋随不敢随意猜测，她应付地点了下头：“我知道铂悦湾，租金应该挺高的吧。”
沈烬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意味深长地：“挺便宜的，我做慈善，押一付一，租金忽略不计，只收取水电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