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随沉默了片刻, 觉得自己处于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
她朝沈烬的方向看过去，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觉得你现在。”
沈烬：“？”
秋随视线在沈烬那张脸上扫了几眼，还是中肯地下了评价：“应该是越来越帅了, 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困扰。”
沈烬接受的心安理得，懒懒道：“那你的审美还是挺在线的。”
秋随：“......”
她低头系上安全带, 又慢悠悠问：“我还有个问题。”
沈烬：“你。”
秋随语气认真：“如果我只把车开到我家门口，代驾费是不是要个折扣？”
沈烬像是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不折，只要你开到你家门口。”
沈烬完就闭了眼睛, 靠在椅背上没再话。
秋随发动汽车出了地下车库。
铂悦湾距离秋随所居住的区有段距离, 两人一路无话，可能是沈烬闭着眼, 秋随居然也不觉得安静的空气有任何尴尬的氛围。
直到车子停在区门口。
沈烬依然闭着眼, 呼吸绵长。
秋随侧着头，盯着沈烬看了一会儿。
重逢后，秋随一直都猜不透沈烬的心思。
就像现在一样, 她也不确定, 沈烬究竟是睡着了, 还是根本不愿意多和她话。
她安静的坐了大约十分钟, 发现时间实在是有些晚了，沈烬也迟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才伸手戳了戳沈烬的肩膀。
沈烬几乎是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一丝一毫从睡梦中刚刚醒来的迷糊劲。
秋随了然地眨了下眼, 这下她知道了。
沈烬是不愿意同她多话。
她伸手指了下窗外：“到我区了，你可以回家了。”
沈烬没吭声，只是稍稍侧头看了眼。
片刻后, 他回过头来，慢条斯理道：“秋随，拿钱办事得尽心尽责。”
秋随：“？”
她默了两秒：“我哪里不尽心尽责了？”
沈烬：“不是送到家门口吗？你看这是哪？”
秋随：“......”
沈烬：“这是区门口。”
秋随：“......”
沈烬大言不惭：“不定我在这下车，转头我就被你跟踪了，那我也太不安全了。”
秋随：“......”
沈烬：“你把车开到你家单元门口，我看到你房间亮起灯来，才可以放心我的安全呢。”
秋随：“......”
她就没见过沈烬这样麻烦的人，这人从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秋随深吸了口气，面色不改地解释：“是应该送到我家门口的，但你方向感不是一直都不太行吗，我这不是担心你到了我家楼下，记不得怎么出区了吗？”
沈烬扯了下唇角：“挺好记得，区门口到你家，笔直往前走到尽头，在最里面一个单元楼里。”
秋随错愕了好一会儿，那是几天前，沈烬要借雨伞，同她一起回区的时候，她的话。
没想到沈烬居然还记得。
秋随嘴唇动了动，重新发动汽车，不忘评价他：“看起来，你现在的方向感，也比从前好多了。”
沈烬凉凉道：“主要是记忆力好。”
车子一直往前开，停在秋随居住的单元楼下。
沈烬下车后，秋随锁了车，转身朝楼梯走去，顿了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你真不走？”
“走，但我得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不是，”沈烬神色寡淡地看着她，“等你五楼房间的灯亮起来，我就走。”
秋随：“......”
她抿了下唇，还是忍不住怼回去：“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烬：“嗯，那就别讲了。”
秋随：“......”
秋随顿了下，诚恳地摇了下头：“不太行，我忍不住。”
沈烬掀起眼皮看她。
秋随语气认真：“我建议你去看下医生，你可能有被害妄想症，这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之一，希望你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警惕，及时治疗。”
沈烬似乎是被气笑了，他声音听不出情绪：“秋随。”
秋随：？
沈烬语气中嘲讽的意味十足：“你是不是还当过医生的翻译？”
秋随：“......”
沈烬：“我觉得你这个翻译看上去还挺像一本百科全书的。”
秋随：“......”
秋随深吸了口气，看在沈烬让她体验到了收租的快乐份上，她忍气吞声上了楼。
这个老旧区的单元楼是没有门禁的，不需要身份证或者钥匙，任何人都可以进入。
秋随住在五楼，走到三楼的时候，因为声音轻微，声控灯暗了下来。
在黑暗中，秋随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莫名回忆起从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她还是高三，不在复读期，和沈烬都被分在了同一个理科重点班。
秋随自己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样和沈烬熟悉起来的。
也许是因为高二他们成为同班同学。
或许是在高二文理分班前不久，她将沈烬认成了给自己送情书的同学，错误的缘分让他们在成为同班同学之前就早早相识。
也可能是高二那年，姜嘉宁成了她的同桌，姜嘉宁一向活泼，连带着她的性格也改变不少，至少不再是高一那个永远低着头不敢直视人话的女生。
熟悉起来后，高三的沈烬最热衷做的事情，就是在晚自习结束后，拉着秋随一起呆在教室里刷题和讲题。
有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刷题，有时候是沈烬给秋随讲解数学题，有时候是秋随给沈烬讲解语文作文。
直到秋随当时居住的区内，传来了一起绑架案。
秋随并不清楚绑架案的完整因果，只是记得电视里通报，绑匪一直蹲守在单元楼的楼梯口，那栋单元楼，没有门禁，所有人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入。
听闻这起绑架消息后，秋随就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她那时候还，胆子本身也不大，尽管知道自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不会和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结仇，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以至于第二天晚自习一结束，秋随就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冲出教室。
沈烬眼疾手快拉住她的书包带子：“不是好了要一起刷试卷的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秋随眨了下眼，诚实回答：“我要回家，很晚了。”
沈烬看了眼手表，问：“这才八点半？哪里就晚了？”
秋随抿了下唇，不知道该不该把区的绑架案件告诉沈烬。
她想了会，还是选择隐瞒，毕竟就算沈烬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我觉得很晚了，而且我住的那几层楼，声控灯都坏了。”
沈烬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他想了会，扬眉问：“你爸妈呢？不来接你吗？”
即使是高二晚自习的学生，校门口也总是站着等待下课望眼欲穿的一群家长。
更别高三的孩，哪个不是被家里如珠如宝的捧着的。
秋随沉默了几秒钟。
黎娴和俞绍辉自然是不可能来接她的。
虽然喊他们一声爸妈，但秋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亲爸亲妈。
她是被黎娴和俞绍辉在一个深秋，从孤儿院随便捡回来的孩——
这也是她叫秋随的原因。
“我，”秋随咬了下唇，还是没办法出‘爸妈’这两个字，她在脑海中措辞了一会儿，换了个法，“他们太忙了，没时间。”
沈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答案一样，懵了片刻——
大约是无法相信有这样对待高三学生的父母。
他皱着眉头想了会：“那你爸妈有给你定几点前要到家吗？”
秋随摇头：“没有。”
他们巴不得她晚点回去，这样家里也少一个要吃饭要花钱的人。
沈烬：“那我的语文作文怎么办？好了你给我补习语文作文，我给你补习数学的。”
秋随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到这个份上了，沈烬怎么还不放人：“沈烬，你这个...”
“这样吧，”沈烬意气风发，“我送你回去。”
秋随猛地抬起头来：“啊？可是你和我不顺路啊。”
“对啊，但是好的事情，你可不能赖账，”沈烬理直气壮得点了下头，“晚自习结束后，我给你补习数学，回家路上，你给我讲解语文。”
秋随愣了下。
这样做，的确不会影响他们互相补习的约定，她也可以放心回家，而且回家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可是。
沈烬和她是完完全全的不顺路，属于出了校门就一南一北的类型。
这样走个来回，真的很浪费沈烬的时间。
“可是...”
沈烬断她：“没什么可是的，你答应过的事情还想出尔反尔？”
秋随：“......”
她无法反驳，但又觉得自己似乎占了沈烬的便宜。
毕竟，在回家的路上给沈烬讲解语文作文，还是不如在教室讲解来的方便。
“这样吧，”秋随善解人意道，“晚自习结束后，教室里，我给你讲解语文作文，回家路上，你给我补习数学。”
沈烬垂下头看她，冷笑了一声：“想什么呢？秋随？”
秋随：？
沈烬：“谁写数学题不要草稿的？我在路上给你演示一遍空中写草稿？当我魔术师凭空变墨水呢？”
秋随：“......”
无法反驳。
因为不敢被黎娴和俞绍辉发现，沈烬从来都只把她送到单元楼门口。
到了楼下后，沈烬也不急着走，等到秋随房间那盏暖黄的灯亮起来，他才会离开。
其实秋随直到，如果楼道口蹲着一个人，她还是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但很奇怪的是，沈烬在楼下等着，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沈烬都会解决掉。
唯一让秋随有些崩溃的，是沈烬的方向感，着实不太好。
甚至可以，有些烂。
她那时住的单元楼，要从区门口七拐八拐后才能走到，路径是有些复杂。
但是秋随没想到，沈烬每次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拐到一条错误的道上去。
秋随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是开房间内的灯，告知沈烬安全到家。
第二件事情，是拿出那个只能发短信的手机，给沈烬发消息——
问沈烬又拐到了哪栋单元楼去，然后发信息，详细地告诉沈烬，如何才能最快地到达区门口。
久而久之，因为沈烬的方向感实在太差，秋随一个在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从自己所住的单元楼到学校两点一线的人，居然也掌握了区的完整地图。
她知道七栋单元楼到区门口最快的路径是左拐再穿过一条路。
十栋单元楼到区门口最快的路径是笔直走再连着往右拐两个弯。
十五栋单元楼到区最快的路径是从花坛走一条捷径，可以笔直抵达区。
秋随那时候甚至有一种自信，如果区里要玩逃生游戏，她这种熟悉掌握所有线路的人，肯定会是最后活下来的终极赢家。
只不过，高三的秋随一直单纯的以为，害怕走夜路是年龄的学生胆子，所以才会存在的问题。
只要长大了，就不会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
但其实不是的。
她成年后再逐渐长大，依然会害怕走夜路，害怕下着暴雨空无一人的街道，以及声控灯不亮安全性又差的楼道口。
秋随开始逐渐意识到，这些所有的害怕，和年龄无关，是性别问题。
成年后的女性所要面对的足以令她们害怕的问题，甚至比一个普通学生面临的问题会更多。
就像现在，她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走进区门口，冷静从容地踏上不敢保证安全性的楼道口，但她的背包中时时刻刻都会准备好防御措施。
奇妙的是，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她是一个成年女性还是普通高三学生，沈烬只要站在楼下，即使不上楼，她也有一种不出来的安全感。
秋随进了家，开屋内的吊灯，靠在阳台上往下看。
单元楼下只有一个路灯亮着，光线昏暗，沈烬嘴里咬着根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还没发现五楼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秋随盯着沈烬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突然觉得有点闷。
她早就看出来，沈烬和裴新泽聊完后出来，心情似乎就不太好。
对着她，态度也总夹枪带棒的，明里暗里都带着讽刺和怼人的意味，实在谈不上礼貌或者温柔。
哪怕是这一次，沈烬和从前一样，站在楼下，所有的一切也都变了——
这一次，沈烬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不是她的安全。
而且，沈烬以前从不抽烟的，即使是重逢后，秋随也没见他抽过烟，也不知道今天裴新泽到底了什么，才惹得他这样烦躁。
尽管如此，秋随还是不得不承认。
沈烬站在楼下的时候，她会自然而然的有一种踏实和安全感。
做人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秋随叹了口气，拨了个电话出去。
沈烬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秋随所在的五楼。
他沉默片刻，拿下烟，声音有些嘶哑：“到了？那我走了。”
“等等，”秋随顿了下，“你真的记得怎么出区吗？”
沈烬之前来过区那么多次，都不记得怎么回。
秋随甚至怀疑上一次，沈烬能够顺利离开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或者找人问了路。
现在也就第二次来这个区，沈烬真的可以还记得住路线吗？
五楼到一楼的距离有些远，光线也不够清晰，秋随看不清沈烬的神情，只是话筒里迟迟没有沈烬的声音。
秋随抿了下唇，心下了然，沈烬果然不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口：“行吧，百科全书现在为您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