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秋色揽星河 > 第39章  我跟着你的影子走了一路……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 想到自己成功面试上安季普的临时译员,秋随精神瞬间松弛下来,她往后一倒, 懒洋洋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这种扑面涌来的喜悦和成就感, 秋随第一时间想要分享的人是姜嘉宁。

    她点开手机给姜嘉宁发了消息,或许是两国时差的原因,姜嘉宁一直没有回信息。

    秋随百无聊赖地刷了会手机,在视线扫到手机里的相册图标的时候,手指突然一顿。

    她抿了下唇, 靠在床头, 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的最新照片赫然进入她的视线,是沈烬前不久拍的那张照片——

    漆黑的液晶电视显示屏里, 倒影出沈烬肩宽腰窄的衣架子身材, 虽然有些模糊,但一眼看过去,也丝毫不影响沈烬身上呼之欲出的一种性张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政商项目结束她浑身放松下来, 第二天她也只需要坐专车去贝加尔湖并不需要工作, 秋随盯着那道显示屏里倒影出挺拔颀长的身姿, 她突然想到了高中时候的一些事情——

    准确来, 是她和沈烬第一次的吵架。

    秋随记得那是在高三。

    事情的起因还挺简单。

    和高一高二相比,高三需要的辅导书和试卷都成几何倍数增长, 老师碍于各种规定,不会强制学生购买辅导书, 只是会偶尔顺嘴提一句,有哪些参考书的高考押题率在所有辅导书中一骑绝尘。

    秋随的数学最薄弱,在经过多番选择后, 才谨慎选择了一本最合适的数学参考书。

    她战战兢兢回到家,帮黎娴和俞绍辉洗菜洗碗后,才捏着衣角,犹豫再三,心翼翼提到了自己想买书。

    黎娴眉头下意识皱起来,不耐烦的神色没有一点掩饰:“现在老师不是不能强制学生买参考书吗?”

    秋随眨了眨眼,声音不自觉放低,有种自己做错事错话的心虚:“没有强制我们买,是我自己想买,也不贵,价格三十不到,这本书...”

    “有什么好买的,”俞绍辉没有犹豫直接断她,“秋随,我们把你从孤儿院接出来,把你养到十八岁,供你吃喝,你还不知足吗?”

    这样的话,秋随在这个家已经听过无数遍,早就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心脏。

    直到她转身沉默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晃着舞蹈彩带满脸愉快开了房门的俞染月。

    俞染月和少女时期的秋随完全不同。

    那时候的秋随,模样唯唯诺诺,旁人眼中她生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家子气模样,话的语气谨慎又微弱,眼神犹豫不定。

    俞染月则截然不同。

    俞染月嗓门高亮,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坦荡的气质,所有人看一眼她都会忍不住心生欢喜,她是温室里从未受过风吹雨淋被保护的极好的花朵,没人舍得大声呵斥。

    “爸妈,”俞染月笑嘻嘻地晃着黎娴撒娇,“我跳舞的学费要交了,你们今晚记得给我,一共四千五。”

    黎娴和蔼的摸了摸俞染月的头,一口答应下来:“好,今晚就给你。”

    这样和谐美满的场景,秋随也已经看过无数遍,早已经见怪不怪。

    她背对着他们,心里早就平静无波,她抿了下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算回到狭的房间,肩膀却突然被大力撞了一下。

    俞染月眯了眯眼睛,站在她跟前,略带嘲讽得轻嗤了一声。

    “觉得委屈?”俞染月眼底不屑的情绪一闪而过,“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是养女,我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秋随你别忘了,这个家里如果没有你,我们会过的比现在更好。爸妈能够给你缴学费供你吃穿到十八岁,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还有,你也别忘了,你能进这个家门,是因为有我。”

    秋随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离开俞家的,中间的很多事情都变得很模糊。

    现在回想起来,秋随觉得,大约是潜意识不希望她记得,毕竟也不是什么太过于愉快的回忆。

    秋随只是依稀有些印象,她似乎哭着离开了俞家。

    她站在区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还是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和俞染月共同的书法老师,林和豫家。

    俞绍辉和黎娴生育的可能性极低,所以才会想到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秋随没有料到的是,在她被领养到俞家一年左右,俞绍辉和黎娴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

    黎娴怀孕了。

    但至少,在黎娴还没有怀孕,俞染月也还没有出生前,秋随曾经也享受过一段还算简单的平静生活。

    黎娴也曾经把她看作视若已出的亲生女儿,托了不少关系,亲自把她送去申城书法协会副主席林和豫的培训班,让她学习书法。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秋随书法天赋不错,没过多久,林和豫就把秋随收到了门下,亲自教导。

    秋随也因此,从就往返于俞家和林和豫家之间。

    尽管这一切,在俞染月出生后,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但是林和豫家的地址,还是深深地印刻在秋随的脑海中,像是一种肌肉记忆。

    俞家距离林和豫家并不算近,大约有四公里。

    秋随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也只找到了两元硬币。

    她走到公交站牌下,盯着站牌上红色的一元出神了好一会儿。

    两元钱足够了,足够她往返做两次公交车,只是当时的她,舍不得。

    即使是一元钱,当时的秋随也舍不得。

    因为她知道,问黎娴和俞绍辉要钱太困难。

    况且,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元钱就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至少,这两元钱,不该花在坐公交车上。

    秋随是步行走完四公里的。

    林和豫对她的情况略有了解,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人站在家门口,扫了眼她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红色百元大钞,又找出了几枚一元硬币,塞进了秋随的口袋里。

    林和豫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么晚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坐公交车,不要走路了。”

    秋随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捏着那张百元钞票,重重点了下头。

    林和豫不知道的是,回家的时候,她依然选择了步行,而不是坐公交车。

    她舍不得。

    哪怕一元钱,她也舍不得。

    哪怕有了一张百元钞票,她也舍不得。

    秋随依然买下了那本数学参考书,她带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参考书去学校。

    晚自习前,她开辅导书正要做题,沈烬带着少年青春的气息走到了她跟前。

    “秋随,”少年微微弯了弯腰,修长好看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嗓音勾人又愉悦,“这周末一起去逛商场吧,我看中了最新款的球鞋,你帮我参谋一下呗。”

    秋随盯着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数字,和一行行熟悉但此刻根本无法进入脑子的公式,原本被刻意压抑和忽略的委屈,就在霎那间就喷涌而出。

    她面前这本崭新的数学参考书,三十元还不到。

    为了买到这本书,她低声下气求黎娴和俞绍辉,没有用,还被俞染月又一次阴阳怪气地羞辱了一通。

    她步行四公里,往返八公里,去问林和豫借钱,手里拿着整整一百元,却舍不得花一元钱坐车。

    但她身边这个少年,随随便便就能买下一款至少四位数的最新款球鞋。

    沈烬永远都想不到,她的生活,像是在烂泥里挣扎一般,疲惫乏力,毫无希望。

    秋随从来不愿意让沈烬看见这一面,她生活中,腐朽的,枯萎的,毫无生机的另一面。

    但这一刻,她突然忍不住了,承受力达到极限的时候,轻飘飘丢下来一根稻草,也许以让她溃不成军,失去理智。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要买什么也别问我,”秋随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抽回沈烬手中的参考书,往课桌上重重一摔,“还有,你能不能回自己座位,不要影响我看书,以后你要买什么,不要再来每次问我了行吗,很烦。”

    高一的时候,秋随就是学校出了名的懦弱美女,高二高三,因为和姜嘉宁同桌的关系,秋随性格活泼了不少,但本质上还是温和好脾气的,几乎从没和人发生过争执。

    没有人见过秋随发火。

    那是秋随高中时期的第一次发火,也是最后一次,对象是沈烬。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场景,包括沈烬。

    沈烬站在原地错愕了好一会儿,完全没有预料到秋随会突然发这么大火,他心翼翼地挠了挠头,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他才迫不得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晚自习,秋随都心烦意乱,根本看不进去辅导书的任何内容。

    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钟,秋随就急匆匆收拾好了书包,铃声一响,她就背上书包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秋随低着头心不在焉往俞家的方向走,在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前停了下来。

    她拽着书包,盯着地面发呆,直到红灯变成绿灯,鸣笛声和车铃声在耳边重新响起,她眨了下眼,却没有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往前冲。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缓缓扭过头。

    沈烬握着单车扶手,同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秋随眨了下眼,只觉得心底的委屈又快要压抑不住。

    前些日子,区发生了楼道口绑架案,她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沈烬就和她约定了每天下了晚自习,绕道送她回家,顺便在路上听她讲每天的作文分析。

    约定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今天,秋随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像刺猬一样的自己,她只想躲起来不愿意见人,她更不清楚,到底要如何面对沈烬。

    她没有等沈烬一起离开学校,晚自习铃声一响起,就率先冲出了教室。

    秋随没想到,沈烬一直跟在她身后。

    昏黄的路灯下,稀疏的月光洒下,被路边的交叉树叶划破,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线,倒映出沈烬颀长挺拔的身影。

    沈烬就这样,跟着她走了一路,沉默耐心又执着。

    秋随眨了下眼,嘴唇动了动,只觉得嗓子干涩,什么都不出。

    见她回过头来,沈烬挠了挠头,一向肆意潇洒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窘迫和无措的神色。

    他脚步顿了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扶着单车,朝秋随慢慢走了过去。

    地面上,一道身影站在路口一动不动,一道身影缓慢地往前走,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被均匀又缓慢地拉近。

    直到两道身影逐渐重叠,沈烬扶着单车停在她身边,颇为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神色,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在生气。

    片刻后,秋随听见沈烬明显带着几分紧张和讨好的语气在她耳畔响起,在已经无人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这道声音像是一把重锤,直直地砸在她心上,将她被躲藏起来不愿意被人窥见的委屈,全都敲碎,倾泄而出。

    他:“秋随,我跟着你的影子走了一路,你终于回头了。”

    盯着手机相册里那道一样颀长挺拔的身影,秋随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将手机搁在了床头柜,心底不可控制冒出了酸涩的情绪。

    她那时候年纪还轻,只把这一场争吵看作是自己没办法控制好情绪的爆发,根本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是她那时候自卑又懦弱,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和沈烬,像是高山低谷,仿佛云泥之别。

    高考毕业后,她和沈烬在一起。

    两个少年人,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秋随只觉得她和沈烬之间,哪怕宛如高山低谷,也无关紧要。即使仿佛云泥之别,也不过尔尔。

    她和沈烬,坦荡赤诚,爱意汹涌,可平山海。

    后来,理智让秋随明白,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她和沈烬之间,高山低谷,云泥之别,隔崖隔海,无舟可渡,唯有自渡。

    只不过她,自渡失败,只能分手,潦草离散,遗憾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