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的照映下, 湖面微微泛着暗光,水面之下却一片寂寥,无声更无光。

    “子夜, 子夜, 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声音穿透水面,撕裂了湖下的沉寂。

    周子夜听到岸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犹豫了片刻,慢慢浮出水面, 只见水轻玥正蹲在湖边。

    水轻玥招了招手:“子夜,游过来。”

    待周子夜游到岸边时, 水轻玥仔细看了他几眼:“有没有受伤?”

    周子夜垂着眼,静静地站在湖水里,还带着血迹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见状,水轻玥掏出袖中的丝帕,细细的将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擦拭干净, 而后指了指一旁石头上的干净衣服:“湖水凉, 别洗太久,我先回营地等你。”

    瞧着月色下的背影, 周子夜只觉眼眶一阵发热。

    待回到营地,水轻玥想了想,走进一间帐篷:“紫苏,你先出去一下。”

    “是。”紫苏摸了摸齐照安的脑袋, 而后走了出去。

    “长公主姐姐。”齐照安怯生生地唤道。

    瞧着眼前不到八岁的孩子, 水轻玥盘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安, 告诉姐姐, 你今天害不害怕?”

    “害怕。”齐照安点点头。

    “那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个红衣服的人会杀了我们。”

    水轻玥将手放在齐照安头上:“那个红衣服的人已经被周大哥跑了,你还害怕吗?”

    “真的吗?我看见那个红衣服的人躺在地上没动,她还会不会再起来?”

    “不会。”

    齐照安便摇头道:“那我就不怕了。”

    “那你怕周大哥吗?”水轻玥又问道。

    “怕,他身上都是血,”齐照安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那个红衣服的人他是恶鬼,我娘恶鬼会吃人。”

    水轻玥拉着齐照安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周大哥身上的血都是坏人的,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身上才沾了那么多血。而那个红衣服的坏人他是恶鬼,那是在骂他。”

    齐照安歪着头想了半天:“对哦,红衣服的是想杀我们的坏人,周大哥是在保护我们。”

    “那你还怕他吗?”

    “不怕了。”而后,齐照安有些紧张地问道:“我还学坏人骂周大哥是恶鬼,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水轻玥掐了一把他的脸,笑道:“知道自己错了,还知道去道歉的,就是好孩子。”

    “我现在就去找周大哥道歉。”

    瞧着齐照安急匆匆地冲了出去,水轻玥笑着摇了摇头。

    周子夜刚回到营地,便被齐照安一把抱住了大腿,他浑身僵硬的想将人推开,却不料齐照安抱得更紧了。

    “周大哥,对不起,我不该骂你。”齐照安垂着脑袋声道。

    周子夜声音有些干涩:“是我吓到你了。”

    “我现在不怕你了,公主姐姐你是在保护我们,我不该学坏人骂你恶鬼,对不起。”齐照安从荷包里拿出两颗糖放在周子夜手里,“这是我娘给我做的糖,我分你两颗,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周子夜慢慢握紧手心里的糖:“好。”

    见周子夜走进帐篷,水轻玥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回来了,身上可有伤?”

    周子夜的目光落在水轻玥身上,久久不愿散去,半晌后,压抑着情绪道:“长公主,我可以抱抱你吗?”

    水轻玥眨眨眼,调笑道:“怎么,受伤了求安慰?”

    周子夜垂着眼,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手臂紧紧箍着纤细的腰肢,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一般。

    他知道这是憯越了,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触碰这人,忍不住想要这人禁锢在怀里,忍不住想要与这人更近一些。

    并未挣扎的水轻玥,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耳尖微微有些发烫,而后又暗自叹了口气。

    在过往的日日夜夜里,被人误会了,被人厌恶了,他是不是只能抱着冰冷的长刀,独自舔着伤口?

    由于晚上闹了这么一出,第二日一直到了将近午时,众人才收拾妥当,继续北上。

    又走了十多日,天便彻底冷了下来,时不时还会下起鹅毛大雪。

    “哇,才八月份,这北方便开始下雪了。”水轻玥趴在窗轩上,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慢慢融化在掌心,“而且这雪可比京城的大多了。”

    周子夜将她的手拉了进来,细细擦干手上的水迹,而后将手炉放在她手里,“冷。”

    水轻玥含笑的将手拢进衣袖里,感受着手炉上的温热,看着车顶道:“我们放在车顶上的梨是不是应该已经冻好了?”

    瞧着对面两人,鲁木心总觉有些怪异,这十多天里,这两人好像越来越……腻歪?

    她连忙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甩出去:“就算冻好了,你也不能吃。”

    “为什么?我可一早便等着吃了。”水轻玥有些不满地问道。

    鲁木心翻了个白眼:“长公主,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子夜。”水轻玥扯着周子夜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去拿下来,”周子夜根本就无法拒绝她这种眼神,“不过,你只能吃一口。”

    水轻玥忙点头:“好。”

    片刻后,周子夜便拎着几个梨回到了车厢,只见那梨外皮已变成黑褐色,捏着硬邦邦的,显然已冻透了。

    待削好皮后,水轻玥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周子夜躲了开来:“冷,我拿着你吃。”

    水轻玥便就着周子夜的手,直接咬了一口,咧了咧嘴,笑道:“好冰,不过好好吃。”

    见她的样子,鲁木心也忍不住拿了一个,却被徐翰章接了过去:“你只能吃半个。”

    拿到半边梨后,鲁木心咬了一大口,连哈几口气:“嘶,好冰。”

    吃完后,水轻玥又眼巴巴地看着周子夜:“子夜,我还想再吃一口。”

    瞧着水轻玥可怜巴巴的眼神,外加冰得通红的嘴唇,周子夜干咳一声,别过脑袋,将手中的梨送到了她嘴边。

    待水轻玥咬下第二口后,周子夜便将剩下的都吃进了肚子,绝了她的念想。

    瞧着车外一片雪白,鲁木心叹道:“今儿便是仲秋,看来我们只能在这荒郊野外过节了。”

    “距离边境雪城还有多远?”水轻玥问道。

    徐翰章略作沉吟:“大概还要十来天,但是如果遭遇大雪封路的话,那就不好。”

    “还有这么远?”水轻玥有些无奈,“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我浑身都快僵了。”

    闻言,周子夜看了一眼车外,只见雪已经停了,便问道:“要不要骑马?”

    “要,当然要。”水轻玥立马来了兴致。

    骑着马在前面开道的齐戍疆,见水轻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连忙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水轻玥指了指拴在车尾的马匹,“我想骑会儿马。”

    “骑马可比坐马车冷多了,不过对于我这粗人来,还是骑马来的痛快。”齐戍疆大笑道。

    “加件衣服。”

    随后下马车的周子夜,将在苍岩城做的那件火狐披风披在水轻玥肩上,细细了个活结,而后又将兜帽给她戴好,只露出大半张脸。

    火红的狐毛给水轻玥的脸颊染上一层绯红,明艳之中多了几分勾人,周子夜的手微微一顿,状似无意般的从她唇角滑过,将她脸侧几根秀发别在耳后。

    末了,又拿出一双兔毛手套,给她戴好后,才给她牵来一匹马。

    水轻玥翻身上马,新奇的量着四周的景色,周子夜则骑着另一匹马,紧紧地跟在她身侧。

    “没想到如此冷的地方也有这么多树,”水轻玥看着路两旁,被大雪覆盖的树林笑道,“真漂亮。”

    随着话语出口,面前出现一团团白雾,莫约是觉得好玩,水轻玥又连连哈了几口气,还用手指戳了戳。

    瞧着如此孩子气的水轻玥,周子夜面上不由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今晚便在这树林里歇息,”走在最前头的齐戍疆大声道,“有这些树枝挡着,免得我们半夜被雪给埋了。”

    闻言,队伍便停下了脚步,选中一块位置后,将四周树上的雪都敲了下来,在树下支起了帐篷。

    一早便知路上会越来越冷,所以出发时准备了不少无烟栗炭,片刻后,帐篷里都被烤得暖烘烘的。

    这时,去树林里碰运气,看能不能猎到活物的几人也都返回了营地。

    “今儿我们运气不错,找到了一窝野兔,”画影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就当给我们仲秋节加餐了。”

    而周子夜则将一只通体雪白的动物,放在了水轻玥面前:“要不要养着?”

    “这是雪狐?”水轻玥瞪大了双眼,“你哪里找的?”

    “路上捡的,都冻僵了。”

    水轻玥伸手摸了摸,只见那雪狐浑身冰冷,只有胸口还有一丝热气。

    她忙找来一块帕子,将雪狐包裹起来,而后放在火盆旁边:“能活下来就养着。”

    鲁木心翻了翻雪狐的眼皮,笑道:“放心吧,死不了。”

    徐翰章在雪狐的耳朵上轻轻摸了一把,笑问道:“那要不给它取个名儿?”

    “棉花。”水轻玥毫不犹豫地道。

    徐翰章被噎了一下:“怎么叫棉花?也太土了。”

    水轻玥理直气壮道:“它长得像一团棉花,不叫棉花叫什么?”

    “要是让你取,定是什么白玉啊,无暇啊,这种文邹邹的名儿,”鲁木心横了徐翰章一眼,“哪有叫棉花好听。”

    周子夜也淡淡道:“长公主取的好。”

    被嫌弃了的徐翰章,默默蹲在火盆旁,暗自吐槽世风日下。

    莫约是被白日的雪清洗了一遍,晚间的天空格外素雅干净,圆月散出的清辉,毫无障碍落在树枝上。而树枝的阴影,则毫不吝啬的给底下素白的帐篷画上了繁复的花纹。

    帐篷里热气腾腾的饭菜,分外勾动人的食欲,水轻玥端起酒杯,看着另外三人,笑道:“都这么熟了,我也就不讲什么客套话。如此佳节,唯愿人常在。”

    鲁木心也端着酒杯笑道:“对,岁岁能相聚。”

    周子夜和徐翰章相视一眼,端起酒杯,同另外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唯愿人常在,岁岁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