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画影收回搭在周子夜脉门上的手指,松了口气道:“周护卫只是内力用尽导致的脱力,稍后便能醒过来, 长公主不必担忧。”

    闻言, 水轻玥快速喘了几口气, 胸口的憋闷才散去,她将周子夜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见状,画影默默地退出了马车。

    “轻轻……”

    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的水轻玥, 猛地睁开眼:“子夜,你醒了, 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受伤,”周子夜摇摇头,“我不想你再哭。”

    见周子夜想要坐起来,水轻玥将他的头又按回了自己腿上:“躺着,回皇宫还要一会儿。”

    周子夜拉起她的衣袖,瞧着上面的斑斑血迹, 低声道:“我将你身上都弄脏了。”

    “我衣服多的是, 回去换一套便好。”水轻玥摸了摸周子夜的眼角,“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周子夜摇摇头, 将水轻玥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握住,半晌后,带着冷冽的杀意道:“我带出来的那人, 是沙蝎的首领, 也是杀了我爹娘的人, 我一直都没忘记他那张脸。”

    水轻玥弯下腰, 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周子夜额头上,轻声道:“快要结束了,你已经亲手斩杀了冲进你家里的那群杀手,等从沙蝎首领口中问出幕后之人,伯父伯母他们便能安息了。”

    听到水轻玥对他爹娘的称呼,周子夜终于露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到那时,我便能心安理得地去给爹娘还有师兄们上坟,你可愿跟我一起去?”

    水轻玥柔声道:“好。”

    “我想亲亲你。”

    回应周子夜的,是水轻玥温暖的双唇。

    第二日,已经基本恢复了的周子夜,随水轻玥一起来到了关押沙蝎首领的天牢,随行的还有徐翰章和鲁木心。

    “这便是沙蝎首领?”徐翰章指着躺在草堆上的男子问道,“死了?”

    周子夜冷声道:“没,只是武功被我废了。”

    鲁木心走过去,将一个瓶子放在沙蝎首领鼻下晃了晃,而后又退回了徐翰章身侧。

    几个呼吸后,沙蝎首领猛地睁开眼,看了眼站在天牢里的四人,目光在周子夜身上停顿了片刻,又闭上了双眼。

    “徐大人,我需要他开口。”周子夜淡淡道,“有劳了。”

    “交给我吧,”徐翰章一边撸起袖子,一边道,“你们先去外面稍等片刻。”

    鲁木心有些不满:“还是不许我们看?”

    徐翰章笑道:“真不适合你们女孩子看,出去等我,乖。”

    “好了,你也得让徐大人保持点神秘感,对不?”

    水轻玥将还有些不甘心的鲁木心拉出了牢房,周子夜也跟着走了出去。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在外间等了片刻的鲁木心,心急地问道。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里面便传出一阵惨叫声,紧随着又是一阵大笑声,笑声到一半又猛地转成了痛哭声,如此循环了几遍后,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用帕子擦着手的徐翰章走了出来:“好了,有什么话尽管问。”

    另外三人好奇地走了进去,只见沙蝎首领面色苍白的趴在地上,身上也不见任何新增的伤口,只是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双眼内更是一片死寂。

    “何人出钱让你们灭长风镖局?”周子夜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沉默了片刻,沙蝎首领缓缓开口道:“长风镖局……长风镖局……十六年前的长风镖局?我们是去找一块石碑,杀人只是顺手,见到钱我们就会办事,从不过问出钱人的身份。”

    闻言,周子夜浑身迸出凛冽的杀意,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泛起,水轻玥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让狱卒准备了纸墨:“将出钱人的长相画下来。”

    沙蝎首领颤颤巍巍的拿起墨笔,趴在地上画了起来,片刻后,一男子的相貌出现在纸上,虽然不大传神,但却非常细致,连下巴上有颗黑痣都画了出来。

    周子夜细细看着画像上的那人,眉头越皱越紧。

    水轻玥扫了一眼后,淡淡问道:“过了十六年,你还能将那人的长相记得这么清楚?”

    沙蝎首领有气无力道:“二月底,我在京城见过他,不过是一副外族人的装扮。”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水轻玥道:“我们出去。”

    临出牢门时,周子夜头也没回的向后挥了一下手,一阵劲风扫过,牢内一片死寂,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外族人?目前在京城的外族只有北寒,难道这人在北寒使团里?但我怎么没见过?”水轻玥皱着眉问道。

    “北寒二皇子,”周子夜冰冷的声音响起,“无涯阁有北寒皇室中人的情报和画像。”

    “你这人是北寒二皇子?”水轻玥拿过画像仔细看了看,“北寒使臣中并没有人长这样,而且他们的大皇子已经在我们手里,应该不会再派二皇子作为使臣。”

    “不,还有一名北寒使臣我们没有见过,”徐翰章插言道,“那名因水土不服,一直在会馆中没出来的使臣,我们谁都没有见过。”

    “这藏有金矿地图的石碑,是北寒皇帝派章图帕来秘密寻找的,但章图帕的人和长风镖局,都被北寒二皇子找的杀手给灭了。也就是,北寒二皇子在跟他老子抢东西?”水轻玥眉头皱得老高,“合着这么多事,都是北寒这群人惹出来的。”

    鲁木心恍然大悟:“对对对,儿子抢老子的东西,当然只能偷偷摸摸的。所以,那二皇子瞒着他老子,私下加入了使团,想看看我们能不能治好章图帕的疯病,章图帕若是好了,他便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子夜冷冷道:“见到那名不出门的使臣便能明白一切。”

    水轻玥点点头:“我来安排。”

    *

    突然接到大辰皇帝的盛邀,请他们进宫赴宴的北寒使团,很是高兴了一番。

    坐在主位的辰佑帝略带歉意地道:“贵使来我大辰也有段时日了,朕却一直没尽地主之谊,实在是惭愧。这一杯,朕敬各位贵使。”

    “不敢当,不敢当。”北寒使臣们连忙举起了酒杯。

    随后,大殿的气氛很是和乐。

    并不在宫宴上的水轻玥四人,此刻正站在会馆门口,馆役连忙迎了出来:“见过长公主,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水轻玥含笑道:“今日你并没有见过我,也没有任何外人来过会馆。”

    馆役愣了一下,而后伸了个懒腰:“哎呀,日头真好,太适合睡觉了。”

    走进会馆后,鲁木心笑道:“这馆役倒是个聪明人。”

    徐翰章嗤笑一声:“能在京城混得开的,个个都是人精。”

    此刻,正百无聊奈躺在会馆床上的北寒二皇子,被突然闯入房内的四个陌生人,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北寒二皇子?”水轻玥面带笑容地坐在床前的木椅上,“好像是叫……阿时库,可对?”

    “我怎么可能是二皇子,我只是一个使臣。”阿时库神色有些僵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们能治好章图帕的疯病,有没有兴趣合作?”

    “你们能治好章图帕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二皇子对金矿是没兴趣了,算了,我们去找感兴趣的人合作。”水轻玥站了起来,抬腿便往外走。

    “等等,你们真的能治好章图帕的疯病?”阿时库呼吸急促。

    “爱信不信。”水轻玥无所谓道。

    挣扎了片刻,阿时库低声道:“我的确是北寒的二皇子,你们想要什么?”

    “当然是能在金矿里分一杯羹,”水轻玥又坐回木椅上,“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有个问题想请教。”

    “你们是怎么知道金矿的?”

    水轻玥挑挑眉:“你都能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

    阿时库想了片刻,点点头:“问吧?”

    水轻玥面无表情地问道:“章图帕找到石碑后,买杀手去抢石碑的人是你?”

    “是,”阿时库点了点头,“我从父皇那里知道章图帕在找金矿地图后,便派人一直尾随他们,接到他们找到石碑的消息后,我便偷偷来了大辰,想服他将石碑交给我,他却死活不同意,我只得请杀手解决他们。却没料到,石碑并不在章府和长风镖局内,现在只有章图帕知道石碑在哪。”

    听到这儿,水轻玥冷笑一声:“肖想我大辰的金矿,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也该还债了。”

    这时,阿时库察觉到了不对劲,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周子夜走到床前,带着杀意道:“长风镖局后人。”

    阿时库瞪大双眼,大喊道:“他们是沙蝎的人杀的,不是我动的手,我只是想要石碑。”

    周子夜死死盯着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见状,阿时库惊恐的向床脚缩去,尖叫道:“我可是北寒的二皇子,来人啊,来人啊……”

    周子夜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将药丸塞进他嘴里,而后紧紧捂着他的嘴,见他喉头滚了一下才松开。

    “这里有北寒的二皇子吗?”水轻玥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周子夜的手掌,“不是只有一个快要病死的北寒使臣?”

    此时的阿时库,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咕咕声,面色更是扭曲到了极致,让人一看便能明白,他此刻正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挣扎了一盏茶之久,阿时库才双腿一蹬,瞪大双眼地躺在床上,了无生机。

    鲁木心掏出几根银针,在阿时库身上扎了几下,笑道:“好了,走吧。”

    听到水轻玥四人出了会馆大门,一直趴在桌上睡觉的馆役才抬起头,朝阿时库的房间走去。

    *

    “陛下,”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走进大殿,“启禀陛下,会馆来报,北寒留在会馆的使臣病亡。”

    “哐当”

    北寒使团首领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面色比碎瓷片还要白上几分。

    辰佑帝很贴心地道:“贵使快回去瞧瞧,朕也会派太医过去。”

    不管是太医,还是北寒使团自己找来的几名大夫,最终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北寒的这位使臣是突然心悸而亡,并无任何疑点。

    听到结论,北寒使团首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不仅没为他们北寒求娶到大辰长公主,也没让他们的第一勇士战胜大辰武将,倒是让偷偷跟着他出来的二皇子病死在大辰。

    他觉得回去后,他可以提前预定棺材板了。

    和鲁木心徐翰章分别后,水轻玥便带着周子夜来到了雁栖湖,此刻,两人正坐在湖心的画舫中。

    从会馆出来的周子夜一直有些恍惚,此刻更是双眼空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清风拂过,二人的发丝微扬,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水轻玥轻轻靠在周子夜肩头上,笑问道:“怎么了?”

    “十六年了,我终于给爹娘还有师兄们报仇了,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周子夜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水轻玥眨眨眼:“难道我还不能填满你的心?”

    “哈哈哈……”

    周子夜突然大笑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笑的都要大声,都要轻松,都要畅快。

    笑够了,他将水轻玥的双手拢在掌心:“满了。”

    回到福安宫后,辰佑帝已经等在里面:“你们怎么把北寒的使臣给折腾死了?”

    水轻玥嘟着嘴道:“他是北寒的二皇子。”

    稍微想了想,辰佑帝便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摇摇手道:“哎呀,看来北寒的使臣水土不服还是挺严重的,我得让他们赶紧把国书写好,赶紧滚蛋,别一会儿又病死一个。”

    水轻玥笑嘻嘻道:“皇兄英明!”

    “对了,齐戍疆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那块石碑,而且他请人仔细鉴赏过,那块石碑经历了不少岁月,上面刻的有可能真是金矿地图。”

    “那这可是大好事,等开采后,我们大辰的国库又要充裕不少。”

    “我决定了,等金矿入了库,便将西凉等地的赋税给免了。”辰佑帝很是高兴,“这次你们的功劳也不,吧,要什么赏赐。”

    水轻玥无所谓道:“我给自家办事儿,要什么赏赐?”

    闻言,辰佑帝便看向周子夜:“徐翰章和他夫人的封赏我已经拟定了,你的我还想好,你在我这儿先前也记下了不少功劳,吧,想要什么?”

    周子夜看了水轻玥一眼,跪到辰佑帝面前,额头触地,重重叩了下去:“周子夜愿舍弃一切功劳,求娶长公主下嫁,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