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白怔怔的摊着手掌, 握着笔的手不自觉的在纸上写下“慕冫”,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将这字写在了写了一半的文书上。只得将整张纸拿起来揉了,又重新取了新的纸张铺开。

    在心中默念了几次“慕凌”这个名字后, 才复又开始处理起手上的事务。

    族君议事依旧是在审讯温从雪的那个祠堂大堂, 长老也都是昨日见过的那些面孔。

    在开始议事之前, 秉笔司的官员已经将今日需要商议的事项,列在册上呈给了慕凌, 慕凌只需要在与长老们讨论商议之后给出最终的回复,在每个事项上批上准或是不准的勾注便可。至于商议过程, 具体落实都会有专人记录在案,以便后续查阅复合。

    有了这一道程序, 相较于她的那位尽职尽责的谢郎君,她这个族君每日要做的事倒是要轻松了许多。

    而今日所商议的事项中,除了一些族民日常的耕种税务等事,还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花灵族东河水坝即将竣工,届时需要族君亲自去剪彩庆贺。第二件便是即将来来到的十年一度的祝花节,当然这里头最重要的还是祝花节后的大祭奠。

    祝花节是花灵族最重要的节日, 不管是谢汝白掌管的内廷, 还是族君手下的长老院以及官僚司,都是把这件事当成是目前最要紧的一件大事。

    只不过叫慕凌感到奇怪的是, 虽然每个人口中这项祭祀都是相当重要,但似乎在场的长老里却并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了解这一项祭祀到底是什么,她们从头至尾做的都只是帮慕凌这个族君做一些祭祀之前的准备。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也就是这意味着,这个祭祀仪式按理来是只有她这个族君才知道的秘密, 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但在她将温从雪交给乐盈处置时, 她身边的白风却及时的提醒她不能杀了温从雪, 还告诉他温从雪对祭祀有用。这明白风至少知道一部分关于祭祀的秘密。

    可在她用真话符套白风话的时候, 白风出了提到一句木婉月曾经代替她辅助上任族君主持过祭祀仪式,别的便就再也问不出来了,尤其是关于温从雪和祭祀关系的内容。

    一问到这个,白风的整个人就像是被幻境中的什么力量强行停滞了一般。

    怎么看,这个祭祀都是关键。而且在这个祭祀之中,江晚月的角色木婉月,和温从雪的那个温二郎,显然都是很关键的人物。

    加上这幻境中的这股诡异却又有些熟悉的可以压制她体内仙力的力量,慕凌心里倒是有了一些想法。不过即便有了线索,但没有到祝花节祭祀那一日她也验证不了。

    而且乐盈她们还没有恢复自我意识。在问心台幻境中依靠自己的力量寻得自我是这个考验很重要的一关,她若是强行插手唤醒,只会坏人修为。

    所以她这段时日,也可只好先安心的当她的这个族君,静待事情的发展了。

    好在这个幻境也不算太无聊,至少还有她的谢二哥。想到这儿,她便毫不掩饰地笑了笑,袖在宽袖中的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银镯中的那条项链。

    原本以为谢家二哥永远都会是那夜幻境中的那样阴戾带刺,会毫不犹豫掐断你的喉骨,将你拖入深渊碾为花泥的白骨艳鬼。

    却不想竟也有如此清冷温良的一面。

    慕凌手指绕着项链的银链,脸上的笑意越发放肆了。

    议事散了之后,她先回了一趟自己院子的大书房。她把乐盈的那条项链搁在罗汉窗侧的窗台上后,就靠在床上,查看一些木灵留下的文书手札。

    看得倦了,只微微抬了抬头,乖觉的侍从便将茶水送到了她的手边。

    她端起茶碗,拨了拨浮叶,抿上一口,眉头蹙了一下,便把茶水放下了。

    按在问心台幻境里,这木大的性情应当与她有些相似之处才对,怎么在这些事物上,品味相差那么多?茶她喜欢醇的,酒她喜欢烈的。这种入口便是一股直白的甘甜的茶,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

    就在这时,乐盈忽然走了进来。也不经人禀报,她自己就十分自在的走到了慕凌的床边坐下。伸手接过侍从端上的茶,乐盈喝了一口对慕凌道:“阿姐这会儿怎么回澹怀院来了,不陪你那个冷面冷心的谢郎君了?”

    慕凌看着她,撂下手中的手札,微微一笑,折起身子懒懒地搭在她的肩上道:“你啊,下次要乖一点。”

    “姐姐是昨晚的事?”乐盈无辜地眨眨眼,“我不过是关心阿姐的子嗣罢了。”

    慕凌不于她多做计较,只问道:“那个温二郎怎么样了?”

    “暂时安置在别院养胎,阿姐要不要去看看他?”乐盈问。

    “没这个兴趣。”慕凌兴致缺缺的靠回团花大枕上,“他既然想生就让他生,你安排些人看着,别出人命就行。”

    “真是无情。”乐盈攀过去靠在慕凌的肩上,捞起她的一绺长发,捏在手中把玩,语气分明带着笑意,“有了新人就忘了旧爱。不过,阿姐。温二郎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

    慕凌又重新了拿起了手札翻看起来,笑道:“谁知道呢?”她这也是实话实,她又没有木灵的记忆,怎么知道这温二郎怀的是不是她的种?

    乐盈一愣,撑身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便又躺了下去道:“也是,反正生出来一验就知道了。”

    “对了,阿姐。”

    “嗯?”慕凌倦懒地回了一声。

    乐盈立刻转过身盯着她,看了半响之后才问道:“那个谢郎君就这么让阿姐满意吗?这是昨夜一宿都没舍得睡吧?”

    “满意啊。”慕凌翻过一页书,直白地道,“所以下一回,别再来扰我的好事了。”

    乐盈鼓了鼓腮帮子,但还是接着前面的话:“今天谢家的人进府了,谢父带着谢家郎直接进的连玥院。阿姐一会儿过去可有眼福了。”

    “他们来干嘛?”慕凌之前通过白风已经大致了解了她这位谢郎君的身世。

    谢如白在这个幻境世界之中的生父是谢母的原配,生下他之后便过世了,现在谢家内院掌家的夫郎是谢母后来续的弦,生了谢如白的弟弟谢郎谢连白。

    这其中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内院之事,慕凌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听白风,谢如白之所以会双腿残疾,是因为被人贩子抓了,断了腿在地下暗室关了几个月。等人找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这才留下了终生的残缺。

    这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与谢如白的这位继父有关,但在谢如白回到谢家之后,他不顾谢如白对暗室的恐惧,多次以惩罚为名义将谢如白关进黑室禁闭却是事实。

    “能干什么?还不是阿姐你床榻的主意。”乐盈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凌,“当初谢家谁都想不到阿姐你的病还能好起来,便嫁了个残……”

    感到头顶的视线微变后,乐盈改口:“嫁了个谢如白过来冲喜。后来阿姐你继任了族君之位,谢家就几次三番的想将她家郎塞进来。不过那时有温二郎挡着,谢家人也没有办法。现在温二郎失了势,阿姐昨天又这样捧着那位谢郎君,谢家人能不闻着味道凑上来吗?”

    “以往族君都有一正夫、二侧夫以及侍若干。如今阿姐你只娶了一个正夫,这位谢郎不觊觎兄长的正夫之位,图一图阿姐侧夫的位置的野心还是有的。”乐盈笑嘻嘻地看向慕凌,“怎么样?阿姐要去见一见吗?”

    慕凌握着书卷略略沉吟,叫来了侍从官,吩咐道:“派人去与郎君一声,就我午间有事不过去用膳了。还有传我的命令,以后除非郎君召见,否则谢家的人不准再进内府。”

    侍从官得令推下。

    “怎么阿姐不喜欢那位谢郎?”

    “太麻烦。”慕凌的目光在书卷上的字里行间游走,神闲气若道,“况且我这眼里见不得别人欺负我的人。”

    乐盈闻言笑一笑,起身伸了懒腰道,“我也该走了,最近抓到的几个玄武族的男奸细还没有审呢。”

    “去吧。”

    乐盈走后,慕凌挥手屏退了屋中所有的人,垂着眼眸一边翻书一边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吗?我的好哥哥。”

    慕凌话音刚落,只见乐盈的那条由养魂珠化成项链,红光微闪,一柄长剑便抵在了慕凌的喉头。

    慕凌随手抛开手中书卷,视线顺着寒光奕奕的剑身看过去,慢慢抬高,对上眼前人阴戾绝艳的眼。

    “不如再往前几分。”慕凌嘴角微勾,伸手捏住薄薄的剑刃,往自己的颈间送了几分。

    鲜红的血,慢慢从白皙的颈间渗出,与她那双浅淡的桃花目中的点点桃火相互辉映,也照出了眼前握剑的人的那张与她的谢郎君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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