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软刀 > 第29章 归路 他一个人的流亡在此刻终结。
    翻涌的云层宛如浪潮, 沉沉地压在猫注岛的上空,海岸边清透的海水被搅乱,像染料自空中倾倒, 巨大的声响令人不安。

    狂风暴雨接连过了几日,风渐渐了。

    虽然岸边浪潮仍未平息, 至少玻璃颤颤发抖的声音停了。

    屋内, 正在播放广播。

    “此次超强台风席卷太平洋近80个时, 持续整整五日, 台风路径逐渐往右上方移动,中心风级10级,中心气压……”

    盛霈耷拉着眼,倚靠在柜子前听了一阵, “啪嗒”摁下开关,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间, 屋内只剩山岚和风的交谈声。

    他们正坐在凉席上玩五子棋。

    风声嘀咕:“姐, 你都什么年代了,二哥屋里居然连电视都没有,还听广播,也太古怪了。”

    山岚眸光微顿,:“我也没有电视。”

    风:“?”

    “姐,你也听广播?”

    山岚:“不听。”

    风呆了一下, 问:“姐,那你平时用手机吗?连二哥这两天都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你怎么什么都不玩。”

    山岚点头:“手机很好玩儿。”

    话音落下, 盛霈掀开眼皮,视线静落在她身上。

    风叭叭地问:“姐,你都玩什么?”

    山岚如实应:“看社会新闻, 找资料,看社交软件里他们聊天,很好玩儿,有很多有意思的事。”

    “......”

    这哪是玩。

    盛霈无声地弯了弯唇,拎起雨衣,:“我去趟机场,问问航线什么时候恢复,不准明儿就能回去。”

    山岚眨了眨眼,看向盛霈:“我能去吗?”

    “想去?”

    盛霈挑眉,手已经伸向另一件雨衣。

    在屋里闷了几天,长刀还丢在了海上,只能握着刀比划比划,可把山岚闷坏了,好在台风快结束了。

    风郁闷地瞧着两人。

    竟没闹着要跟去。

    盛霈瞥他一眼,心这孩儿今天挺上道,了句看好家门,带着山岚出门去了,家里便只剩风一人。

    风跑到窗前,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转身回了房。

    .

    盛霈带山岚走了海岸路。

    岛上风雨停歇,家家户户开了门窗。

    潮湿的海风里带着热意,海岸边树枝凌乱,椰子树似乎不满自己乱糟糟的形象,正在缓慢梳理。

    天空澄净,清透的蓝色里偶尔落几滴雨。

    山岚仰头望了眼天,摘下帽子,散落一头长发,重新用簪子挽了发,她的簪子修好了,裂缝被仔细修补,缠上金色的勾边,再无断裂痕迹。

    “盛霈,我该怎么找你?”

    山岚侧头看他,透净的面颊上,眼眸如曜石明亮。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

    盛霈却听懂了她在问什么,她在问离开南渚后,再想找他,该怎么联系他。这是她第一次提及以后。

    盛霈眉眼轻松,不见丝毫不舍。

    他挑唇笑了一下,语气懒散:“哪有公主出来出海找人的,只要你想见我,一条短信,我就会飞去见你。”

    山岚静静地看着他,问:“你不想我来找你?”

    盛霈极少回避她的问题,他话里的意思更多的是不想她来海上找他,不是不想和她见面。

    盛霈微顿,:“海上不安全。”

    他在海上多年,能应对各种突发的状况,但这一次,在期限内她要回岸上的情况下,频发的意外让他不安。

    山岚一怔,她停下脚步,抚上盛霈的侧脸。

    “你在害怕?”

    她捧着男人温温热热的脸,下颔凌厉的线条依偎在她掌心,那在海浪间永远高昂的旗帜在她面前降下。

    盛霈轻吐一口气,覆上她柔软的手。

    稍许,他将她的手攥进掌心,沿着海岸往前走。

    “招儿。”

    男人的嗓音低低的,轻喊她的名字。

    盛霈停顿片刻,:“我也有害怕和不确定的事,今天八号,离山家大典还有六天,不到一周。其余的,等你回去,我们再谈。”

    山岚抿唇笑了一下。

    他比她还要着急,怪傻的。

    “知道了。”

    她轻且乖巧地应。

    盛霈眉梢微扬,加快脚步朝机场走去。

    他轻车熟路,七弯八拐的,带着山岚进了办公楼,到了二楼,径直走向外侧的办公室,随手敲了敲门就往里进。

    “盛二,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负责人诧异地问。

    盛霈直接:“我和军区提过,送两个人回南渚。他们航线开放就能直接回去,明天能飞吗?”

    负责人点头:“来得巧,刚开完会。我们收到通知了,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一早就能起航,具体时间早上通知你。”

    盛霈道了声谢,没多留,和山岚离开机场去了军区。赵行在那儿呆了几天,也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

    和盛霈相熟的战士等在门口,一看见他们,朝他们挥了挥手,从门卫办公室喊出个人来。

    山岚安静了会儿。

    忽然有点想笑。

    黑黢黢的赵行在几个战士间,居然是最黑的,如果其他人是棕色的巧克力,那他就是纯黑的,整张脸只剩眼珠子有点颜色。

    赵行见到山岚就喊:“师妹!”

    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显得更黑了。

    山岚弯唇笑了一下,只是弧度才刚仰起,脸颊上忽然多了点触感,轻轻点了两下,指腹划过她的唇角,把这点儿弧度扯平。

    她呆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

    “这才几天没见?”

    盛霈双手环胸,懒懒散散地看了赵行一眼。

    赵行翻了个白眼,一个保镖怎么还那么大脾气,师妹对他笑一下都不成,但转念一想,他都能勾的师妹连婚事都不要了,显然道行不浅。

    他不和盛霈计较,:“师妹,我听这边长官了,明儿就能回南渚。明早我们在哪里碰头?”

    山岚看向盛霈。

    盛霈:“直接在机场碰面。”

    赵行点头:“行,你们你们的,我去边上呆着去。”

    盛霈来这里不光是来看赵行的,他还一直想着章船长的事。战士也知道,低声和他了两句话,让他进去。

    “招儿,在这呆会儿。”

    盛霈淡淡地看过去,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

    山岚和他对视一眼,慢吞吞地走到一边,看海去了。赵行等人一走,也凑到山岚边上,问:“师妹,你赶得及吗?”

    山岚:“嗯,还有六天。”

    赵行感叹:“这次祭祖大典估计热闹的很。师妹,你我能去吗?三年没见山崇了,还怪想他的。”

    山岚:“能去,就是我的朋友。”

    赵行愣了一下:“报你的名字啊?这会不会不方便,嘿,我这出海一趟再去云山,感觉辈分都高了。”

    山岚温声应:“方便的。”

    轻轻柔柔的嗓音落下来。

    赵行原本笑着,听她这一句话,没忍住揉了揉眼睛,他想洛京了,想回家,想见他爸妈,哪儿都不想去了。

    不远处,战士和盛霈大步朝楼上走,边走边:“二哥,前几天我们联系南渚警方调查了,因为台风影响,调查延迟了,有的公司没联系上,已经传过来的信息里有几个符合的,让赵行认了,他都不是,估计还得要几天。”

    盛霈蹙眉:“上楼仔细。”

    .

    此时,南渚海岸酒店。

    山桁望着窗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神色轻松,和之前苍老憔悴的模样完全不同,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倏地,房门被敲响。

    山桁眼疾手快,把茶水一倒,倒了杯冷水,扯了扯眼皮,垮下脸,嗓音沙哑:“进来。”

    山崇和山岁一前一后进门,在山桁面前站定,喊了声师父。

    山桁没看他们,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昨天警方通知我,调查中止,在新的证据出现前,暂时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你们通知下去,让他们准备准备,下午我们回云山去。这次因为招儿的意外,交流会没能办成,下次由山家择期再办。”

    “意外?”山崇忍不住上前一步,“师父,招儿不可能摔下悬崖。”

    山岁也是同样的反应,她拧着眉:“招儿前一天去山里看过地形和崖顶的状况,怎么可能是意外?”

    山桁抬眸,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和招儿关系好,但事已至此。云山还在筹备祭祖大典,这时候山家不能没人,好了,都别了,回去吧。”

    山岁和山崇对视一眼。

    应了声是,一起离开了房间。

    人一走,关门声响起,山桁等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那天联系他的号码电话,稍许,电话接通。

    他张嘴就喊:“乖宝。”

    “......”

    没人理他。

    另一头,战士瞧了眼神色有异的盛霈,问:“二哥,怎么了?”

    盛霈顿了顿,低声:“我出去接个电话。”

    “乖宝?乖宝?”

    “招儿,是爷爷。”

    走廊上,海风吹来,盛霈清醒了一点,听着那头的声音,竟有些紧张:“您好,山岚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山桁一噎,又看了眼电话,问:“是你救了山岚?”

    盛霈舔了舔唇:“正好遇见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本来我应该亲自过去感谢你的。”山桁诚恳地道了谢,“但招儿和我,她邀请你到云山来,既然这样,你什么时间过来都可以,你永远是山家的贵客。”

    盛霈:“......”

    恐怕以后贵不起来。

    盛霈正经应:“我忙完立即让她联系您。”

    山桁又了几句,不怎么情愿地挂了电话。

    盛霈捏着手机,独自在走廊上站了一阵,半晌,无奈地弯了弯唇,公主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这就要把他往家里带了。

    “回去了。”

    盛霈了声招呼,离开去找山岚。

    距离大门还有几步,远远的,盛霈望见山岚的身影。

    她静立在海岸边,海风抚过绸缎般的发,正侧耳听赵行着话,神情沉静,眉眼清冷,一如初见时。

    盛霈停下脚步,隔着距离看她。

    从救她上岸到现在,整整二十四天,那么漫长、那么短暂,长得像是他们过完了一生,却又短得像刚相识就要分离。

    他比谁都希望她回洛京。

    她所得便是他所求。

    盛霈凝视她片刻,想起件事儿来。

    当时答应她的三件事还没能做到,找不到章船长也就找不到那把用来当做诱饵的刀。虽然不是山家那把,但拿来给她玩两天,她应该会高兴。

    盛霈有点儿烦,好端端的遇上台风。

    他抬步,正往那边走,手机忽然开始震动,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顿了顿,盛霈接起电话。

    他随口应:“哪位?”

    对面的人笑了一下:“中午好,盛霈。”

    “......”

    两分钟后,盛霈又一次进了军区。

    .

    “师妹,你那保镖不行啊,这都进去快一个钟了。”

    赵行蹲在地上,和山岚嘀嘀咕咕,了一阵,又仰头看天,起洛京来,什么海啊岛啊,他短时间内可不想看见了。

    山岚思索片刻,重复他的话:“不行?”

    “......”

    赵行面色古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正纠结着,盛霈来了,刚看见人,他就听山岚问——

    “盛霈,你哪儿不行?”

    山岚神色认真,乌黑的眼盯着盛霈,似乎真的在担心他哪里是不是不行,这真挚诚恳的眸光让人一口气堵着上不来。

    赵行:“......”

    他愿意跳海,就现在。

    盛霈轻啧一声,抬手点点她的眉心:“瞎问什么呢?别人什么就信什么,傻不傻,回去了。”

    着,他冷冷地瞥了眼赵行。

    赵行避开这杀人似的视线,企图蹲成一颗蘑菇。

    山岚呆了一下,捂住自己的额头:“你没有不行吗?”

    盛霈差点儿气笑,他知道她不懂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山家人在她面前先拿筷子都不敢,更何况这些荤话。

    他随手指了指地上蹲着的人,问:“知道他为什么叫赵行吗?”

    山岚慢吞吞地看向赵行,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过去,盯着他看了半天,恍然:“他不行,所以叫赵行。”

    赵行:“?”

    盛霈扬眉,往山岚眼前一站:“我哪儿不行了,你,哪里让公主不满意,只要你我一定改。”

    山岚眨了眨眼:“你亲我……啊。”

    盛霈眉心微跳,捂住她的嘴,顺势把人往臂弯里一勾,教训人:“这种事回家再,你几句我听几句。”

    “...哦。”

    山岚应得不怎么情愿。

    赵行捂着耳朵,心不如跳海算了,在这岛上都要看人家腻来腻去,偏偏对象还是师妹,这回去他是告诉山崇呢,还是不告诉呢。

    .

    这一天如常般过去。

    直到夜幕降临,清透的海风带着暴风雨后的凉意,聚拢的云层散开,露出干净的天空来,角落里躲着几颗星子。

    盛霈和风洗完澡,坐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二哥,船上生活好玩吗?”

    风问,他跟着盛霈上岛那么久,还没正经过渔。

    盛霈随口应:“好不好玩你不知道?忘了你来猫注那晚吐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了?”

    风板起脸:“那是意外!我现在不晕船了!”

    盛霈哼笑:“就你,连澡都不好意思和人洗,以后上船了把别人眼睛都蒙起来才能活,破讲究。”

    先前徐玉樵来的时候和他,风害臊,不好意思和他们一块儿洗澡,他没当回事,这几天一瞧,孩儿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让人看见了。

    风哼哼唧唧的,眼睛又往盛霈的腰上瞄。

    他声问:“二哥,我听樵哥你有个腰包,里面什么都有,你都在里面装什么了?我能看吗?”

    盛霈瞥他一眼:“你这孩儿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风咧嘴笑了一下:“我就问问。”

    两人聊了几句,又安静下来。

    不约而同地看向不远处的山岚。

    不远处,椰子树间的吊床轻轻摇晃着,山岚躺在上面,长发散落,肚子上还蹲着了只猫,幽幽的瞳孔在暗里还有点儿吓人。

    “二哥,明天我姐就走了。你会送她回去吧?”

    风托腮盯着山岚,微微出神。

    盛霈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山岚。

    半晌,他垂眸扫了眼表,对风:“我有事出去一趟,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明早会有人来接她,你看好门。作为奖励,柜子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腰包,送你了,一样什么都有。”

    风一愣,问:“二哥,你去哪儿?”

    盛霈没应声,起身径直朝山岚走去。

    山岚闭着眼,听耳侧稍显温柔的海风,轻轻摇晃着,思绪和身体都变得很轻,忽然,身侧落下一道影。

    和风一样轻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她喊:“盛霈。”

    盛霈轻“嗯”了声,蹲下身,嗓音低低的,对她:“招儿,我临时要去办点事,明早可能来不及送你回南渚。”

    摇晃的吊床停下来。

    山岚睁开眼,对上他微暗的眸。

    “是急事?”

    她问。

    盛霈一滞,她的反应让他一时不出话来。

    她是得不到回应就毫不留恋地离开的公主,是从不曾低下头颅、弯下腰的公主,谁都不能惹她不高兴。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答应要送她回南渚,没想到在最后一天食了言。

    盛霈盯着她,眼睫极其地缓慢地动了一下,开口时嗓音干涩:“有急事,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办好。”

    山岚凝视他半晌。

    忽而倾身,长发如海潮一般漫过他的身躯,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唇角,一触即离,她退开,用澄澈如水的眸看他。

    “盛霈,你可以想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你知道的,你可以。”

    她清冷的眉眼像潮汐涌动,温柔的浪潮拍着他,轻柔地:“去吧,不要担心我。那是我的事。”

    盛霈难以言喻此时的感受。

    他本是经由反复敲、烈火翻烤铸就的刀身,可只要她一个吻、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便融化了,融成最滚烫的水,去往他的大海。

    盛霈想,海无边际,天无尽头。

    他一个人的流亡在此刻终结。

    .

    九月九日凌,航班起飞当天。

    此时距离山家祭祖大典还有五天

    猫注码头。

    岛内寂静,海浪拍着海岸,一艘渔船亮着幽幽的灯,静立在码头边,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战士带了一个队潜伏在周围,他们注视着走向码头的盛霈,同时注意着周边的动静,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员出没。

    上午,盛霈去而复返。

    他详细了电话的内容,电话那头的人问他是否想得知章船长的身份,又提到了那把刀,告诉他,凌在猫注码头,有人在等他。

    寥寥几句便挂了电话。

    盛霈没有天真到独自去赴约,在这海上一旦失了踪迹,再想找到人难于上青天。可到此时此刻,到了码头,他却看到了个熟人。

    本该在岛上的光头竟出现在这里。

    他神情紧张,几乎把忐忑不安写在脸上,一见盛霈,他的面上浮现出愧疚之色:“盛二,我的孩子在他们手上,不得已才来求你。”

    光头和妻子离异,两人有个女儿。

    他们关系不差,光头时常去岸上看他们。

    盛霈微蹙了下眉,他瞥了眼渔船,问:“你租的船?”

    光头抹了把汗:“对,盛二,算我……”

    “要我做什么?”

    盛霈断他的话。

    光头闻言,松了口气,低声了几句话。

    五分钟后。

    战士眼睁睁看着盛霈比了个任务暂停的手势,跟着光头上了船,不一会儿渔船离港,缓慢地消失了汪洋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