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晚风肆意地在林间穿行着,如无形无影的幽灵,游弋穿梭过叶片的间隙与稀疏的树影。它们中有那么几缕攀附过岩壁, 最终轻飘飘地溢入了那个岩壁的洞口,在黑暗里穿行着,擦过一道又一道嶙峋的石笋和吊垂的石钟乳, 最后消弭于不见底的深渊。

    越深, 细细密密的呢喃与叹息越是层层叠叠,数不清的低语每次碰到一处石壁,就会如崩裂的水花,逸散成千丝万缕道回响, 叫人无法分辨那声音的本真。

    ——除了洞窟的最深处。

    “真有眼光啊。”

    “你是——那个少女?”

    “屁。我的是埃皮米修斯。”

    “他怎么有眼光了?稀奇,还从来没有谁这样夸过他,包括他哥哥。”

    “你这是偏见, 他怎么不算有眼光?看上了咱们能看上的洞窟,他眼光能不好吗?”

    “......”

    “克罗托, 怪不得我总觉得自恋的生物越来越多了, 原来都是受你影响。你得改一改这的毛病。”

    “拉克西斯, 你为什么不能闭上嘴,像姐姐一样安安静静干自己的活呢?”

    “是你话最多吧?要是别的神知道在他们印象中神秘而端庄的命运女神私下里是这种模样,大概会一言难尽吧?“

    “无所谓喽,反正你也了——这是私底下。在你们面前何须维持形象?简直浪费表情。”

    洞窟的最深处,石钟乳和石笋在黑暗之中肆意伸展着,千万年的点滴雕琢, 终于让这里成为了一座藏没于暗色的恢弘殿堂。最本真的静谧之中,唯有洞壁顶的几缕裂隙漏下如雾如烟的光来,像轻透的雨帘垂下, 柔和地映出了洞内事物模糊的轮廓。

    三位女性神祇正坐在那柔和的光帘底下。

    尽管有光,比起深渊似的黑暗来,那点亮度只能屈膝臣服——无法看清这三位女神的面容,只隐约可以看见她们手中正不停动作着——最的克罗托负责纺线,坐在中间的拉克西斯一点点将线理清楚,而一旁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则手持一柄平平无奇的剪刀,不时将拉克西斯递过来的线剪断。

    她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在暗与光的交织里,她们用灵活的手指谱写着最跌宕起伏的无声乐章。

    此刻三位女神因为洞外经过而不入的访客交谈着,洞内一时不似往日般寂静。

    “行了克罗托,别再扯什么埃皮米修斯了。咱们真正该注意的其实应该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我们从来没有引导过她来到命运女神的身畔,可是她却来了。”

    “不过,那孩子可没见到咱们,人家直接逃跑了。”

    “不得不一句,那孩子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克罗托懒散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严肃,“话,姐姐,咱们就这样放任她走吗?”

    “剪了。”

    一直沉默着的阿特洛波斯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一种深刻的平淡,像一潭静水一般,一丝波澜也没有。

    “什么?”拉克西斯和克罗托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她的存在并不合理。所以在发现这一点时,我就立刻剪断了属于她的生命线。”

    “可是,没有用。”阿特波罗斯垂下眼帘,手里继续着她的活计。

    拉克西斯和克罗托都面面相觑,被剪断命运之线后依旧还活着……这种情况她们也是头一回碰到,简直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让我看看......”拉克西斯开始在一堆线里翻找,最终才想起来那根线刚才应该是被阿特波罗斯拿走了,她连忙取过来仔细看了又看,话语里满是迷惑,“她是赫菲斯托斯创造出来的没错啊?宙斯想用她作为对付普罗米修斯和人类的毒果,她会和埃皮米修斯结婚,有一个女儿叫皮拉,最后死于自己好奇心开启的灾难......这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逃离了我们的掌控?”

    “别念叨了笨蛋,看了半天你还没发现吗?”克罗托扯着线的另一端,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

    “发现什么?”

    “灵魂!灵魂被偷换了!那具躯壳里的灵魂和这根线上记述的灵魂根本不是同一个!”

    “等一下,会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你在纺线的时候出错了?平时就让你认真点儿干活吧,这下可好了。”

    “你!”

    眼见着克罗托和拉克西斯要争吵起来,阿特洛波斯终于出声地断了她们。

    “行了,拉克西斯,这不是克罗托的问题。”

    “那个孩子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克罗托再怎么样做,也没有办法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带到此间来。”

    “我们只能决定此间世界生灵的命运,而她是游离在外的。”

    阿特波罗斯的话让另外两位女神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克罗托都没有办法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带到这里,那么让那个灵魂出现在此的......

    “姐姐,难道是......那位的意思?可是......它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们啊......”拉克西斯喃喃道。

    “谁知道呢?”克罗托耸耸肩,“就像谁也不知道我们私底下真正的德行一样,没有谁会知晓它真正的想法......或者,它究竟有没有想法都是问题呢。”

    “可是姐姐,就算那孩子的灵魂不受我们控制,她的躯体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啊,只要是属于这个世界,就理应由我们管辖,难道没有办法让她的□□直接死亡吗?”

    “试过了,没用。剪断那根似是而非的生命线顶多让她虚弱片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在那孩子身上,灵魂绝对凌驾于躯体——她的□□本身就是由一堆死物塑成,只要她的灵魂活着,她就能算是活着。”阿特波罗斯没有起伏地着,平静的话语却如惊雷,让她的两位妹妹陷入了沉默。

    “要把这孩子的事要告诉宙斯吗?”克罗托弱弱地开口。

    拉克西斯闻言摇摇头 ,“这违背了命运的规则。”

    “那咱们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这是命运的意思,除了遵从,还有别的选择吗?”

    年长的阿特波罗斯并没有加入两个妹妹的对话,而是沉默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她只负责决定生灵的死亡,至于其它,并不关她什么事。

    克罗托有些烦躁地抓了抓线堆,哼声抱怨:“真是讨厌极了,宙斯和普罗米修斯怎么这么能折腾?宙斯也是,非要弄什么潘多拉的魔盒这一出戏,现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造出了这样一个不可控的怪物来......未来有一天这孩子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大概要大发雷霆吧?”

    “要烦恼也是我最烦恼好吧?”拉克西斯也有些不高兴了,她翻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线,“这孩子藏得真紧,要不是这次撞到咱们面前来了,谁能注意到她的灵魂和线上的不一样?这下好了,感觉有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好多根命运之线都有些模糊了,这要我怎么好好安排?依我看,这一个不可控就要连带出好多变数来。”

    “还有,你干嘛抱怨宙斯和普罗米修斯?不都是你纺织出来的命运之线吗?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多事?”

    “那是命运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克罗托摊摊手。

    “可拉倒吧。”

    “真的,命运决定他们的命运,却不能完全左右他们的思想。他们可不是咱们的傀儡。宙斯和普罗米修斯一天天的在想啥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行吧。反正他们俩我都讨厌,事儿多。”

    “要我的话,其实我更讨厌普罗米修斯一点。自从他创造了人类,我们的活计更多了,都没时间好好出去找个新的洞了。咱们现在待的地方水都干涸了,这片石钟乳总有一天会毁坏的。”

    克洛托的话引起了拉克西斯的畅想,她不由也附和道,“是啊,下一次我想找个带温泉的洞,海湾那边好像有一片适合的地方,有雪白的洞窟和蓝色的泉池,风景也很美......”

    “......等一下,好像埃皮米修斯他们也会去哪里......”拉克西斯着着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克罗托垮了脸,扭头朝一旁的阿特洛波斯问道:“姐姐,不能直接掌控那孩子的命运,但是应该能旁敲侧击制造点意外干扰她吧?”

    “你可以试试。”阿特洛波斯剪断了手中的一条线。

    “啊,既然姐姐都允许了,那么我就要下手了!”克罗托有些兴奋地重新坐回纺线堆前,搓搓手道,“这样也好,到时候宙斯问起来也不能再怎么,毕竟咱们也算是努力制止过这个不确定因素了。”

    “克罗托,我看你就是不想让人家占了你的洞窟才这样做的吧?”

    “拉克西斯,是命运决定让他们遭遇困难的。”

    “命运就是你的理由?”

    那边克罗托和拉克西斯吵吵嚷嚷地精心安排着她们专门设下的命运的陷阱,两位女神都没有注意到,一旁安静的长姐瞳孔中变幻莫测的神情。

    阿特洛波斯轻轻合拢剪刀柄,微不可闻地“咔嚓”一声,一截线掉落在地,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烬。

    然而片刻后,那堆灰又窸窸窣窣地在地上凝聚起来,扭动着如蛇舞,最后重新变回了一根毫发无损的线。

    果然......还是,不行。

    阿特洛波斯轻轻瞥了眼正处在兴奋状态的妹妹,没有告诉她,她的计划大抵将会落空。

    这一次,它难道没有站在神的这一边吗......

    隐约察觉到什么的阿特洛波斯重新拾起地上的线,机械而平静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

    另一边,潘朵朵的情形时好时坏,一会儿全身冷汗直流,一会儿又烧得如一团火,反反复复,差点没把埃皮米修斯叔侄俩急得团团转。

    埃皮米修斯看着少女痛苦万分的模样,恨不得以身代之,只后悔自己干嘛要带她去那个洞窟门口,让她受这种罪。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要不是有豆丁拦着,埃皮米修斯都想回头去洞窟里好好探探,把吓到少女的罪魁祸首给抓出来。

    不明不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到了午夜,少女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看到她的脸颊重新泛起蔷薇花瓣般的淡粉色,唇畔也不再是一片惨白,旁边守候着的一大一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拖着精神上的疲惫睡下了。

    然后。

    这天天亮,少女是从男神的怀抱中醒来的。当她想要伸展自己的四肢,却发现自己被牢牢锁在了一架成熟有力的男性躯体怀抱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结实的肌肉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显然这具胸膛的主人还在熟睡之中。

    潘朵朵显然易见地懵了一瞬,随后觉得自己的血压急速上升。

    她伸出手推了推埃皮米修斯,发现对方正以一种护卫人形抱枕的姿势紧紧地禁锢住了她的退路,似乎察觉到怀中的珍宝想要离开,英俊的眉峰还不安地皱了一下。

    潘朵朵:......

    服气了了服气了。

    他昨晚好像照顾她到很晚,大概是累得狠了,现在让她也不忍心扰他的睡眠。

    就这么再躺一会儿吧,嗯,都是因为不想扰他,才不是因为想赖在帅哥怀里不起来。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