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浑身一层黑灰的潘朵朵, 用自己洗干净的手抱着喀戎上交的工作成果正准备回房间,却不想没走几步,就瞥见长廊的尽头站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似乎在那里等候她已久。

    “你真难等。”那道影子低语道。

    长廊尽头的墙壁上有一道拱形的大窗, 外头是深蓝色的天空和细碎的星光。背着月色, 影子的面容十分模糊, 只有淡如雾的一层薄薄月华勾勒出了影子姣好的曲线。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潘朵朵停下了脚步。

    “预言, 我想知道你从不知名处听来的预言。”

    潘朵朵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摇了摇头, “我想我已经过, 恕我不方便告知。”

    影子听了这话后沉默了一瞬, 随后发出了一串轻忽却刺耳的笑声。

    “丝西娜姐姐还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在我看来,你的心眼却狡猾得很……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情……恐怕早就在等着我主动找上门了吧?”

    影子从窗边离开, 朝少女走近了几步,那隐没在黑暗下的面容渐渐褪显。微带血肉色的浅蓝皮肤在夜色中黯淡了许多, 但不妨碍人辨认出她的身份。

    ——美杜莎。

    “我以为您不在意的。”潘朵朵注视着面前蓦然凑近的蛇发女妖,有过之前的一次体验后,那些蛇头再贴近时她已能保持平静。

    “吧,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你嘴里掏出我想要听到的东西。”紫红色的唇凑近了她发丛间的耳廓,含混着吐息发出了要挟似的低语。

    “您离得太近了, 我的恋人要是知道会很生气的。”潘朵朵这一回不客气地伸手抵住对方的肩膀,将黏过来的女妖推离了一臂距离,“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会扰到熟睡中的孩。请稍等片刻,我放放东西就跟你到外面谈。”

    这位戈耳工显然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然而当她察觉到肩头传来的力量时, 紫红色的唇角微微抿住了。

    “人类,你很大胆……”

    话语了一半就无声地止歇在了暗夜之中。

    潘朵朵举步往书房走去,美杜莎像漂浮的幽影一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待潘朵朵放好了喀戎整理出来的宝贵资料后,她转过身,点头示意这位戈耳工跟自己来。

    ……

    这片地域的秋夜并不十分寒凉。矇昧的月色下,有灰琼鸟扑棱着翅膀降落在黑色的树影间,惊弯了一簇枝叶。篱笆上的蔷薇丛在夜幕下微微泛着魆蓝,偶有细弱的虫鸣从黑色的角落中传出,窸窸窣窣。

    “现在,你可以了吧。”美杜莎的蛇发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她们已经来到了附近的一片树丛中。

    “在此之前,我有样东西想要请您试一试。”潘朵朵着,从自己改装的衣兜里取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这是……?”

    美杜莎迟疑地接过盒子,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一道短短的金属杆链接着两个细细的圆形金属框,那框内还镶嵌了一层薄而透明的东西,里头还微带着一点烟雾般的淡紫色。圆框两边是两道金属架,似乎用来卡在什么东西之上。

    她立刻意识到这东西该怎样使用,拿起来隔着面具戴在了脸上。

    恰到好处。

    “是我想的那样吗?”

    潘朵朵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激动,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您戴上它试验一下。”

    美杜莎顿了顿,笑着露出了一口尖锐的利齿,“你就不怕我拿你做试验,直接让你变成一具石像吗?”

    “不会的。”潘朵朵摇头,“因为您现在已经知晓,我或许能代替赫菲斯托斯为你们造想要的东西。我想你们不仅不会对我下手,反而还会十分在意我的安危。”

    “狡猾的孩子。”美杜莎伸手轻轻摩挲过她柔嫩的脸颊,慢条斯理道,“又让我讨厌,又有点得我喜欢。”

    潘朵朵推开了扒在自己脸上的爪子,“您还是快试试吧,我会站在您身后。这里有花草树木,还有很多夜行的鸟雀,您可以尝试隔着这副眼镜去看它们。”

    “眼镜?形象的名字。”

    美杜莎低喃了一句,背着潘朵朵摘下了面具。然后换上了那副雾紫色的眼镜。

    潘朵朵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从她摘下面具那一刻起,她心神难免开始紧张,胸腔中那枚脏器的跳动都绷紧了好几个度。

    唉,真是的。每天都感觉自己的命吊在钢丝上游走,就苦恼。

    “我准备睁开眼睛了。呼,摘掉面具的感觉真不错。”这位戈耳工的的声音里充满了轻松。

    “好的,您千万别转过身来,先看看周围的动植物们吧。”

    “怕了吗?”美杜莎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

    “怕了怕了真的好怕,请好好试验吧。”潘朵朵敷衍道。

    美杜莎哼笑了一声,依她所言开始用目光逡巡周围。其实少女的理解有些不太准确,并不是她们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会变成石头,而是谁看到了她们的眼睛,谁就会被石化。

    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所以,光随意看看周围没用,得逮到点东西拉到面前来瞧瞧。这样想着,她心念一动,蛇发中的一缕在电光石火间伸出,衔住了一只躲在枝叶间的麻雀后又瞬时收回。

    潘朵朵:……

    就、就有点突然,头发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的吗?真是全能。

    尖利的长指甲穿梭过麻雀的羽毛,豆沙包大的麻雀在女妖手中瑟瑟发抖。美杜莎低头对上麻雀的眼睛,半晌后,麻雀“叽”地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但是,却没有石化。

    美杜莎高兴极了。她用手去翻麻雀的眼睛,又瞪着眼盯了好一会儿,手中温热的毛球都没变成冷硬的石头。

    “真的有效!你很不错!身为一个人类居然造出了这样的东西!”美杜莎兴奋地称赞道,她用蛇发把昏了的麻雀重新送回枝头,又抓了别的夜行动物过来。

    树林里一时间一片鸡飞狗跳。

    好在,这林子里还真没多处半块石头。

    潘朵朵也很高兴,本来只是随意试试,心中完全没有底气,没想道结果不错。

    看来,大概率能换得她想要的东西了……

    “现在……我能转过身来了吗?”美杜莎出这话时有些迟疑。

    “转吧。”

    “你真爽快。”这位女妖姿态妖娆地撩了撩蛇发,“你不怕我将你用完就丢,直接抬起眼镜将你石化吗?”

    “提醒一句,这东西很脆,很易碎,不定还会逐渐损耗。所以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未来,它出了问题都要靠我来维修哦。”潘朵朵根本不怵这样的威胁之言,没脸没皮道。

    其实那就是两块薄而高透的紫水晶而已,顶多是为了保险起见覆了一层信仰之力做成的薄膜……完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她为什么要告诉她们呢?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赫尔墨斯的孪生兄妹,你和他的嘴脸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美杜莎一边着,一边缓缓转过了身。淡紫色的水晶片下,一双如爬行类的竖瞳眼仁正像锁定猎物一般盯着面前的少女。

    那双瞳孔正如宝石皇后金绿猫眼石,在黑夜的幽暗里散发着魔魅的淡金色幽光。

    “很美的眼睛,很独特。”潘朵朵真切地感叹出声,“让人为之惊艳。”

    美杜莎用那双危险而美丽的眸子看了她很久,最后嫣然一笑,“收回前言,你比赫尔墨斯让我喜欢。”

    “先谢谢你为我们造的东西,我想,这件物品在我们这里会有很高的价值……你想要什么?稀世的宝石、锋利的武器……甚至是我们身体右侧能让生灵迅速起死回生的血液……只要你想,我们都能给你。”

    潘朵朵摇了摇头。

    “难不成,你想要的是我们身体左侧带有迅速致死之效的毒血吗?”美杜莎有些惊讶,在她看来,生的价值比死亡高。

    “我想要一个承诺。”潘朵朵道,“希望你们无条件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的我也无从知晓,我还需要考虑考虑。”主要是是她们出现的太突然,她还没想好……倒是有些轮廓,但还得再斟酌斟酌……

    “你很狡猾。一个承诺的价值胜过宝物。”美杜莎有些不乐意。

    “不会让你们难做的,一定是在你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想,今天就先这样吧,您回去和您的姐妹们商量下,看看她们是否赞同。”

    潘朵朵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几滴泪来。困死了,好想睡觉,一天天熬夜对她漂亮的金发不友好。况且她家可可爱爱的男朋友还在等她回去睡觉呢。

    她举步就往回走,衣摆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我要的预言呢?”美杜莎问道。

    “看在咱们第一笔交易就要达成的份上,我就不收对等的代价了。”潘朵朵笑了笑,“算是我一点的诚意吧。不过,预言的内容可能会让您能觉得很不高兴,您确定要听吗?”

    暗夜里,金绿色的眼眸像是两簇幽火。

    “你的诚意让我喜欢,我当然要听。”

    “哦。”潘朵朵点点头。

    “是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得到的寓言。”她煞有介事地着,果断把锅扣在讨厌的普罗米修斯身上——谁让他以“先见之明”出名呢?

    “他曾提过预见到——有一个戈耳工会被宙斯的儿子砍下头颅。那枚头颅将被镶嵌在盾牌上,制作成一件让人战无不胜的武器。”

    少女的声音如暗夜里的幽魅,听上去像是在呢喃着古老的言灵。

    “……我也是刚从埃皮米修斯那里听,只有您——美杜莎,不具有‘不死之身’。”

    电光石火间,潘朵朵忽然感觉到冰凉滑腻蛇缠住了她的脖颈,细密坚硬的鳞片刮擦过肌肤,诸多柔若无骨的蛇躯攀绕着她细脆的咽喉,渐渐缠紧。

    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我只是个转述者而已,这样就没意思了。”潘朵朵着,随意抬手轻轻一拨,把脖子上的蛇全都扫了下去。

    她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女妖,抬步离去。

    “诚挚地,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