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哇哦哇哦……看看我又看到了什么……”坐在树枝上的身影悠闲地晃荡着两条腿, 饶有兴致地窥探着远方令他感到万分惊奇的一切。

    这道影子离他的观察对象很远,但他超常的目力与耳力让这点距离完全构不成妨碍。那些正在弯腰锄地的人类们、他们的每一缕发丝、每一滴汗水在他眼中都秋毫可察。

    “嘻嘻嘻,要不是一时兴起跟着那个笨家伙过来, 还看不到那么多有趣的事儿呢......原本就想瞧瞧那家伙被女神甩掉后伤心的表情寻点儿乐子, 没想到这人间界藏的乐子也太大了......”

    “能看到这么多好戏......真是不枉此行......”

    “哎呀, 真是苦恼, 要不要告诉宙斯呢?”影子烦恼地用食指敲了敲他身下的木枝, 像是犹豫不决, “要是告诉他的话, 这些个有趣的东西大概立马会被劈成灰吧......那样就太可惜了......要不还是等等, 等我看够了再......”

    “不不不, 不行。宙斯如果知道我也瞒他,恐怕会先把我劈成灰......”影子自导自演地了个夸张的寒战,尽管面前没有观众, 但他对自己的独角戏却异常地投入。

    “真是个麻烦的老头子,还是先和他吱会一声吧......”他最终声地咕哝道。

    “我想, 你不用通知他了。”一声悦耳动听的少女音从影子背后响起,语调里却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幽森。

    “咔嚓”一声,来人一脚踩断了一截臂粗的树枝。

    赫尔墨斯迅速扭过头, 当他看到树底下好整以暇抱臂看着他的少女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 他热情洋溢地笑了起来,“原来是潘多拉啊,真是好久不见!你出落得比几个月前更漂亮了。还记得我吗?我是当时送你来人间界的哥哥, 赫尔墨斯。”

    潘朵朵闻言忽然也笑眼眯眯,唇边积满了醇厚的蜜意,“当然记得, 印象可深刻了......哥哥当时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走了,我可害怕了。”

    赫尔墨斯眨眼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总觉得哪里透着莫名的熟悉感。他笑意不改,辩驳道,“那也是哥哥为了你好,当时我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你呢,直到看到你平安无恙才默默离开。我的没错吧,埃皮米修斯把你照顾得很好......”

    这位神祇依旧弯着眼眸,然而他睫羽下的瞳色中却闪烁着锋利的光芒,“这不,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你都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模样了......”

    “真令哥哥惊奇。”

    他话语温柔,里头却携着意有所指的冷意。少女看了他片刻,忽然如被霜的娇蕾一般抚住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一副十分难过的模样。

    “真伤心。”少女蹙着眉头,“我明明还是从前那个模样,你居然短短几月就不认识我了。哥哥的话真的伤到我的心了。”

    赫尔墨斯垂着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于了悟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不就是他惯常的模样吗?刚才那种笑眯眯的模样、现在这样的矫揉造作,还有那让神见了想又不好伸手的讨厌感......呃怎么能这样评价自己......

    当时他似乎也用过这一招来逗弄埃皮米修斯才对......

    他一言难尽,忽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然而以上一切皆是赫尔墨斯的心里活动,作为一个自诩成熟有魅力的谈话专家,他从不会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半分裂缝。

    “潘多拉啊,不要忘记,你话的本事可都是哥哥赐予你的。所以,这些虚假的伎俩在哥哥这里没有用知道吗?”

    潘朵朵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家伙不停哥哥长哥哥短,还真是爱占口头便宜。

    “很抱歉,不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被我看到了......”似乎认为自己找回了话语权,赫尔墨斯脸上重新扬起玩味的笑容,“从赫菲斯托斯那里骗到了冶炼金属之法,结交了那匹长得奇形怪状的半人马......”

    “还让几个戈耳工露出了她们的眼睛......”他慢悠悠地一件件地数落着,一边注视着树下抱着手臂笑着看他的金发少女。

    “奇怪的会冒泡泡的方块,奇怪的耕种工具......明明除了你诞生的伊始,你并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农神德墨特尔,你却和那几个不伦不类的家伙一起捣鼓出了耕种和畜牧之法......”

    “一件件、一桩桩,太令神惊奇了。”赫尔墨斯笑容纯澈灿烂,“我从来没有料想过......不过是我们一时兴起造的一个玩意儿而已,竟会弄出那么多不可控的名堂。”

    “......你,再放任你这么下去是不是很不好呢?还是让我告诉宙斯,叫他把你劈成泥灰再回炉重造一遍吧?你觉得如何?”

    潘朵朵看着这个一直面带明媚笑容的神祇,平静地瞧着他用最温和的语调出那些残酷的话语。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这样,毕竟站在他的角度,她从来就是个“玩意儿”而已。

    ——不听话的棋子罢了,毁掉不可惜,换一个新的继续游戏。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潘朵朵并没有生气,反而同面前的神祇一样,脸上如出一辙挂着没有半分缝隙的笑容。

    “那是自然。”赫尔墨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腿,略带几分的得意,“我目力和耳力在众神之中都是万里挑一。”

    “哦。”潘朵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而道,“那你万里挑一的耳朵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接下来,少女用自己曾经的母语慢慢道,“好奇心害死猫。”

    “什么?”赫尔墨斯觉得少女估计是被吓傻了,乱七八糟地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不话。

    赫尔墨斯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很快,现在他不想再陪这个少女继续玩耍了。

    他道,“抱歉了,孩子。虽然哥哥也很喜欢你,但是哥哥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宙斯的话,他会向我大发雷霆的......比起我被他劈,或许你们被劈才更好一点儿。”

    “抓紧时间回去和你的埃皮米修斯道个别吧。哦,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对神眷像你们一样黏糊......”

    他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肘,头上的羽帽扬起一个弧度,微微振动了下足翼就要飞起离去。

    “我你能走了吗?”背后突然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

    “什么?”赫尔墨斯简直要被逗笑了,他想走还需要一个人类同意,天大的笑话!

    然而下一刻,这个笑话立刻就成真了。

    “啪唧”一声,赫尔墨斯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东西。那几乎透明的奇怪物体黏糊糊的,他挣扎了几下,非但没有挣开,反而被越缠越紧了。

    “什么鬼东西?”他惊奇道。

    潘朵朵没有回答他,就看着他像一只撞上蛛网的大扑棱蛾子,扭来扭去让自己缠成了一团。

    赫尔墨斯虽然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惊恐。他挣扎了片刻,发现单凭自己的力气挣脱不开这恶心的东西,立刻决定使用神力将它们全都破坏光。

    锋锐如利刃的力量涌出他的身体,那玩意儿似乎被消融了几分,然而不等他露出一个笑容,黏糊糊的透明物又像再生了一样,重新长回出来,还将他缠得更紧了一些。

    赫尔墨斯不气馁,想要发动瞬移术直接离开,却发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捆缚住他的情况下,他惯常使用的术法毫无动静。

    他眼神暗终于沉了下来,想直接用神力刺穿眼前胆敢冒犯神祇的人类,然而周身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从他身边凝聚出的神力根本无法越过哪层恶心的玩意儿。

    赫尔墨斯快要笑不出来了。

    “好孩子,潘多拉,这是什么?”他皮笑肉不笑,话语里带着温柔至极的诱哄。

    “潘多拉是什么?”少女睁着眼睛无辜地摇摇头,声音里一派天真,“这里只有‘玩意儿’。”

    死丫头还怪记仇。

    赫尔墨斯心中暗骂,略略扬着的嘴角越来越垮。但凡有点儿情商都知道,现在他敢顺着叫她一声“玩意儿”,她就敢反过来拿他当玩意儿。

    “是哥哥不对,哥哥都风餐露宿好几久了,不吃不喝的,头有点晕了错了话......我真的很可怜......是宙斯派我来监视你的,你知道的,要是不遵从他的命令,我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这也是不得已......”

    赫尔墨斯开始演起了卖惨神设,眼角甚至真情实感地逼出几滴泪来。潘朵朵看着他,深深觉得自己的演艺之路还有待进步,这位简直跟个魅魔一样,那凄凄惨惨的模样但凡是个心稍微软的都受不了。

    可惜他面前的是她。

    “哦,”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风餐露宿好久了?那岂不是,你好久都没洗澡了,脏。”

    赫尔墨斯:......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这样吧,我和你订立你与戈耳工们签订的契约,我承诺不会将我看到的这些出去,你放我走行不行?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谁会发现你们偷偷做下的这一切......”

    “可是,”潘朵朵油盐不进,“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她重新走了回来,动了动手指,操控着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将被缠绕在空中的赫尔墨斯拉到了自己面前。

    “我就这么绑着着你,锁着你,把你关起来不见天日,你照样也不能和谁不是吗?”

    少女慢条斯理道,“这样我还更放心呢。”

    赫尔墨斯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女,她娇美的脸上一派天真无辜,花瓣般的嘴唇中却毫不掩饰地吐露着恶毒的低语。

    她不像是他们造的那个可爱的少女,反倒像是哈迪斯冥狱里的生灵。

    他默默地思考着,随后唇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孩子,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掌握了这样奇怪的东西,但是你还是太天真了。都不需要我去到宙斯身边,只需要我一个念头,就能给他传音。”

    “你错过了一笔很好的买卖。可是,过时不候了。”虽然被缠得越来越紧,但这位传讯神此刻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静而掌控先机的状态。

    他笑着注视眼前的少女,似乎再等着她挽回刚刚出口的狂言。

    “哦,你真厉害。”潘朵朵敷衍地评价道。

    赫尔墨斯翘了翘鼻子。

    “你告诉他呀,”少女笑得很明媚,像是心情特别好,“不过我想,他来这儿的速度肯定不及我手中的利刃快。”

    赫尔墨斯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脖颈间的白色利刃,眼眸微微闪动。

    “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神是不死之身吗?”一把刀就威胁他?太稚嫩了。

    “抱歉,我以为你起码会怕疼。”

    “比起怕痛,我更怕不自由。”赫尔墨斯现在有恃无恐。

    “哦,你那么肯定你不会死吗?我想,你并不了解我手中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潘朵朵语调幽幽的。

    “也许,你乐意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