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穿心连 > 第51章
    连天横策马回去,修一封信,教风奴交与姚迢,细细润色,再行上奏。

    收到答覆时,已是夏末秋初,西关开出一条隘口,特许各族夷商在那里互通有无,抽税与中原一般无二。学塾一事,官府批文已下,划出空地,连天横得了文示,便出钱去做,另请两位德隆旺尊的乡老主持,不日便能落成。

    风奴蹦到他手上,不解忧愁地咕咕两声。

    连天横搁了信,伸手去摸它的头,只是拇指上空荡荡的,风奴有些乖顺地蹭了蹭,不曾蹭到手指上那块漂亮的绿石头。只听得连天横在头顶低声道:“当鸽子,是很好的罢?”

    风奴怪声叫道:“咕……?”

    “下辈子,当只鸽子倒好了。”

    “咕咕……”风奴大力赞同道。

    俗话,一场秋雨一场寒,燥热扑灭,到了仲秋时分,天气彻底地凉下来了,田野里收割过水稻,堆着金黄的秸秆儿,垄边几抹似血的丹槭,连天横在前面走,福子手里秉一朵绣球似的木芙蓉,跟在后面,领着一溜儿满载粮食的车马,蹦蹦跳跳地喊:“收了租,好过冬咯!”

    长条的耕地里走出时,正见黄叶飘飖,满池秋水更无一丝波澜,光滑如明镜,清澄如琉璃,水边荻竹顶着蓬蓬白花,无风自曳,连翩而过,碧烟中泊一只艇,舟子垂纶,化作黑点,真个是风景如画。福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张着嘴:“少爷,你瞧,真好看啊。”

    连天横也站住了,朝那头望去,入目不过是些颜色枯槁的秋景,平淡无奇,寒风萧瑟,草木摇落而变衰,使人肌骨栗冽,一时之间,竟不知这福子大惊怪甚么。

    福子看着他,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大胆地:“少爷,你可真是一截儿朽木头也不如了!”

    日子熬到中秋时节,一轮明月当空,正值菊黄蟹肥,今年的螃蟹较之比年,脂膏又格外丰腴,连府少不得操办一番,下帖邀了亲朋,延请至家,摆上长凳条桌,设饼食、佳酿,众宾客持螯把酒,玩月吟风,相谈甚欢。风奴站在桌上,乘人不备,在碟中偷啄了两口姜酒,海-棠-废*文追新&N多平台完结裙留钯期吴零疚奇贰医醉得左摇右摆,一头栽进盛放的福禄考丛中,纯白羽翅在嫣红花瓣中扑腾不止,沾了一身花粉,被连天横抓着脚倒提起来,塞进笼子里醒酒。

    忽然,一阵琵琶声自廊后传出,纵情欢畅,绵绵不断,连天横正逢迎宾客,住了杯,转过眼,鬼使神差地循声而去,行至池边,满地的黄叶堆积,果然又遇见那人,连天横皱眉问:“你又来作甚么?”

    宝瑟儿抱着琵琶,见他来了,忙解释道:“你想听曲子,我便弹与你听。”又低声问:“……你不想我来么?”

    连天横道:“别再来了。”

    宝瑟儿踩着落叶走近几步,琵琶也不要了,抱着他,脸埋在怀里,闷着声,置若罔闻道:“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实在管不住脚,就来了。”

    连天横意欲推开他,手却不听调度,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宝瑟儿下巴搭在他的肩头,颤抖如筛糠,闭着眼,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连天横察觉到他的颤抖,包着他后脑勺,吻他的头发,心跳得将要爆裂,口不择言,咬牙切齿道:“你这殃人心的东西,发誓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着,揪起头发,捧住他脸,犹不解恨,报复似的用嘴去封他呼吸。

    “下回、下回我悄悄地来,不教你厌烦了……”

    宝瑟儿顺从地回应着他的吻,仿佛遵从某种隐秘的诱惑,背着全镇河、全天下的人,与他放肆地偷欢,远处灯火通明,倒映池水,溶溶荡荡,在泪水中逐渐模糊成一片,丝竹悠扬,无人去听,两人呼吸交织在一处,潮热而急促,那怀抱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倏然,鼻尖萦绕一股暖香,连天横低头看时,宝瑟儿的下裳化作点点木犀花,如破碎星子,光华灿烂,宝瑟儿亲吻累了,满脸泪痕,伏在他怀里喘息,那些星星自下而上逐渐飘散,漆黑的发梢儿晶晶发亮,整个人都化作花屑,他匆匆用手去握,抓到几朵,只是徒劳。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摇落的桂花,弥散在月华中,是美人的精魂,乘云辇,拾天阶,下玉魄,遁入凡间,又复归广寒。

    连天横愣愣地站着,一颗心彻底被夜风吹凉,像枯油之灯,一闪一闪,总算熄灭了,胸腔里空荡荡的,低下头,掌中里徒留几朵碎花。

    “哥哥!”那头忽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只团子,“哥哥!”

    连天横回过神,见是妹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低声喃喃道:“……怎么回事?”

    “娘、娘叫你有事!”连妹踮起脚,去够他的手:“你跟我来!”

    连天横便抱起妹妹,像行尸走肉,穿梭过笑语喧阗的宾客丛中,灯光照在脸上,半明半暗,耳畔隐隐几句唏嘘:

    “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

    “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

    “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一路走着,从灯烛冷寂处,走到火光通明里,清辉普照,落叶簌簌,木犀花在身后随风飘扬。

    莫氏站在卧房门口,招手叫他,接过妹,疑心道:“这是怎么弄的,落了一身的霜回来?”拍了两下,道:“罢了,你去换件衣服。”

    连天横想到不再会客,便去换了身烟灰色圆领的半旧袍子,原来莫氏心疼他招呼客人,只顾喝酒,不曾进食,便发他来吃饭,丫鬟端一大壶热热的茶水,两只和合二仙的茶盌,两双雕花牙箸,一齐放在暖阁儿桌上,又端了荸荠、红菱,并三碟菜,有花笋干、酒糟蛋、细切的样子肉,另有一盆奶白稠香的鲜鱼。

    莫氏道:“你先吃,一会子还有客到。”

    许是天气不好,连天横一连大半年没有甚么胃口,从前饭量大,现今不觉饥饿,吃得也少了,拿起筷子,应付两口。

    暖阁里忽然走进一个黄衣的大姑娘,莫氏迎上去,拢着她胳膊,亲热道:“你去那里坐。”怂恿着她坐到连天横身边去。又对连天横笑道:“这是你叔公家的姑娘,快叫一声乔大姐姐。”连天横抬头看时,女孩儿正看过来,那圆脸明眸,玉雪可爱,颇有几分熟悉的情致。

    连天横道:“我自端去吃罢。”

    莫氏忙劝阻:“外面冷,他们又要灌你的酒。”

    那姑娘并不多话,也不过分地羞怯,神色泰然,只是有句没句地拿话与莫氏闲聊,拿起桌上的绣片子端详。

    连天横吃过几口,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莫氏追上来,问:“怎么样?”

    “甚么怎么样?”

    莫氏白道:“充傻?你喜欢这一号的!”

    连天横道:“我现在口味变了,再不爱这样的了。”

    转瞬间,便到了十冬腊月,河面结冰,天上骤然飘起鹅毛大雪,一夜积了三四尺,福子戴着暖帽,正和几个厮兴高采烈地玩雪,使秕谷箩筐抓鸟,听见少爷叫,便进了屋。

    “你……去拿两件夹袄。”连天横吩咐道。

    福子干脆地应了声:“好好,少爷今冬还没穿过新衣呢!”

    “不是拿我的……拿你的来。”

    “拿我的?拿我的作甚么?”福子呆了。

    “你取了夹袄,附近山上烧了去。”连天横一夜不曾睡好觉,微微地头疼,想了想:“再买几对香烛,几沓钱纸,盯着火熄了再回,知道么?”

    福子知道他又想起那个宝瑟公子了,惦记他入了冬,没有厚衣服穿,福子早不记得宝瑟儿长甚么样了,不知道少爷怎么偏生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的,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了!”

    等到下午,莫氏提裙过来,不由分,气冲冲地兴师问罪,痛心疾首道:“连天横!我看错了你!你忘了你发过的誓:要是喜欢他,就刀斫火烧,不得好死,尸骨无存!你要是还记得,就立马断了那些糟烂念头,老老实实地过你的好日子!”

    连天横系上青金腰带,戴上兜帽、护耳,掸了掸衣领,呼出一口白烟,淡淡道:“刀斫的是他,火烧的也是他,不割谁的肉谁不心疼。”又展开双臂,直挺挺地给她看:“你儿子这不是没死,好得很。”

    莫氏见他油盐不进,叉着腰,尖刻道:“省省罢!就是你养的那只扁毛畜生,也知道你对那个宝瑟旧情难忘了!”

    畜生畜生到,风奴扑棱一声飞过来,收翅停在他肩头,欢快地啾啾啾啾。

    连天横哈哈笑道:“走了走了!”

    又是一年上巳节,芙蓉浦。

    莫氏领着连天横,坐了马车来,连天横昨晚又失眠,在车里假寐,一路颠簸,颇有些倦累。

    去年冬天,莫氏便耳提面命,教他一开春,便来相姑娘,相好了便成亲,当时权作缓兵之计,答应下来,谁知莫氏竟然不肯放过。出了正月,雪融了没两日,就把这桩事挂在嘴边,连天横索性逃到别宅去住,被她识破,三番五次跑去别宅堵人,不依不饶,摆出势必要逼他成亲的架势。

    连天横实在头大,推脱不过,只能答应她来。

    到了芙蓉浦,满目的繁花似锦,花枝上贴着五色彩纸,有许多年轻的女儿、媳妇在那里扑蝶、赏红。

    锦幛围出一间青庐,莫氏掀开帘,钻进去,示意连天横也进来,里面坐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姿容依旧是极娇美的,只是有些怕羞,一双俊眼只敢觑着身边的婆子。

    两边见过礼,莫氏捅了捅连天横,不悦道:“你好歹也两句话儿!”

    于是三人齐刷刷朝他望去。连天横清了清嗓子,有些难为情地发话道:“其实,我是个鳏夫。讨了媳妇,不出三年就被我克死了,算命的,另娶谁也没有用,该克妻还是要克的……”

    “你胡甚么!”莫氏站起来,忙冲那两人道:“儿不懂事,些顽笑话,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那姑娘和婆子也一叠声道不紧。聊了几句,莫氏心里定了,那婆子却忽然捂着肚子,道是腹痛,姑娘听了,连忙搀着她,急匆匆告辞走了。

    连天横知道这门亲是黄了,哼地笑了一声,莫氏脸色一沉,火冒三丈,骂了几句,闯出锦幛,气得也不管他,自己教车夫驾车,怒火冲天地回了家。

    剩连天横独自坐在青庐里,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沙沙地有雨声了。

    却有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心翼翼坐在椅子上,很规矩地并着腿,不敢四处张望。

    这个宝瑟儿却不同于前,虽还是丹凤眼,下巴却尖削,脸上一块淡红的疤痕,玄黑薄衫儿,勾勒出一枝瘦岩岩的身姿,如同病梅。

    花枝轻轻摇曳,混杂着春日明媚的光影,连天横仿佛置身于一场云雨朦胧、水烟婆娑的梦境里,大气不敢呵,很心地吐息,唯恐把眼前人吹跑了。

    他看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又是被魇住了。不由自嘲,想赶他走,只是宝瑟儿骗他的次数多了,他也麻木了,反倒想看看这回,这个婊子又耍的甚么把戏。

    只见那人苍白的脸上,如山桃待放,忽地绽出个乖巧的笑来:“我……”

    “你来做甚么?”连天横毫不客气地断道。

    宝瑟儿察觉到了他的敌意,有些害怕,忙沙着嗓子道:“我是好人!来躲雨的,雨了,我就家去!”

    连天横皱着眉头,满脸厌恶,像看一团秽物:“宝瑟儿,你可真够不识相的。”

    那人听了,吓得忙起了身,结结巴巴道:“雨了,我、我现在就走罢!”

    “还、还有……我不叫你的那个宝甚么……宝甚么的,是不是认错人啦!”他伸手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我叫桃,潘桃。”

    困了,明天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