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穿心连 > 第61章
    连天横抱他上车时,发觉确实比前些日子沉了,虽还是轻,手摸在腰上,渐渐有些脂肉,不像从前那般瘦骨伶仃的。

    宝瑟儿眼睛被蒙着,坐在车厢里,坐立不安,四处摸索,摸到大个子的手,才松了口气,凶道:“你不要走开啊。”

    连天横躺到他怀里,捉住手,紧扣十指,在手背上亲了一下,吩咐道:“我睡一觉,不许把布摘了,知道么?”

    宝瑟儿晃了晃怀里的人,请求道:“别睡……你先别睡,你陪我话罢。”

    连天横本来也无甚睡意,想了想,道:“你去年生辰,许了个甚么愿?”

    “去年?我哪里记得呀。”宝瑟儿想了想,摇了摇头。

    连天横:“去年没有过好,今年要用心地过了。”

    马车辚辚,碾过石子路,不知过了多久,宝瑟儿被抱着下了轿,眼睛蒙着,有些瑟缩,愈发地抱紧了大个子,:“你一定不要走啊!”

    没有人搭话,他听见大个子敦敦的脚步声,靴底似乎踩着中空木板,但霎时间又听不见了,紧接着,自己被放在软软的垫子上,脚上的鞋子被脱下来。眼前的黑绫一掀开,宝瑟儿被光线刺得有些睁不开眼,揉了揉,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屋子里金碧辉煌,珠围翠绕。穹顶极高,悬着一顶八角琉璃明灯,亮晶晶的,炫人眼目,落下四条朱红薄绡,垂出一段弧度,四角托着夜明珠,中央被插屏隔开,插屏上是一副蟠桃宴图,桃子用赤玉、桃叶用碧玉,雕琢粘贴而成,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宝瑟儿看呆了,用手摸了摸,凑在连天横耳边,声:“大个子,我们偷偷抠一块下来,带回家,就可以发财了!”

    连天横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骂道:“瞧你那点出息!”

    那一头安设崭新的金丝楠木桌椅,垫着光滑的绸缎椅袱,那桌子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一整棵树雕琢而成,尽头上翘,俨然是一只翩然欲飞的凤凰,根根尾羽分明,连天横牵着他的手,摸了摸,宝瑟儿惊讶道:“好细致!”桌上白玉瓶里高高低低地插几朵深红的山茶花,有的含苞,有的半开,有的怒放,宝瑟儿凑上去嗅了一下,沾了满鼻子花粉,了个喷嚏。一张大圆镜贴着花,地上铺满花纹繁复、厚实柔软的织金毛毡。赤着脚踩上去,好像踩在整齐的草丛里,脚掌都陷进去了。

    “啊!”他扬起眉毛,蹦起来,两脚放心地踩了又踩,蓬松的毛从脚趾缝里溢出来,痒丝丝的:“真好玩!”

    踩着毯子,掀开珠帘,一跃到罗汉床上,抱着引枕,吱呀一声,乐颠颠的,翻来覆去地滚动。

    连天横也躺上床,捉住他,对着额头亲了一下:“舒服罢?”

    宝瑟儿灿烂地笑了起来:“舒服!”

    余光又见到一架秋千,他立马爬起身,一屁股坐上去,握着绳子,前后晃了晃,连天横走到秋千架边,手臂护着,时不时给他摇两下,很有耐性地看着他玩。

    宝瑟儿玩够了,从秋千上窜下来,绕过宝石插屏,视野陡然开阔:但见夕日殷红,水天一色,透过舱门,他才发觉这不是屋子,而是一艘巨大的画舫,此时正漂在湖面上。

    画舫离岸不远,微风阵阵,送来岸边清吹,几只白鹭在岸边的沙滩上叼鱼,拍翅盘旋,并不怕人,还有的飞到船边来了。

    宝瑟儿正要伸手去摸,被连天横抓住腕子:“仔细啄坏你的狗爪子!”抖开一件檀红的披风,从后面给他系上,又在脖颈处围一条兔狲毛的围领,道:“湖上风大,系好了。”

    宝瑟儿转过来时,冰雪人儿一般, 瞳仁翦水,光华流转,两颊的胭脂透出酡红,下巴缩在毛绒绒的围领里,伸手捏了捏,咕哝着:“好软……”

    连天横给他理了理毛领,牵着手,带他去船头坐下,此时落日朱红似血,融化在湖水里,散作满湖细鳞似的波光。晚霞纤薄如纱,瑰红中参杂着几缕澄黄,变幻莫测,菖蒲、水竹摇着细杆儿,鱼苗在水里乱窜,漾出一道道縠皱波纹,播撒了碎金片片。

    霞光洒落,连天横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低着头直视宝瑟儿的眼睛,万般的柔情涌上心头,低声道:“桃。”

    “大个子……”宝瑟儿也抬头看着他,“我饿了,想吃鸡蛋。”

    过了一会儿,连天横忍住怒意,松开他的手,:“太阳落了,进去罢。”

    船舱里不仅宽敞,还十分暖和,宝瑟儿热了,肌肤上冒出点点细汗。却不敢脱,乖乖地跪坐在长桌前等着。

    只见大个子变戏法似的端出碗长寿面,放在桌上,宝瑟儿低头去看,热气腾腾,乳白如酥酪的汤面上,油脂化开,面条上铺着金黄的荷包蛋,还有厚切的五花肉,煮得软烂,酱汁浓厚,底下烫着几片青翠的葵菜,香气扑鼻。

    宝瑟儿闻到香味,吞了吞口水:“大个子,这是给我吃的吗?”

    连天横:“你不吃是不是?”

    宝瑟儿一听他的语气,又怕他搬出侠来威胁自己,便急忙拿起筷子,抱过碗:“我吃!”

    夹起面条,塞进嘴里,面条清爽柔韧,汤汁浓郁咸香,实在是太好吃了!宝瑟儿忍不住一口气吸溜了一大口,反应过来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嘴唇红红的,把碗捧给他:“大个子,你也吃!”

    连天横这回没有推辞,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递给他:“记得嚼。”宝瑟儿咕噜咕噜地吃完面,又把汤喝光了。满头大汗,胭脂褪去,用袖子抹抹,色转皎然,脸蛋透着天然的淡红,倒真像只瘦瘦的绒桃子了,摸着肚子,心满意足,东望西瞧。

    目光落到桌上的香囊上,有些好奇,拿起来嗅了嗅,忽然有些沉默:“……这是甚么香?”

    连天横:“这是我送给你的……后来又制了许多。”

    他又看到架子上的琵琶,伸出手,拨弄出几个不成调的音,低着头,:“我好像认识它。”

    连天横:“它坏了,又修好了。”

    宝瑟儿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不想再看琵琶了,问:“爷呢?爷在哪儿?”

    “你在这里等,我去叫他来。”

    宝瑟儿忽然脱口而出:“等一等!”

    “怎么了?”

    宝瑟儿:“我、我害怕。”四下里在船舱东找西找的,旁的东西他不敢动,只拿了一只大大的枕头,遮住脸:“这样、这样就不会吓到爷了。”

    连天横扯了他的枕头,砸到床上:“你给我好好等!”

    宝瑟儿答应下来,心里噗通乱跳,一个人坐在船舱里,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哨声,船移岸动,他连忙站起来,跑到船头,发觉船确凿是慢慢开动了,在黑夜中破开层层波浪。

    他心慌意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叫了一声:“大个子!”可是无人应答。蓦然见到天边升起一尾银色的流星,在空中炸开,变作一朵烟花,轰然而落。许许多多的流星都蹿了上去,各色烟花次第盛开,划过夜幕,交错参差,壮丽非凡。

    不知过了多久,烟花的声音了,晴朗的夜幕上横亘一道灿烂的银河,牛郎星与织女星遥遥相对,更有数以亿计的璀璨星子散落在天边。宝瑟儿抬头,耳朵里嗡嗡嗡的还有余响,好像一切都不复存在,自己变作一个的光点,像只萤火虫游离飘散在夜空之中。

    一阵水声倏然而来,暖黄的星子从远远的天边飘来,近了,宝瑟儿才看清那是一只只透亮的花苞,从水底浮出水面,飞向九霄,花瓣层层叠叠,瞬间绽放,渐渐向画舫靠拢,那些花苞不计其数,漫天飞舞,如振翅之蝶,汇聚成一片璀璨灯海。绕着船舱悠悠浮动、旋转。

    他僵在船头,身体瘫软,不知道该退向哪里,最近的那只花苞擦过宝瑟儿的脸,照亮了他黑漆漆的眼睛。宝瑟儿捂着脸,在火光里浑身颤抖。

    千灯浮动,万火通明,亮如白昼。

    “好多火,救命、救命……爷……连、连天横……”宝瑟儿身子一软,撑着桅杆,胃中剧痛,低头干呕起来,食管一缩一缩的,牙根处分泌出一股酸水,张着嘴,涎液滴落到地上。

    脚步声笃笃地传来,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来人手里擎一根银烛,火苗一跃一跃的,照亮了半边脸。

    宝瑟儿骤然间瞳孔紧缩,呼吸滞窒,僵在当场。

    连天横看他这副模样,也有些忐忑了,心道难不成他不喜欢,问道:“怎么了?”

    宝瑟儿的披风被夜风吹得扬起,猎猎作响,很轻地:“火。”

    “有火……好多火,好痛……”

    连天横愣了愣,见宝瑟儿没有丝毫反应,眼神死寂,仿佛透过他,看着远处的花灯,瞳中倒影扭曲,幻化成熊熊烈火,噼啪作响,痛苦地“啊”了一声,肩头抖如筛糠。

    “宝儿!”连天横后知后觉,扶着他,给他顺气。

    宝瑟儿看着他,想起来就是这个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与花里馆那个人一一重合。

    他只要轻轻地笑着,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就足以将他的心践踏成碎片。然而只要他肯弯腰拾起那些沾血的碎片,似真似假地亲吻,那种蜜糖般的温柔,又足以让它们结痂、愈合。

    这张脸上露出的神情,常让他心醉神迷,又心如刀割,为了止那份干渴,啜饮鸩酒,渐渐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许愿:但凡你有一点儿怜惜我,就让我受了这刀斫火烧,没有半点怨言。

    可这刑罚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齿关颤,几乎熬不下去。

    “宝儿,你句话,不要吓人……”连天横抱着他,又怕抱得太紧,把他弄碎了,飘散在满天的灯火里,“你又在捉弄我,是不是?”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宝瑟儿浑身颤抖,实在痛苦至极,奋力推开他,脸色苍白,走投无路,翻身跳进了湖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宝儿!”

    湖水填没了他的口鼻,冒出大片气泡,连身后人的呼喊也听不到了。

    那晚的事,现在想来,他也记不大清,只听见一阵号啕的哭声,那哭声悲天恸地,伤心欲绝,他走过去,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蹲在河岸边哭,那个孩子扎着双髻,眼眶通红:“爹……娘……哥哥……”

    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悲伤,有些漠然地看着孩子,放眼望去,千舫骈聚,灯影幢幢,欢笑不绝,笙歌不断。他抛下孩子,揭开一片紫藤花的帘子,走进一片新天地,许多男人在那里喝酒行令,没有人理会他,走到尽头,看见一个淡紫衫子的人,蜷缩在绣床上,被黑色的蟒蛇纠缠,蛇的鳞片光滑如镜,头部赤红,蛇眼锐利,蛇尾勾着他的脚踝,蛇身盘着他的腰,疯狂地摩挲,他的脸上满是被溅射的毒液,浑身潮红,这具身体是如此脆弱、丑陋、肮脏、粗鄙,那条蛇又是如此的神秘、阴鸷、善妒、淫乱,从脚开始,一口一口,吞没了他。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已经在蛇的肚子里了,低头望去,看到自己的身体焦黑、溃烂、伤口不停地渗水……蛇肚子里又黑又冷,还很狭窄,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得变了形……

    胃里有甚么在翻滚,他“呕”地一声,吐出湖水,听见耳边有个男人在叫:“宝儿!”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又好似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喊了句:“爷……”

    可惜体力不支,埋在他怀里又睡去了。连天横抱着他,亲了一下,好像全身的重担都卸下去了:“……这是在叫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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