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穿心连 > 第75章
    掌柜出来了,看见李文俊在那里纠葛,便远远地喝道:“潘桃!在那里做甚么!”

    宝瑟儿忙推开李文俊,手在巾布上擦干净,扬长声音答应道:“来了!”

    李文俊扯住他的袖子,阻拦道:“宝瑟儿,不要走!”一面用眼神示意,压低嗓音:“你要是走了……我可真了!”

    宝瑟儿反问道:“甚么?”也放低了嗓音,脸色沉下来,威胁道:“仔细拔了你的舌头!”

    着,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跨进门去。

    自从那李文俊去年吃了连天横一通殴,渐渐地无人找他作清客,远近都知道连少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开罪了他,眼见得日子愈发地捉襟见肘,如今见到宝瑟儿,犹如见了观世音菩萨,知道他嘴硬心软,哪里肯放过,牛皮糖似地来缠。

    殊不知宝瑟儿看他,好似看一条落水的狗,心底何曾有半分怜惜,李文俊厚着脸皮一天来两三趟,见宝瑟儿不愿出去,便进来佯装客人,东问西问的。过了两天,几个相熟的伙计都趣起来,宝瑟儿置之不理,只当他是个绿头苍蝇,专心地干活。

    他这个干法,任谁看了不喜欢,一个人顶得两个,客人稀少时,几乎全包揽了,闲下来便在店里走走动动,看见甚么活,便蹲在一旁仔细观摩,第二回 再有活,就能抢着干了,学得又快,做事又细致,嘴巴很甜,见人先带了三分笑,最不怕脏累,店铺里总有些拉帮结派的,宝瑟儿只装不知道,从不搅和进去,是以大伙都和他交好。

    这李文俊横竖没有正经的营生,连着纠缠了几日,起先大家还不知道,后来也猜出是冲着谁了,慢慢地起了些风言风语。

    宝瑟儿出门晒药材,可算又被李文俊逮着了,软磨硬泡地揪着他,几天没有进账,家里米缸见底,只得去野坟野庙里寻些祭品,他知道宝瑟儿身上是有钱的,只是器,竟然丝毫不念旧情,这下心肠里也焦急,吼道:“再不给我,你休想在这里有一天安分日子!”

    宝瑟儿是看见他就要皱眉头,被缠得心烦,这下也腾地来了火气,抡起药锄在他身上砸,清喝一声:“滚开——”李文俊被他了,也有三分怒火:“你这脏东西,不要不识好歹!”

    宝瑟儿见他还要贴上来,抬起药锄,砸在他后背心,咚地一声,边边训斥:“你道谁是个脏东西?问我这个脏东西要钱,你是甚么?吃屎喝尿长大的孱头!一张嘴就是粪臭!半个子儿也别想拿到手里!”

    “嘶……”李文俊被得生疼,摔在地上,爬起来,横眉竖目:“你、你这泼皮,我教你身败名裂!”

    宝瑟儿怒极反笑,斜倚着锄头站在门口:“名声?我有甚么狗屁名声?”

    李文俊忍着痛,心里知道宝瑟儿是绝不可能回心转意了,一咬牙,心里一横,箭步冲进铺子里,唰地分开帘子,指着外面的宝瑟儿,满头是血,高声道:“你们……你们都看看,他!花里馆的娼妓,专门伺候男人的,听听,谁不认识他!”

    宝瑟儿站在门槛上,被他指着,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喘息,纸包不住火,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一帮伙计听见喧哗,放下手里的活,慢慢围上来看热闹,凑成一圈,偏过脑袋,窃窃私语。

    李文俊还不消停,额角青筋分明,绕着宝瑟儿,叫嚷道:“是他!他的花名唤作宝瑟儿,老爷少爷们白天黑夜里换着睡!全是腌臜病,屁股里生蛆,身上长疮疤,八仙窟谁不知道他的大名!我没一个字扯谎!”

    一时间周遭骇然,宝瑟儿看着这些伙计的脸,耳边是嗡嗡的谈论声,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全模糊了,渐渐融成一片,心里有一股酸水涌上来,漫上头顶,又被甚么抽空,化作暴雨,倾盆而下。

    这些伙计之中,有个叫阿虎的,见势不对,挽起袖子,上前揪起李文俊,一下子掼到地上,摔了他个狗啃泥,踢了一脚,踹出大门外,训斥道:“谁教你来撒野!”

    掌柜的这才慢慢地踱步过来,拿着戒尺,疾言厉色道:“你们不干活,聚在这里做甚么!”

    这一声惊雷也似,把宝瑟儿炸活了,如梦初醒般,扯下肩上巾布,转过身,连忙抱了大畚箕进来,他一进屋,走到人群里,十几个伙计便避之不及,四散开来。

    这一天,李文俊不曾再来,可四面八方都射来刺探的目光,宝瑟儿坐在柜台算账时,那些人用眼神指着他,要把他盯穿了。

    在这里干活的厮,多是十来岁的少年,平日里做事乏味,稍有一点火星子,便能簇簇燃烧起来,可宝瑟儿还在场,不敢议论得太出格。

    宝瑟儿总以为自己真的臭了,哪怕是再好的香药,也遮不住身上的腥臭味,他手背上的疤还没好全,平时总用紫茉莉香粉涂抹,细看却看得出端倪,只穿长些的袖子遮住手背。哪怕疤好了,那股风尘的味道也是遮掩不住的。

    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宝瑟儿觉得他们不是这样多嘴的人,或许只当李文俊是个疯子,过了,便忘了,他甚至寄希望于当时李文俊口齿不清,的那些话,让人听不真切……

    这样逼自己放宽了心,可很快便发觉不是这么一回事,原先还有两个交好的伙计,时常在几步远的地方面面相觑,时而抬起眼睛看他两眼,宝瑟儿望过去时,便噤声了。他鼓起勇气想和他们话,总是被人拿托词敷衍,不过,好在没有人当面问他,宝瑟儿心里便松懈下来,总以为是自己疑心太重。

    过了一天,掌柜私下里找他过去,道:“这几天劳你辛苦,那些杂务自有人做,你既会识字,便专司记账,如何?”

    宝瑟儿当时立即答应了,不曾有他想,下午研墨时,便听见人家声:“掌柜的嫌他身上脏,不干不净,吩咐咱们,不要教他碰到香药了……”

    那声音不大不,想必是刻意给他听的。这下子宝瑟儿知道,铺子里的人是怎么想他的了,有些局促地围着药柜转,最后还是回到木台后,蜷缩在案边,一笔一划地写着。

    倒不能怪这些干杂活的伙计,须知那嫖妓一事也分三六九等,这些卖力气的人,身份卑下,往往只能和那些劣等的妓女厮混,花里馆的娈童,则专供达官贵人狎弄,是他们睡梦里都不敢想的,这下子见了真身,不知经了怎样的周转,居然和他们在一个铺子里干活,一时间又新奇,又嫌恶,想窥探个究竟,想到他年纪便伺候男人,便心底里感到轻蔑了。更有甚者,唯恐这个狐狸精盯上自己,平白污了一身男儿正气。

    于是宝瑟儿下了工,看见自己惯常吃水的那只茶碗,被孤零零地放在一边,他知道,这也是怕沾上脏病,是一种无声的排挤。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王妈妈的那些话,从前在花里馆,别的倌儿要是敢三道四的,宝瑟儿来了暴脾气,揪头发便,扇耳光,泼茶水,闹得鸡飞狗跳,王妈妈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是一样下三滥的人,谁也别瞧不上谁,到了这里,虽都是卖苦力,可别人身家清白,到底低人一等了。宝瑟儿拿起那只茶碗,只觉得心里窝火,却半点也发不出来。

    “桃公子,”有人在身后声叫他。

    宝瑟儿转头去看,原来是那个阿虎,收敛神色:“你……”

    阿虎道:“是少爷教我在这里的,有甚么事,须得禀告他去。”

    宝瑟儿知道连天横的为人,有的时候,是阴狠也不为过。到底,宝瑟儿虽然瞧不起李文俊,哪怕揍他一顿,也不喜欢仗势欺人,连天横那样的做派,总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些事,不要拿去烦他了,”宝瑟儿拿出十几个大钱,放在阿虎手上,慢慢道:“微薄心意,拿去买酒吃。”

    阿虎忙道:“使不得!既然少爷吩咐,必当如实相告!”

    宝瑟儿一笑,望着他道:“你的脑子这样不开窍呀?我不,你也不,难道还有人在少爷面前吹风不成?”

    阿虎还要话,宝瑟儿便断他,淡淡道:“拿着罢,这是事,他正忙着,还跑去添甚么堵?”

    阿虎见他真是不在乎,才收了钱,塞进口袋里,静悄悄地退下了。

    收了工,宝瑟儿便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一条细长的褡裢系在身前,走出这里。这些天,他的身上总是带刀的,那是一柄极细极窄的匕首,刀口如新月般明亮。

    走过了老柳树石桥,出了冬青街,再过一条行道,便到连天横在外面的那个家了,时迟,那时快,一双胳膊从后面狠命锁住了他!

    宝瑟儿迅速摸出刀,反手一划,手腕被死死握住,不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松开!”

    那个人却也不动了,乖乖地松开他的手腕,一下子扛起他来,丢到软蓬蓬的草堆里,宝瑟儿顿觉天旋地转,眼前全是乱飞的干草,眯缝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再次被人扑倒了,按着身子拼命地亲。

    “呜……”

    宝瑟儿皱着眉头,推不开他,唇瓣被吮吸着,舌头也被人家吃进嘴,舌尖抵着舌尖流连转。

    渐渐地,宝瑟儿也没力气了,被迫加深这个吻,被他亲够了,才能推开,眼睛雾蒙蒙的,含着水,惊慌失措:“你不怕人家看见?”话音未落,又被抱着腰起来,两脚离地,大叫一声。

    “我来掂一掂,胖了没有?”连天横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总算等到他下工了,果然认真地上下掂了两下,疑惑道:“怎么反倒轻了……”

    宝瑟儿问:“你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连天横:“反正就是来了。”

    宝瑟儿紧紧抱着他,:“你这个人,就是这么烦哪!”

    连天横按住他的脑袋,揉了两下:“这个时候又不怕被人看见了?”

    宝瑟儿摇了摇头,还是用头微微地把人往角落里顶了一下,害羞似的,静静地偎着,用力深吸他身上的味道,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

    “行了,”连天横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托在手心里,递到他面前:“你看。”

    宝瑟儿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最爱吃的芡实糕,在纸包里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面嘴里嚼着甜甜的糕点,心里只有苦味,不知怎么,一见到他,积攒的委屈全爆发了,含着食物,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几乎咽不下去。

    连天横被他忽如其来的眼泪吓坏了,皱眉道:“怎么了,哭甚么?”

    “想你了……”宝瑟儿眼眶通红,一边哭,腮帮子也忘了动,很动情地抱上去,好不容易吞下去了,“再给我一块,方才没吃出甚么味道……”

    “好了,”连天横被他哭得心里发慌,大手顺着后背,无奈叹气道:“全是你的……”

    两个人面对面了一会儿话,连天横没有帕子,拿起他的手,用衣裳下摆将那些糕点屑擦干净,便要告辞回去接着办事了。

    “就走了?”宝瑟儿抬起眼睛,声问。

    连天横看他那个可怜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忍着情绪,在后背摸了摸,:“那头还有些麻烦处,办完了,就能见你了。”

    宝瑟儿虽然不舍得他走,却推着他:“你快走罢。”

    连天横坐在马上,还在想宝瑟儿方才那个情态,流着泪,红着眼,煞是动人,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一同做事的人对他好不好,宝瑟儿都只顾看着他的脸,一个劲地点头。这些日子,连天横心里总有根刺,有一回半真半假地问:你是不是没遇见过几个好人,才会看上我?宝瑟儿也半真半假地答:你也不算甚么好人,快别往脸上贴金了。

    那个时候,他快要记恨上这个人了,可是今天一见,他发觉宝瑟儿真喜欢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害他反倒思念得愈发深了……

    将要到荣府时,远远地见到乌泱泱一大帮子人,披麻戴孝,在门口吵闹,堵得水泄不通,被荣家的家丁拦住,内外僵持不下。

    “这是荣家远房的亲戚,据这荣老爷生前,许诺过三百两黄金……”

    连天横一听,便心下了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下了马,吩咐下人,回连府调度了一大批厮,手持长枪,整齐划一,将这些闹事的人团团围住。

    一个领头闹事的男人拔出一把短刀,指向连天横,暴跳如雷:“区区黄毛子,外姓之人,搅动我荣家的事,你是何居心!”

    周遭的妇孺纷纷惊叫不已,四处窜逃。

    连天横手里把玩着一块石子,往上飞抛过去,正中手腕,那人右手脱力,刀在空中急速旋转,再一伸手,便稳稳地落在连天横手上,指尖一拨,挽个漂亮的花,犹如行云流水,在手心里抛了抛,冷冷道:“居心没有,只是闲得发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