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山鬼吹灯灭 > 第88章 般若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桃枝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禾子皈一直没话,呼吸也几不可闻,明明坐着,却像是已经死了。

    晏锦屏离得近,观察得也仔细,看出他实际上神思不属,人在这坐着,其实不定压根就没听见念空在什么。

    这种时候,他会想什么?

    是想那个曾经恩将仇报的妖精么?想他自己的过去?死去的亲人?

    还是……在想桃枝,在想他们的未来会如何?

    他如今得知了真相,又是如何看待瞒了他的桃枝呢?

    如此种种浮上水面,桩桩件件都是纠缠,禾子皈若自己不肯,恐怕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哪怕你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呢。”念空大师最后总结道,“我也不会这样反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弟子还俗的先例……可惜,你是妖。”

    可惜,她是妖。

    妖物屠尽了禾子皈幼时生活的那座村庄里的所有人。

    禾子皈……不必多,他绝无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妖。

    如果她不是桃枝,而真是一个普通的怀春姑娘。

    又或者他不是禾子皈,而是随便一个别的什么和尚。

    这世间有千百种身份,任意挑出两种来自由组合,也许事情都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惜妄想再好,终归也还是妄想,当不得真。

    人和妖是可以在一起的,但禾子皈和桃枝不能——绝不可能。

    念空大师低低地颂了声佛号,可能是见桃枝的表情太难看,他表情又放缓了,没再逼迫,只是平静地道:“子皈是我座下最有天分的弟子,你若不再缠他,不出百年,他必成佛。”

    “人世间缘法诸多,姑娘,你何必执着于他一个人呢?”

    念空的声音里甚至不带个人情感,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桃枝却前所未有地难堪起来。

    她的心底浮现出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在她莽撞,另一个则在痛斥她的自私。

    她仓皇地看向禾子皈,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动摇的表情,可没有。无论念空什么,又无论桃枝如何辩解询问,僧人清俊的脸上都不曾出现过别的东西。

    喜爱、犹豫、不舍,甚至是厌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了……

    桃枝仿佛如今才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原本……就是她一直在苦苦纠缠。

    禾子皈从没回应过。

    “您……”她无措地把目光从禾子皈脸上挪开,最后干涩地道,“您让我想想。”

    念空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桃枝这件事。这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子,他见到禾子皈的第一眼,听他讲了自己近日来的困惑,立刻就懂了禾子皈这些日子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东西。

    哪怕是禾子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心。

    念空大师刚才的那些都是实话,他一见着禾子皈就觉着他最适合。若是禾子皈受了桃枝的诱惑,无波无澜地真离开佛门,那……

    ——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现在见桃枝动摇了,便站起身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慢慢想。”

    路过禾子皈,又哼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禾子皈游魂一样,默默跟着念空大师身后,脚不沾地似的飘着出去了。

    桃枝失魂落魄,呆坐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她不出声,晏锦屏和沈连星也不好动,于是两人仍旧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晏锦屏终于受不了了,斜眼睨沈连星,声道:“沈公子觉不觉着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沈连星八风不动,装没听懂,垂下眼道:“有么?”

    为了不扰到桃枝,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凑得也有些近,乍一看上去,好像很亲密一样。

    晏锦屏:“……”

    他捏了一把沈连星的手,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你呢?”

    沈连星见好就收,很痛快地松开他,反省道:“刚才想事太认真,一时忘了,抱歉。”

    晏锦屏垂下胳膊,用宽大的袖子挡住手指,情不自禁地捻了两下,像是想把沈连星留下的触感给捻掉似的,但失败了,只好把手背到身后,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

    总觉着方才牵着时怎么都觉着不对劲,现在松开了,又有点空落落的,简直不知道把手放哪儿好。

    ——可要他主动再牵回去?那绝不可能。

    晏锦屏多少有点形象包袱,不过还没等他再纠结一会儿,一直守在外边的枕黄见两个和尚都走了,便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

    她先是量了一圈四周的情况,又谨慎地问桃枝:“桃枝姐,你还好么?”

    桃枝不想在手下面前丢脸,抹了把脸,不知道心情怎样,总之声调基本听不出什么异样:“……还行。”

    不愧是桃枝,刚经历了那样一番精神上的摧残,还能尽快调整好自己的态度,问枕黄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去伺候晏老板了么?”

    枕黄眨眨眼,声道:“我伺候了呀,晏老板不是在这儿呢么?”

    桃枝:“……”

    她方才满脑子是禾子皈的事,压根没注意这屋子里都有谁,这时枕黄提起,她才转了转脑袋,看见了身后的沈连星和晏锦屏。

    晏锦屏:……

    沈连星没给她留感到尴尬或者质疑他们两个为何在这儿的时间,率先上前一步,又起了个话头道:“桃枝姑娘,接下来……你算怎么办?”

    要听念空的话,放弃禾子皈么?

    这样似乎对所有人都好。

    桃枝慢慢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仰头看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

    这是真月亮,不是她用幻术捏成的,还是个弯弯的钩子形状,和圆满沾不上边,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颜色惨白而冷淡。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可真多。”桃枝没头没尾地出声道,“晏老板,你好些了么?”

    晏锦屏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禾子皈想到自己的,不过既然问了,他便回答道:“多谢关心,那焦泽用的红袖招虽是难得一见的东西,但到底没奈何得了我,在下已经没事了。”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在一旁的枕黄表情很微妙。

    她下意识地伸手摆弄了两下腰间挂着的那块骨头,眉毛有点纠结地缠在一起,像是有件事很为难,在考虑要不要去做。

    沈连星表情也很微妙,他匆匆赶回来,其实只有刚才听枕黄含糊地了个大概,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还以为晏锦屏是遇到仇人暗算受伤了,刚才见到他时才会那样异常地虚弱。

    现在一听,竟然好像是有人给晏老板下了药。

    ‘红袖招’是什么东西,联想到晏锦屏刚才那反应,沈连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谁,竟然敢——

    他的心里不知为何骤然迸发出一股怒气,这怒气来得十分剧烈,而且不讲道理,只在心头停顿了一瞬,便摧枯拉朽似的转化为了对心上人热烈的占有欲。

    这其实很不寻常,但沈连星现如今心里燥得慌,满脑子都是晏锦屏,一会儿又变成他被下了药的模样,到底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也懒得去细想。

    好在沈家的大公子从来进退得宜,行事有度,分寸掌握得甚至有些过分精细,克制与谨慎几乎是刻在他本能里的东西。

    哪怕再怎么想马上把人扯去干点什么,好歹还是忍住了。

    现在这场合不好多,他于是默默地又往晏锦屏身边站了站,靠得近点,多少能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内心。

    他原本没想有回应的,谁料晏锦屏看了他一眼,竟借着袖子的遮掩,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是沈连星从前惯常会用的安慰动作,没想到现在竟然叫他学了过来,反倒又用在了沈连星身上。

    “没事。”他就好像知道沈连星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轻声道,“我没事,那人已经死了。”

    死透了,就在俩人为了沈连星到底要不要把晏锦屏抱回房间而纠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被白茕茕连皮带骨吞下,没留下一点痕迹。

    沈连星表情不改,垂下眼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晏锦屏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起到了怎样的安抚作用。

    晏锦屏心里也有点变化,像是焦躁,又不尽然。这种变化似乎只会在他见到沈连星时发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思考。

    就比如现在,明明房间里的重点是桃枝,他却仍然还是没忍住,分了大部分的注意力给沈连星。

    他心口的那块玉与沈连星有联系,这事他一直知道,从前最多也只不过是让他多信任沈连星一点、难以拒绝沈连星的要求之类,这样大幅度地情绪变化出现在晏锦屏身上,还是头一回。

    像是……爱么?

    晏锦屏从前没经历过,也没人教,关于这件事,他只能猜测。

    也许是,也许还没那么深刻,得亲自体会了之后才能省得。

    这点苗头其实早就已经出现了,只是一直到现在才被晏锦屏发现。随即它便仿佛潜藏在某处的细嫩幼苗终于获得了阳光雨露,旺盛地生长起来,现如今已深深扎了根,枝叶繁多,再想忽视也做不到了。

    从前晏锦屏细心,但再怎样精细,也很难时刻注意到沈连星的这点情绪。

    可他现在已经多少明白了些,便情不自禁地就会多关注沈连星一点。

    这一关注,就发现了许多自己从前从没意识到的事情。

    沈公子的感情很好懂,也许是因为他不觉得晏锦屏会发现,也许是他从没想过掩饰。

    ……还挺新鲜。

    晏锦屏无声地笑了一笑,又去看伏在窗前的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