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锦屏稍微地闭了闭眼。
沈连星此时与他已经近在咫尺,见他没反应,既不拒绝,也不松手,心下稍微有了点底,也有心思去量晏锦屏的反应。
青年容貌出众,表情冷静,扯着他衣领的手连带着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全都十分稳定,没有动摇的迹象,只有目光挪开了不看他,落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这表现有点眼熟,仿佛心如止水,仔细一看原来是在学禾子皈。
沈连星轻笑一声,又问了一遍,这回是凑近晏锦屏耳边问的,气息温和,若有若无地地扫过晏老板侧脸:“那你呢?”
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情意……你又如何想?
晏锦屏:……
他手指松了松,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点什么好。
沈连星在他耳畔顿了一下,半晌没听见回答,见晏锦屏一脸老大不习惯的别扭,明白这人紧张,终归还是没忍心逼他。
两人距离很近,沈连星原本想直接碰上去,这时临时改用额头轻轻贴了晏老板紧绷的肩膀一下,单手覆盖上他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背,很得体地低声道:“今天太晚了,歇吧,我下楼看看。”
随即堪称温柔地将晏锦屏的手拿下来,往前头一送,带着他转了个身往床边走了两步,适可而止地松了手。
晏锦屏面对着整理好的床铺,肩膀放松下来。
沈连星的房间里也点了熏香,不知是谁燃起来的,味道和外边会客那间房的不太一样,会客室里的香是枕黄点起来的,甜腻而浓俨,类似花香,像是生得过分茂盛的花团,让人不太喜欢。
这里的却浓郁,虽不呛人,但香味明显得简直有些霸道,在屋子里呆过,便会沾上人的袍袖。
晏锦屏在自我反省。
明明率先发难的是他,可得到了答案,瞻前顾后的还是他。
对于晏锦屏而言,信任与爱意是很难坦然交付的东西。
他已活过许多岁月,踏过风刀霜剑,也淌过奔流江河。牵过荒原上最烈的风,也挽过苍茫沙漠中的一缕朝霞。
他的生命漫长,见得太多,反倒愈发地意识到感情的珍贵,因此自己从不肯轻易地参与其中,吝啬地捧着那一点真心,见着谁都觉得此人难当大任、难以托付。
可人若能永远克制情感,那还是人么?
这天地如此空旷,目光放得长远,没人能够永远存在,无论你我,皆是其中过客。
……终究也得真正在这十方尘世中走过一遭的。
他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
“沈连星。”晏锦屏仍然背对着门,声音很平静,连名带姓地叫他,“回头。”
沈连星刚遭遇了一番挫折,正暗自在心里反省自己刚才哪儿做得不到位,正想到自己还是心太软,决心下回改正,听见晏锦屏的声音,下意识地一回头,然后‘嘭’——
——他又被按在门板上了。
短短一会儿,连着被按了两次,对方还都是同一个人,今日实乃沈公子漫漫人生路上十分特别的一天。
沈连星这回是真没准备,还没来得及惊愕,下意识先抬起只手又箍住晏锦屏的腰,连人的表情都没看清,只感觉眼前一暗,随即有温热的东西覆盖上来,不是亲吻,是个咬牙切齿的轻啃。
沈连星:……
晏锦屏发泄似的拿他磨了个牙,又觉着自己这样怪幼稚,好像和跟木芍药争风吃醋的沈三岁差不多,便稍微后退了点,微微喘息着道:“明白了么?”
沈连星略低着头,眼神落在他形状漂亮的唇上,伸出左手的手指在上头按压了两下,眼神很深。
从没见过他这样,沈连星从前总是淡然,像一池子有风也不起浪的潭水,若没人进去搅动,就能一辈子也不起涟漪。
这回倒是叫晏锦屏一个动作搅起了一池的水,形成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深不见底的滔天巨浪。
那样深沉的池水几乎将他淹没。
不过晏锦屏好歹也是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虽然是头一回干强吻这么刺激的事儿,也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偏头躲开沈连星的手指,虚张声势地道:“看我做什么?我的意思,嗯……”
还没等他嗯出个章程来,搭在腰间的那只手便一个用力。沈连星将人捞回自己怀里,左手按在晏锦屏脖颈上,冰凉光滑的木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揉捏两下,像是几乎控制不住,要完全地掌控他。
“好像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沈连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几乎是贴着晏锦屏的鼻尖低声道,“要不老板再教教我?”
虽然是问句,却没有给晏老板留出拒绝的时间。
沈连星低下头,先是试探着在晏锦屏唇上碰了碰,随后重新正经亲了过来。他这次没留手,比起晏锦屏方才那是亲吻更像泄愤的啃咬,这一回是真正的摧枯拉朽、唇齿相依。
清的阳光像是融化的糖浆,浓稠黏腻地流进房间,包裹住两人交叠的身影。
晏锦屏僵了一下,手掌按在沈连星的胸膛上,感受了一会儿他沉稳而热情的心跳,随后默默地闭上眼睛。
……他终于挑三拣四地踏入这条尘埃四散的河,还没碰到河床,就被早就等在河中央的人一网捞起。
何必抵抗?
既然心甘情愿,不如就干脆一同沉入此间汹涌的河水里。
管他那么多。
……
他两人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可桃枝的事情还早得很。
桃枝自从针对禾子皈的态度发表了一番听起来有些危险的演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顾不上什么矜持,势要将‘追逐禾子皈’这条理念贯彻到底。
她那天晚上跳窗出去,不知是去做什么了,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回桃花楼,面容疲惫而郁卒,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门。
桃花楼里的伙计们都见了她这脸色,没人敢去劝她出来,只有楼里地位最特殊的白茕茕,肩负着大家的希望,默默地去敲了一回门,进门半天,空着手出来,对门口的一堆人摇了摇头。
——天呐,连茕茕都没办法了,掌柜的这回可能是真受伤!
候在外头的精怪们齐齐脸色一变,连桃花楼的营生都给停了,一门心思地盼着自家掌柜早些调整好心情,从房间里出来,好让大家别那么担心。
两天之后,桃枝的房门终于开了。
“掌柜的!”江凛春反应最快,眼睛一亮,喜道,“你终于出来啦!”
云雀默默地凑到桃枝身后候着,没话。
玉罗悠悠道:“您再不出来,他们几个马上就要忍不住去找那和尚了。”
桃枝闻言挑眉道:“你们找禾子皈做什么?”
“……”这注意是江凛春想的,她看桃枝听了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试探着解释道,“把他抢回来……跟掌柜的成亲?”
其实妖精一般是没有成亲这一的,倒是有些仪式,根据种族和身份的不同,仪式也各不相同。
不过禾子皈毕竟也还算是个正经人类,按照桃枝对他的执念程度,当然要将他那一边的结亲仪式给正经过一遍流程,这人才算是真正定下了。
“……抢回来成亲?”桃枝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忽然色如春花地笑开。她花枝招展地自个抖了一会儿,伸手拍拍江凛春肩膀,笑眯眯地道,“好孩子,这事儿用不着你们出手。”
“——我自己去。”
她要抢人回桃花楼,大家都当她是顺着江凛春的话开玩笑,没成想桃枝竟像是认真的,自那天起就三天两头地往禾子皈的住处跑。
原先还会顾着些禾子皈的感受,这会儿倒像是无所谓了,只要能把和尚弄到手,让她干什么都行。
念空大师那日来桃花楼里乱七八糟地折腾了一通,仍然不放心,为了防止桃枝不死心,同时也是防止禾子皈动摇,他回去就在禾子皈那间茅草屋里住下,决心亲自看着,不让好徒儿被感情支配,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对这徒儿寄予了厚望,一见便知禾子皈是最合适的人选,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了岔子。
禾子皈没有反对,他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也像纯粹不想与人交谈,念空大师做什么他也跟着,但要有再进一步的互动,却是十分稀少了。
……他本不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人。
师徒两人性格不同,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倒是如出一辙地低,扯两个蒲团闭目对坐,一坐就是一个晚上,也不知究竟是在睡觉还是怎么。
他们现在每日睁开眼睛就是桃枝,她那架势堪称穷追不舍、死缠烂,无论念空大师如何劝、如何斥责,就是不肯放弃,逼急了就一遍又一遍地问禾子皈。
“你喜欢我么?”
“你喜欢过我么?”
“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
“就算是拒绝,我也想听你亲自。”
禾子皈不,像哑了,也不肯直视桃枝的眼睛。
这是个有些逃避的态度,按理来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桃枝听不见他的话,便当没有这回事,歇一轮,又是无止境的追求与询问。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连过了好几天。
毕竟是出家人,再者桃枝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来得勤快、态度更热情了一点,念空大师再不满,也没法拿桃枝怎样,只好不知道第多少次愤怒地把她赶出门去,当着她的面关上门窗。
“……别再来了!”他隔着窗户喊,随后屋子里就没了声音。
桃枝站在庭院里,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是想看什么,无意间扫过墙角的桃枝。
桃枝是禾子皈之前种下的,毕竟是桃源的花,与别处不同,禾子皈随手一栽,哪怕只有枝条,也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
树枝上抽出了幼嫩的新叶,生长速度很快,已经比晏锦屏他们来时看到的还要大上一圈。
桃枝只是执着,也并非不会感到疲惫。她来了无数次,又被拒绝了无数次,眼神原本已经黑沉沉的,最后一点光都要泯灭其中了,这时见到了桃枝,那团光晕又逐渐明亮起来。
“我……”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随即不管不顾地对着紧闭的门扉喊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瞒不过我,禾子皈,你出来看我一眼。看看我,你为何——”
“——为何不肯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