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宁武廿十八年,时入腊月,天大寒,旧雪未消,新雪拥户,北风惨啸。
一轮弦月之下,金安城红雾萦绕。
街上,刻着“御宝阁”标识的马车奔腾而过,车轮碾过,留下两道深深地压痕。
“御宝阁”是当朝三皇子李湛所设,里面陈设各类奇珍异宝。
马车内坐着两个男人。
一人穿灰色道袍,背后插着佛尘,面色沉沉。一人穿紫色官袍,手持锦盒,面露难以抑制的狂喜。
车外风声簌簌,轮子碾过石板路,来到正德门。门口的守卫看到马车上的标识,一刻也不敢拖延,立刻挥手示意放行。
马车内的紫衣大臣摩挲锦盒,谨慎地问:“道长,这画当真是传中的《卧榻美人图》吗?你可曾验过真身?”
灰袍道士瞟了眼锦盒,一脸肃色,不置可否。
紫衣大臣讨好似的笑道:“大师,若是真的,这画卷里的美人儿当真会出来?”
道士斜睨了一眼,将锦盒按住,眼光里射出一道寒光。
紫衣大臣只好将锦盒攥在手心,不敢再提擅自开画之事。实则,一颗心早已蠢蠢欲动,想尝尝与画中美人共度一夜的销魂滋味。
道士闭上眼,靠在车壁上,幽幽道:“贫道劝周大人趁早收了心,饶是绝世美人,您也无福消受。”
由这人戳破心里龌蹉的想法,紫衣大臣讪讪而笑,连连点头。
道士抚摸后背的佛尘,闭着眼,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紫衣大臣脸上全无恼色,恭敬问:“敢问道长,这画当真有这么邪门?”
“这副画是贫道祖师白泽道人借助上古奇物的力量,禁锢一位绝色美人在画中。千年来不知掀起过多少风浪。后来由青山道长封在塔顶,若不是十年前发生内乱,塔中物品尽失,这画怎会流落民间?”
一口气这么多,道士似乎极为疲惫,又闭上了眼睛。
紫衣大臣靠着手中的锦盒,想到过往的传,心有余悸。
*
林宛初醒来时,发现四周黑咕隆咚,空间狭,还在不停摇晃。
有限的空间里,她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斜躺着,右臂酸疼,整个身体好像是卡住了。
她有些找不着北。
前一刻,她刚熬夜看完一本男频《九五至尊》,悲痛欲绝,哭得昏昏沉沉。
《九五至尊》里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的大魏朝。大魏末年,一位天选之子容鸿蒙出生了。作为男主角的鸿蒙,出生卑微,从武状元一路爬到朝堂,屡立战功,荣封威武大将军。
后来,鸿蒙悟到大魏无药可救,拥护孟氏一族举兵攻城,大魏倾覆,迎来新朝曙光。
结局圆满,可宛初却痛彻心扉。
只因她最爱的男配,大魏帝师江时卿做了殉国臣。
那是何等风光霁月的男子,忠贞正直,心系苍生,坚信公理正义的存在,不容许任何奸诈之徒为恶。身在诡谲朝堂,仍坚信自身的理念。
面对家破国亡,最终选择自戕而亡。
末尾,书中写着:
「他抬头望浩淼夜空,终知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可笑至极。宫内赤焰障天,画妖在火光中发出阵阵凄嚎,国之将亡,祸害已除,他再无念想。
江时卿面不改色,抽出腰间佩剑,自刎而亡。」
思及此,宛初泪光莹莹。
江时卿出身显赫,明明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选择一条最难的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辈子踽踽独行,未得善终。
她痛彻心扉,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几点才睡。
再睁开眼,便是这摸不着北的境地。
此刻,听外头的人提到《卧榻美人图》,她骇了一跳。
这幅画卷,正是里兴风作浪的妖物,作为书中十八线配角,高段位祸水,为大魏朝覆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李湛从道士手中得到此画,献给老皇帝,老皇帝卒。后辗转到新帝手中,新帝卒。
不仅如此,画妖为吸取阳气而滥杀无辜,时常有不明尸体出现在金安城,搅得大魏乌烟瘴气。
破城之夜,画妖躲到画卷,以为能躲过一劫。岂料江时卿是伏龙真身,勘破画中妖孽,以身殉国,血溅画卷,将其付之一炬。
据传,焚烧时画妖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皇城。
听到外面的两人仍絮絮叨叨,在这似梦非梦的幻境中,宛初缓缓阖上眼。
*
御宝阁,听风轩内。
紫衣大臣捧着锦盒跪在地上,一旁的道士依旧拿着佛尘,脊背挺直。
李湛从内室出来,先是免了紫衣大臣的礼,又满脸堆笑地上前两步,恭迎道士。
“一辰道长远道而来,快快请坐。”
完,使了个眼色屏退下人,才道:“孤安排周大人亲自恭迎道长入宫,一路上可有怠慢?”
“周大人客气周全,一路对贫道照顾有加。”完,一辰也不多,径直将锦盒开,取出画轴。
李湛和周旭在一旁屏住呼吸,眼睛盯着画轴,似要把这画生吞活剥一般,两双眼里的贪婪和色-欲展露无遗。
一脸肃色的一辰嗤笑一声,徐徐开画轴,摊在桌上,退后两步,做出请的姿势。
李湛走到摩挲画卷。
周旭只敢站在后边偷看。只稍稍看一眼,便抵不住画中女人勾魂摄魄,令他心跳如擂鼓。
画中芳草如茵,梧桐枝叶繁茂,湖石、芭蕉、翠竹,清幽异常。
幽深清丽的庭院,一位女子斜躺在美人榻上,披着轻薄纱衣,隐隐绰绰间可见玲珑有致的身段。美人挽着高髻,云鬓插步摇,眉心贴着桃花钿,一双凤眼迷离扑朔,含羞带怯注视前方。
目光似乎可穿透薄薄画纸,看到画外之人。
看画的两人,都被那似笑非笑的双眸吸引,仿佛有钩子勾住他们的七魂六魄一般。
一辰一口一口啜饮杯中的温茶,面无表情地看着怔怔出神的两人,冷冷道:“两位心些,若是动了心,这女子便会在梦中寻来,共度良宵。美人在怀虽是人间乐事,可后面的事贫道可保证不了。”
闻此,李湛连忙收回思绪,低低咳了一声,掩饰片刻的失神。手却仍是不自觉地开始在画上摩挲,似乎要触碰那如羊脂玉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
*
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宛初不由得一怔。不适感油然而生,想要开那只手,可怎么也拂不开。
她颇为烦躁地睁开眼,对上一张猥琐的脸,吓得全身往后缩。
男人身后,昏黄的烛光摇曳不止。
这什么地方?
点灯已走入千家万户,眼下还有人时兴点蜡烛。
宛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扫视屋内陈设。一个三折屏风,上面绘有腾空而起的凰鸟。一张矮榻上铺着毛绒绣金垫子。
她从没见过如此古色古香的屋子,本想再细细瞧瞧,可男人再度吓到她。
指尖从她的脸摸到脖子,一直往下,似有似无地触碰着她胸前,又拂过她的腰身,再往下……
顿时,鼻子里溢满血腥味,鼻血即将喷涌而出。她又气又急,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任他这般。
“晋阳王殿下!”
随着一声低低的呵斥,男人的手终于停下来,恋恋不舍地移开。
宛初舒了口气,可不过半秒,整个人都呆住。
晋阳王???
那不是《九五至尊》里面的三皇子李湛吗?
怎么会?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宛初闭上眼,又睁开,那张草包脸在她面前不断晃动。
怔愣片刻,她终于意识到,真真是穿到书里来了。
她迅速在脑海回顾书里面的女性角色。里唯一正儿八经的女主就是鸿蒙的大老婆,其余的女性角色均是前凸后翘,如同背景板。美则美矣,实在没有记忆点。
挠破脑袋也想不起,她是穿成哪一个角色,被李湛抓了过来。
四百万字的,角色众多,内容注水,她基本上是一目十行,跟着主线剧情走,光看鸿蒙和江时卿去了。至于这李湛,除了敬献美人图之外还做了什么,她也全无印象。
宛初有点欲哭无泪。
只是不知李湛用什么东西把她牢牢困住,这般紧实。若是能稍微转下身子,或是转个头都好。
奇怪的是,分明嘴巴可以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非是李湛给她下了哑毒?
末世王朝的李家父子,个个都是色胚,宛初垂泪,今晚怕是要失身于李湛。
开局就碰到这种事,想必没有谁比她更倒霉。
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人肃色,一人虎视眈眈。
莫非还要三人行?
宛初很崩溃,极度崩溃。
这时,一脸严肃的道长走上前道:“这里面的妖物封在塔顶两百年,一个囚禁几十年的人都会疯癫,更遑论一个兴风作浪惯了的妖物。你们若是对她动了心思,今晚她便能从画中出来,不将两位大人生吞活剥,如何消解百年来的怨恨?”
完,道士的眼睛盯着画卷,目光如炬。
宛初眨眨眼,瞳孔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提到妖物时,道士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