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侯府里,因江时卿喜清净,便添置了一处独立院,有正堂,寮房,书房和闲置的厢房,与其他人的居所隔得稍远一些。
他不喜婢女伺候,只有蔺宸和一个嬷嬷供他差遣。平日里,除江时淮和江沐青,很少有人敢去扰他。即便是表妹沈蓁蓁只是偶尔去书房送点心,并不多作停留。
正是如此,有女子住在寮房的事,不几日便传到江老夫人的耳朵里,简直是轰动整个侯府。
老夫人起初还耐心等了几日,始终见不到好孙儿来言明情况,到底坐不住了。
她们不好大张旗鼓去问,只派了管家赵石暗中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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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晴好,老夫人和江母正坐在养寿堂饮茶。
管家赵石过来,将探得的情况一一禀报:“回禀老夫人,这女子平日也不大出门,住在寮房里。从容貌上看,怕是整个金安也难以找到几个像她那样美艳的女子。”
赵石的话一出口,满堂哗然。
江沐青正吃着点心,差点噎着,将整杯茶灌了进去。
心里道,想不到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哥哥竟是个显山不露水的,整了这么一出,把美人养在院子里。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她用极有深意的目光看了眼母亲,道:“呵,原来哥哥是真人不露相呀。”
江母苏氏瞪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糕点,拿帕巾擦擦嘴,面上露出些许不满。
“时卿曾不娶,如今领个貌美女子回来,算什么事?这事到底有些蹊跷,若是良家女子还好,若不是……”
老夫人断道:“淑儿,晏之你还不了解吗?从不去勾栏瓦肆的地方。”
江沐青翻了翻白眼,知道祖母有意护着大哥。
老夫人对江时卿的宠爱,是骨子里的。
江父过世得早,从到大,江时卿从未让长辈操心。作为长兄,年纪轻轻便承下振兴整个侯府的责任。眼见他功名傍身,老夫人心里的头等大事就是他的婚事。
她这个孙,少年成才,顶着煊赫的家世不愿承爵,参加科举,一举夺魁,当年多少女子倾心不已。后辅佐太子,如今荣登帝师之位,委实是光宗耀祖。可偏生对于婚配一事毫不上心,立了不娶之誓,一心扑在官场上,几乎把她和苏氏气得晕厥。
前些年,见他对沈蓁蓁周到殷勤,她还喜出望外,想来是在等蓁蓁及芨便有提亲算。
没想到蓁蓁及芨两年,毫无动静。
后来,江时淮偷偷告诉她,沈蓁蓁生辰那一天被他这个孙儿拒绝,红着眼大哭一场回了家。
眼见江时卿一副冷心冷欲的模样,只和蔺宸走得近,外界甚至传出江时卿有龙阳之癖。听到这个消息,她和苏氏气得快要一只脚踏进棺-材,吃了人丹才回过气。
不曾想如今事情峰回路转,他竟然会做出金屋藏娇之事。
虽事情未见得光彩,可到底比起先前的猜测,已是好了不止百倍。
江老夫人眯着眼,欣慰地笑道:“晏之向来是个有主意有分寸的。想必这女子不会差。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苏氏摇头,颇有些气急,道:“阿娘,他就是太有主意,旁人都干涉不得,才到了今日还没让您抱上曾孙。何况这事可不是事,女子名节为大,他这样堂而皇之让人家住进来,名分也无,太荒唐了。”
这时,她抬眸看向管家,问道:“可听到她是哪一家的女子?为何住在江府?”
赵石拱手道:“回禀夫人,这女子似乎是城东一个木匠之女,那木匠回了老家,大人便把他女儿接过来住下。”
“太荒唐了。”苏氏眉头拧得更紧,道:“一个木匠的女儿,和蓁蓁如何比?他这是被下了蛊吗?”
江老夫人撑着拐杖起身,“且扶我去看看,绝不容他犯下这等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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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初最近心情很好。
她得了江时卿的允许,待在东边的寮房,甚少出门,亦无下人搅,一个人呆着自得其乐。
见天气晴好,便坐在庭院里眯着眼晒太阳。
耳边传来一声:“嫂嫂。”
蓦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她骇了一跳。
江时淮怎生唤她嫂嫂?
她杏眸圆睁:“你喊谁呢?”
江时淮笑眯眯地坐在石凳上,笑道:“大哥留女子露宿府中,是史无前例的大事。虽我也不愿你做我嫂嫂,可这是榜上钉钉的事。我也不想和大哥争女人。”
听他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宛初越发糊涂。
“江时淮,你在什么?”
江时淮愣了愣,凑到她面前,神神秘秘道:“你别装了,阿娘和祖母都知道。想必这几日就会来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能让我大哥动了心。”
耳边风声簌簌作响,宛初几乎以为听错了。她不敢想象江时卿如果知道此事,会如何大发雷霆,责备她无事生非。
“嫂嫂……”
“嘘!”宛初立马制止道:“你别了,我和你大哥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他吩咐我暂住府中,事成之后我就会离开。”
闻此,江时淮眼前一亮,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此话当真。”
宛初脸色蓦地煞白,挣开他的手,生怕江时卿躲在某个角落。四下看看,松了口气,才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把江时卿搬出来,严肃道:“先生今日没在府上吗?若是大人看到公子又偷玩,怕是要责罚吧?万一怪罪到我身上,我可不想挨罚。”
好不容易和她搭上话,没想到宛初会这么。江时淮摸了摸鼻头,从背后拿出一卷书,难为情道:“我……我是特意来院子里看书的。”
到底是个单纯的少年,宛初噗嗤一笑,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卷,“拿反了。”
“……”
江时淮正襟危坐,低头看书,摇头诵读。
宛初拿着手里的木头敲了敲他的头,笑道:“读了这么多,背得了吗?”
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倒是很像个女先生。
江时淮顿了顿,掩卷大声背出来。
“看,这句话你如何理解?”宛初指了指其中一句。
江时淮轻提唇角,“先生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那你。”宛初凝视着他,看得他无地自容。
宛初心里暗暗发笑,书中的江时淮就是个书呆子,本就不爱读书,偏生还死读书,只知背诵不知其义。每当江母问询他功课如何,他总是背得滚瓜烂熟,让江母颇感欣慰。
可江时卿考察起来,他一句也答不上,还拿先生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搪塞过去。
“先生还好读书不求甚解是吗?”宛初立即堵了他的嘴。
仿佛被猜中心事一般,江时淮眨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五柳先生不求甚解,可不是你这样子的。”宛初笑了笑,“你对书中的文意没有自己的体会、感悟,怎么能读懂呢?文章写出来只是辞藻华丽,空无一物罢了。”
宛初想着,上作文课时,老师便也是这么教她的。
“嫂嫂真厉害,大哥也是这么,但是你出来,好听多了。”江时淮立马露出仰慕的眼神。
“嫂嫂还会刻木雕,真是蕙质兰心。”
江时淮放下书卷,拿起石桌上的狗,疑惑道:“这狗怎么鼻子眼睛都没有?”
宛初一愣,她本来是算把江时卿的脸刻上去。
她低声道:“我雕给你看,猜猜它像谁?”
江时淮玩心一起,便把读书之事抛之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宛初的手。
洁白如玉,动作行云流水,真真是好看。尤其是专注的模样,难怪大哥会喜欢。
最后一笔落成。
江时淮把玩着,心里已有了答案,笑得前俯后仰,却不敢明。
“嫂嫂也是……他若看到了,怕是会——”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斥,两人后背皆是一僵,瞬时都不敢应声。相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
只听得后面传来沉沉得脚步声,他们屏住呼吸,见到一双短靴,同时抬起头,如同做错事的孩童。
原本见他们二人低着头,时不时捂嘴偷笑,江时卿已怒不可遏。再看他们默契天成,连动作表情都出奇一致,更是气不一处来。
“江时淮,你就这么不长记性?”
和上回一样,话是对江时淮,眼睛看着宛初。
江时淮拿着木雕,讨好似的道:“大哥,你看这狗,嫂嫂的手艺实在是巧夺天工。”
不还好,江时卿瞥了一眼,脸色越发黑了。
这狗的眉眼,实在太像他了。
宛初捂着脸,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尤其是“嫂嫂”两个字,简直没法听。
果不其然,江时卿冷哼一声:“谁是你嫂嫂?”
江时淮手足无措,看着宛初,向她求助。
“江时淮,道听而途,德之弃也。”语气不善,不仅否认他的话,亦是责备。
“道听途?”
后面传来女人的一声嗤笑,带着不悦。
三人皆回头一看,正是苏氏搀扶着老夫人站在月门之内,目光炯炯。
“晏之,你不妨给我们道道,这位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