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现女妖那张泫然若泣的脸,一辰捏着茶盖的手骤然紧缩,觉着有义务提醒江时卿。
“大人,方才贫道在门口见到妖女,着实吓了一跳。贫道犹记得那一日寻得画卷救她出来时,她恨意难消,誓要报仇雪恨。然而方才见到,戾气全无,实在诡异。”
江时卿落座,端起茶盏:“这也是我的疑惑之处,她与我梦中所见大不一样。”
温顺,乖巧,做事心翼翼。
“贫道担心她故意而为之,以此迷惑大人。”一辰扬了扬佛尘,道:“据传她最擅长投其所好,大人切不可过于轻信。”
想到女人站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谨慎微的样子,江时卿放声大笑,“道长多虑了,她既不能伤我分毫,有何可惧之。”
“话虽如此,亦需谨慎。”一辰道长眸色越发深沉。
江时卿沉吟片刻道:“若她作妖,我定将力斩之。”
闻此,一辰放心不少,笑道:“贫道相信大人不是那等会受皮囊蛊惑的俗人。”
“我自有分寸,道长可放心。”
一辰点头。
这世上唯有伏龙真身之人可破画妖道术,譬如他的祖上的青山道长。他可看到江时卿身后灵气环绕,天生是扶龙真身,实乃天资卓著的修道之人。
可惜生在凡尘,为俗事缠身,未曾修道。
他低声询问:“敢问大人留着妖物是算利用她救人吗?贫道奉劝大人静观其变,切勿擅自篡改他人之命运。”
毕竟天机不可泄露,若是执意如此,怕是会遭天谴。
江时卿知他在担心何事,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水道:“道长,有劳你夜观天象,若出现异数立刻告知,我必会停下来。”
一辰叹了口气。
“只是,若因我擅自行事而折寿,道长无需救我,我这一条命如果能换十几条命,便值当了。”江时卿拱手,请求道。
默了半晌,一辰道长抿唇点头。
他了解江时卿的性子,一旦做出抉择便定会坚持到底,天亦撼动不了他分毫。
*
离开书房后,心情极为糟糕的宛初埋着头往寮房跑。好巧不巧,在路上撞上给江时卿送点心的沈蓁蓁,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不过,首先愣住的是沈蓁蓁。
她提着食盒,站在对面,死死地盯着她。
上次是夜里,月色朦胧之下只依稀记得这个女人肌肤雪白,皓月披在她身上甚是刺目。
眼下的朗朗晴天里,这张脸五官艳丽夺目,再一次刺激她的心神。
她不信,表哥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表哥分明是不近女色之人。
据她所知,想要笼络表哥的那些官借着酒局不知送了多少美人到他身边,无一例外被他原封未动,送回原处。
若真贪慕美色,表哥何必多此一举。
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让表哥领回来住在这偏院里,得此优待。
对上沈蓁蓁审视的眸子,宛初立即闻到浓浓的醋味。为免招惹是非,她软绵绵地行了个礼,极为卑微地低下头:“宛宛见过沈姑娘。”
然而沈蓁蓁并没有想以礼相待的意思,脸色非常难看,毫不掩饰对宛初的嫌弃。
书里面,对沈蓁蓁的描写并不多,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江时卿情感道路上的过客,因而宛初并不了解她。
只是今日一见,她并不是像在江时卿面前那般温婉柔弱,怕是不好惹。
沈蓁蓁今日身着月白色勾金线上襦,下身是芙蓉色镶海棠花的曳地长裙。脖颈细长,仰着头,高高在上地看着宛初,像盘问犯人似的:“你为何住在这里?”
宛初身量比她微微高些,怕惹这位大姐不快,她微微屈膝,抬眸道:“我是大人买回来的婢女。”
“原来不过是个婢女。”沈蓁蓁轻嗤一声,端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挺拔了身姿,誓要压她一筹。
“表哥在书房吗?”
宛初道:“大人在书房会客。”
“哦?”沈蓁蓁瞥了一眼院里的凉亭,缓缓迈着步子往前走,朝后背的人道:“我到亭子里等,你且为我端茶来。”
若不是怕江时卿怪罪,宛初恨不得一走了之,懒得搭理她。
端茶倒水是婢女做的事,可她并不想伺候人。
眼下也只能强压下心里的烦躁,点点头。周转几处,她才找到饮茶的器具,捧着漆木托盘回到后院凉亭。
刚上台阶,就听到沈蓁蓁不满道:“端个茶这么久,你怎么这么笨。”
宛初替她斟茶,退到一边,卑躬屈膝,唇瓣紧紧抿着。
站了半刻,她腿脚有些酸软,道:“姑娘,若无事,奴婢可否先行告退,去帮嬷嬷做事。”
“没有我的吩咐,你一个婢女怎么可以想走就走?”沈蓁蓁抿一口茶,将杯盏放在桌上,抬眸:“斟茶。”
沈蓁蓁开食盒,道:“表哥最爱吃我做的桃糕,你去书房看看,那客人出来了没?”
宛初闻到香味,立刻恭维道:“沈姑娘的做的点心真是独一无二。”
只是,本想拍个马屁,没想到拍错了地方。
沈蓁蓁瞪大眼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偷吃过?”
这……
还是那一夜,见她肚子饿,江时卿给她吃的。
她可不敢如实相告。
若让沈蓁蓁知道她与江时卿是那种关系,就不必活了。
她思忖片刻道:“府上的人都姑娘厨艺极佳,还大人只吃您做的点心,奴婢才斗胆猜测这糕点应是人间美味。”
完,眼见沈蓁蓁面露得瑟,赶紧躬身上前替她倒茶。
茶水过半,见沈蓁蓁眼睛忽放异色,起身喊道:“表哥:”
江时卿来了?
宛初转身去看时,杯满则溢,烫水径直落在石桌上,溅到沈蓁蓁长裙上。
沈蓁蓁顿时神色紧绷,攥着裙子看茶渍一片,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碍于江时卿在前方,只好压着声音道:“碍手碍脚,跪下。”
声音虽轻,江时卿亦听到了,露出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跨步上前,看向宛初,道:“还不退下。”
此时此地,宛初识趣的福礼,转身离开。
沈蓁蓁仍有些懊恼,茶渍浸在芙蓉色长裙上,明显一大块深深地痕迹,难看极了。
江时卿笑了笑,“表妹就不要和一个笨手笨脚的婢女计较了。”
*
听到后面的男人这样,宛初攥着拳头,跑着回到寮房前的院子里。
先前受了江时卿的冷落,又碰到沈蓁蓁支使她做事,最后还听到一番奚落之词,她气呼呼地蹲在地上,拿着棍子戳泥巴。
“哎哟!”
一只蜗牛挣扎着叫道:“仙女,你戳到我了。”
原来是上回看到她躲在树底下偷偷哭,跑出来安慰她的蜗牛。
她还给蜗牛取了个名字:条条。
宛初撅着嘴,叹了口气。
“仙女怎么了?”蜗牛仰着头看她。
一旁的苍天大树发出浑厚苍老的声音:“仙女肯定是江大人吵架了。”
宛初抬头,看了看晃动的树叶,阳光筛过,落在地上,印出金色的光圈。
唉,多好的天气。
浪费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一只猫踮着脚,悠哉悠哉走过来。
“白毛,你怎么来了?老夫人看不见你,定是要着急了。”宛初抱住他,顺了顺他后背的毛发。
多亏宛初能听懂他的话,告诉老夫人他的需求,否则老夫人总是擅自揣测猫的想法,自作主张,害得他不得不假装出很喜欢吃鸡肉的模样。
“我玩一会就回去,她正在睡觉呢。”白毛道:“刚才那个沈蓁蓁来了,我赶紧跑了。”
“你不喜欢她吗?”宛初纳闷,沈蓁蓁每回都喜欢抱着白毛,应是挺爱猫的一个人。
“她手上的丹蔻让我过敏,每一次摸我,都让我很难受。我想跑,她还要死死拽着,太讨厌了。”白毛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道:“她哪里喜欢我?在院子里碰到我,看都不看一眼,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只有在老夫人面前才会抱我。”
没想到沈蓁蓁如此表里不一,宛初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讨好沈蓁蓁是对的,若是得罪这样的女人,她以后定要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就是容易看表面,我这么善良,他时刻防着我,简直就是白痴。”
蜗牛道:“你得是江大人吗?”
“对啊,就是江时卿,他就是一个笨蛋。”
这时,正寻声而来的江时卿脚下一滞,面露疑惑。
笨蛋?
呵呵。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一颗粉色的蘑菇,和脚底下的泥土浑然天成一般,蹲在那里。
女人自言自语,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你们只看到他忠心爱国的一面。”
“他不仅笨,还很偏执。”
“嘘!声点,别让他听到了。”
“白毛,老夫人最好了,你以后可不许躲起来吓唬她。”
“像我这么乖的哪里去找?他是捡到宝贝了好吧。”
江时卿只觉越听越离谱,平日里也没见她这样发过牢骚。
他额角隐隐冒汗,嘴角不自觉咬紧,摸了摸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