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吹动宛初的衣裙,她呼吸一滞,心口忍不住地跳动起来。接二两三行了那事,在他眼里,她大抵真是不知深浅,只知情-欲的女子了。
不能如此自甘下贱!
她杵在门口,不再往前。。
江时卿披上外衣,坐到四方桌前,自斟一杯水,水落到茶盏,哗啦作响。
“为何不问我,去淮州做什么?”
闻此,宛初缩回搭在门扣上的手,惶惑地看向男人。
他薄唇微抿,面容清冷,眼睛里冒着些血丝,这几日着实是累了。
想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这么累,哪还有心思想那种事。
她施施然坐到对面,替他倒了一杯水:“大人可是为了淮州筑桥一事?”
书中,淮州发生过一件大事。
牵扯数人性命,轰动一时。
江时卿瞥了一眼宛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倒真是朵玲珑剔透得解语花。”
下意识的动作,让宛初心跳漏了一拍。
他收回手,垂眸饮茶。
方才那一丝丝的暧昧,如同一簇火苗,还未燃起,已悉数浇灭。
“淮州河要修桥,这事由工部尚书朱正平牵头,此事可大可,他这人在朝中无什根基,我怕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完,他自嘲一笑:“和你一个妖女这些做什么。”
摆摆手,“罢了,你去歇息吧。”
宛初提壶的手微微一抖,颤声道:“大人,我愿意听。”
脑海中,迅速回顾书中有关淮州河和朱正平的剧情。
朱正平是寒门出生,之前籍籍无名,因行事稳妥,治水有方,由前帝师一手提拔,官至工部左侍郎。
江时卿成为帝师后,难免有人会担心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局面。朱正平亦有所顾虑,主动请求派遣到地方治水,大有退出庙堂之意。
不料,江时卿主动登门,以“天下之贤,与天下用之,何必出于己”之理服朱正平,消除他心中芥蒂,命他安心为朝廷做事。
后提拔其为工部尚书。
立身为国,坦坦荡荡,乃真君子。
自此之后,朱正平对江时卿另眼相待,深为钦佩。
筑淮州桥一事,乃朱正平主动请缨,想用一生学识造福淮州百姓。奈何朝廷诡谲多变,总有奸人滋生事端。原本只是一出意外,最后演变成人为祸端,许多无辜之人卷进来,丢了性命。
淮州桥落成后的一个月后,恰逢淮州河花魁斗艳,围观的人络绎不绝。那一日,因桥上风景绝佳,百姓们多站在桥上看画舫来往,争相望之。
悲剧就此铸成。
那一日天色突变,暴风骤雨,新桥崩塌,游人悉数落入淮州河中。不仅桥上的人罹难,河中亦有人由落下的石头砸中,无一人幸免。
此事死伤无数,朱正平请罪,皇帝削其官职,送入大理寺狱。
原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平息,岂料民间流传起段子。道是新帝昏庸,天怒人怨,才有冤魂索命。
还有胆子大的,上奏要皇帝写罪己诏,以平民怨。
李济勃然大怒,命彻查此事。
一事牵连百人,牵扯甚广,上奏之人悉数问斩,连同朱正平老乡亦牵连其中,轻则一人获罪,重则全家连坐。
思绪归拢,宛初悠悠叹了口气,抿唇道:“大人若是担心淮州一事有变数,妾愿同行,替您分忧。”
对上他洞若观火的双眸,她连忙敛了目光,若无其事地低头喝茶。
“这次去淮州,红霓和蔺宸会随行,你切勿露出马脚。”
宛初摸了摸雪白的手臂,笑道:“妾如今和平常女子并无不同,大人尽可放心。”
并无不同?
江时卿眉宇微蹙,女人未施粉黛,容貌已是不俗,若是涂脂抹粉,怕是会惊为天人。
就此一条,就足够引人瞩目。
在他沉甸甸的目光下,宛初面颊绯红,搓搓手道:“大人,明日您还要上朝,妾就不叨扰了。”
罢,便起身。
“等等。”江时卿将她拉到怀里,在她耳畔道:“你是在欲擒故纵?”
温热的呼吸令宛初全身汗毛倒竖,忍不住颤抖道:“妾绝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哪里敢耍花招。”
江时卿本是有些旖旎心思,但见她并无此意,松了手道:“去睡吧。”
宛初如蒙大赦一般,领了恩便退出去。
房门阖上,江时卿闻着手中的馨香,委实让人沉迷。
真真是个磨人的。
偏生他还着了道。
*
出发前一日,容鸿蒙来到侯府找江时卿喝酒。
三月的夜风微凉,丝丝缕缕浸人心脾,真是个喝酒的好天气。
入座后,容鸿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时卿,后日你就要去淮州,水灵灵的美人遍地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眼见他还吟起了诗,江时卿冷嗤一声。
一旁的蔺宸笑道:“你那老婆到手了,还惦记着瘦马,心果儿掀了你的屋子。”
提起这事,鸿蒙还心有余悸,他摸了摸鼻尖,连连摆手要他们别再提。
看他一副畏惧极深的样子,江时卿低头轻笑。
“江时卿,你别笑,等你有了妻,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鸿蒙已极有深意的目光看向江时卿。
“我们大人呐,可是终身不娶的。”蔺宸道。
“今时不同往日。”容鸿蒙眯了眯眼,看了看后院,笑道:“宛宛呢?”
江时卿眉头微蹙。
也不知是妖女使了手段还是鸿蒙本性使然,见过一两次就称呼这般。
反观他和宛初认识这么久,即便是缠绵时分,亦未曾唤得这样亲昵。
“她在厢房,怎么,你要喊她喝酒?”江时卿眸色一沉。
蔺宸察觉一丝不对劲,尴尬地笑了笑。
“哦,”容鸿蒙皱眉看着他,“时卿,你这人性子冷淡,没欺负她吧?”
江时卿顿时面色就黑了。
“你这么关心,沿着这条路左拐,自个儿去问。”江时卿撂下酒杯:“喝个酒,你提她做甚?”
蔺宸一愣,不想大人会生气。可这反应,委实有些过度了。
“别介,我今日是为你而来。朝堂皆传你去凉州,你却行这暗度陈仓之事,还要加倍心。”鸿蒙赔笑道。
蔺宸道:“我会和大人同去,时离暗中跟着,还有红霓在,你且放心。日子也算计好了,等凉州那边反应过来我们怕是已在回京城的路上。”
鸿蒙替江时卿斟酒,笑道:“宛宛留在金安?果儿喜欢她,不如让她去陪陪果儿。”
江时卿睨了他一眼,“她亦同去。”
蔺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时卿。
这么多年,从未见江时卿带一个女人同行办事。这时,容鸿蒙亦看向蔺宸,两人相视一笑。
“时卿,选秀一事多亏你提醒,果儿妹妹那事,已安排妥当。”
闻此,江时卿点头。
如今奏折如雪花一样送到宫里,皆是以子嗣之名,要进贡美人。怕是等他回来,一切皆尘埃落定。多少女子怀着争宠的心思入宫,迎接她们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噩梦。
“你和孟大人亦要提防些,如今严无畏等人盯着我,李济已对你起了疑心。”江时卿道。
鸿蒙眸光一凛,“这我自会心,上回也是大意才让人捉住把柄。”
此路崎岖,哪有他想的那般容易。只是有些事起了变化,江时卿也难料后面的事,心里忐忑,却不知如何起。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气氛却颇有些沉重了,三人聊到亥时初才散。
酒不醉人人自醉,江时卿沿着后院的路正走着,又见宛初像蘑菇蹲在树底下。
只是这一回,粉色变成白色。
似乎伴随着低低的哭泣声,曳地裙粘着泥土也浑然不觉。
他背着手,踱着步子,渐渐靠近。女人果真是在掉珍珠,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大人,你怎么来了?”女人以袖掩面,仿佛是怕他见到。
江时卿蹲下来,将她的手轻轻拨开,微蜷食指替她拭泪,“何事如此伤心?”
“条死了。”宛初可怜巴巴道,一双澄澈的眸子,依稀可见泪光。
“条?”江时卿懵了一下。
宛初指着地上的木头蜗牛,呜咽道:“我做了这个送给它,可是连着几天都没见它出来。刚刚线线暴雨那一日,水太深,它淹死了。”
条?线线?
江时卿眉头拧成一股绳。
这都是谁跟谁?
“它们……是谁?”
“蜗牛呀。”宛初指着地上的一只蜗牛道:“它是线线。”
不过是死了一只蜗牛,她如此伤心?
按理,画妖是无心的。为持续地活下去,会趁着上一任宿主奄奄一息之前,蛊惑其将画轴悄悄放到下一任倒霉鬼屋里,继续作恶。
眼前这女子,哪里有半分画妖的气息?
听她给蜗牛取了名,江时卿问道:“这只蜗牛和那只蜗牛有什么不一样?”
宛初一本正经,指着蜗牛,上面有细细的横线。
江时卿顿时一脸黑线。
抬眸,只见女人嘴微张,满脸都是难过。清冷的月光,洒在女人脸上,平添了淡薄和疏离。
她垂眸不语时,和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
“夫君……”
想到那一声轻唤,江时卿失了神,忍不住吻向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