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去侯府, 早已在宫中闷得快发霉的雀儿喜不自胜。外面的一切,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她已开始浮想联翩。
然而, 他们来到侯府后, 第一件事却是——
翻箱倒柜。
“主人, 我们不是来玩?”雀儿一脸无奈,垮得黑如锅底。
“先办正事。”宛初在博古架上仔细摸索, “得把锦盒找出来毁掉。”
所谓依靠男人阳气而活,皆是谣言。白泽那时只不准她离开眉尧, 而锻造锦盒之人, 将她彻底锁起来不, 还妄图断她后路。
她拥有不死不灭之身,流离六界之外, 唯有锦盒是最大的威胁。一旦有人要加害于她, 锁入锦盒即可。
“明白了,主人。”雀儿很快调整心情,哼着曲儿陪她找。奈何翻找一番, 都是些无什大用的普通物件。她叹息一声, 视线一转,落在宛初身后的墙壁, 盯着画卷怔怔出神。
“主人,雀儿一直有个疑惑,是谁把你关在里头?”
正在翻弄桌案的宛初抬眸:“白泽上人,我师父。”
完,再度俯身,看到最下一层抽屉落了锁, 不由得皱起眉头。
“白泽上人!”雀儿跳到她身后,“我听过他的名号,两界分界而治后,都是由他亲选弟子来守护通道。起来,是个护佑百姓,保卫人界的大善人。”
宛初满目惊悚地看着她:“你虽只是半妖,莫非不知当年他在妖界滥杀无辜之事?若非离落师祖及时制止,分界而治之事哪能谈妥。”
“这些……我听过,只是不敢在主人面前造次,胡乱诋毁他人。”雀儿低头道。
宛初颔首浅笑,“我当初助纣为虐,亲历此事……”
话到一半,她忖度半晌道:“这些事太过久远,你只需知道我曾经算不得一个好人,而把我囚禁的,更是穷凶极恶之人。这世上的人,并非用眼睛能辨善恶,你还,暂且跟着我,等翅膀硬了再去世间闯荡。”
雀儿抿唇,颇有些惶惑地看着她,“可在我眼里,主人看起来不问世事,实则处处为他人想,并不是坏人。”
宛初嗤笑一声,继续埋头与落锁的抽屉较劲。
“主人,这里面没有锦盒。”雀儿声音压得极低。
宛初愣住,一头雾水。
“我能隔物探物。”声音越发细弱蚊蝇。
“你还有这等本事?”宛初仍笑,声音却带着浓浓冷意。
雀儿垂眸,“我本是山中灵鸟,是……”
“留着以后罢。”宛初嘁了一声,“不管你是什么妖物,先替我找锦盒,其他旁的事我没兴趣。”
罢,她起身离开桌案,又去另一边橱柜翻找。
雀儿自知已惹她不快,转了话头道:“主人,你看。江大人还真是对你念念不忘,每天都在看着您。”
“啪”的一声,宛初走过去将画卷扯下,卷起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极其冷淡。
“好无情……”雀儿低声嘟囔。
宛初睨了她一眼,“没良心,这叫好马不吃回头草。锦盒不在这,我们去别处。”
完,便来到江时卿的卧室。
两人极有默契地掀开床榻上的玉枕和被褥,终在底下的暗格找到锦盒。
雀儿忍不住看了看暗格中的木雕兔和犬,惊讶道:“这兔子好像主人呀,狗好像江大人。莫非这是主人做的?”
闻此,宛初眸光一晃,亦锁定在那两个物件上,仿佛一波巨浪席卷心尖。
本想带走,复又放回去,当是给他一个念想。正欲离开,目光却又被一对高几吸引。
高几上,摆放两个琉璃花瓶,瓶中花束很是眼熟,都是她先前捡回来放在花瓶的花。原来江时卿并未丢弃,而是一枝枝阴干,做成干花。又经过一番修剪后插在花瓶里,错落有致,很是雅观。
沿着窗边看过去,檀案上摆放文房四宝,珐琅砚盒中墨迹已干,旁侧摆放着一张宣纸,上面的镇纸是她当初特意为他做的。
桌案上的紫铜香炉轻烟袅绕,散发淡淡的栀子花香。
书房里总要待客,唯有卧室是私密之地,不曾想这里处处都有她的痕迹。
复杂莫名的情绪杂糅着,牵动着宛初内心某一处,找不到出口。眼中氤氲一片,原以为自己早已是冷心肠,竟轻而易举被这些触动。
像江时卿这样挑剔,屋里从不放多余的东西,这些木雕,败花,镇纸却都悉数留着。
她不由得怔忪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二人已来不及躲开。
“喵呜——”
一团白色的毛球“嗖”地一声蹿了出来,跳到了宛初的腿上,来回地蹭着她的肚子,还不时地发出“喵呜”的声音。
“一只猫?”雀儿蹲下来。
“原来是你啊!”宛初将浑身雪白的一团抱在怀里,“它是白毛。”
“你去哪了?”白毛懒洋洋伸个懒腰,在她身上舒展开来,“讨厌的女人不见了,你怎么也不见了?”
“我入宫去玩了,哪天也带你入宫里看看。”宛初顺着它的毛发,细细疏离。
“是宛宛??”
忽然传来的声音把宛初和雀儿吓了一跳。
寻声望去,是红霓。
看着手拿锦盒,怀里抱着白猫的宛初,以及上身白衫下身粉裙的女孩,红霓愣在门边半晌,嘴巴微张,吞吞吐吐道:“我……我看白毛跑到大人卧室来了,怕他捣乱才进来……啊呀!宛宛,你回来了是吗?”
宛初蓦地站起。
红霓这才反应过来,果真是宛初回来。她仔细端详一番,细瞧她的脖子,手臂,见没有伤痕,才舒了口气。
“你如何来的?翻墙吗?不对呀,皇宫守卫森严,你怎么可能偷偷跑出来?难道是大人?江大人良心发现,把你藏在马车上?”
面对红霓连珠炮似的提问,宛初和雀儿目瞪口呆,差点笑岔气。
冷静下来,宛初不得不带她到书房,指着月门:“我从那里来。”
红霓在月门前踱步,惊讶的合不拢嘴。回头看了眼宛初身边的雀儿,欲言又止。
“红霓,雀儿和你一样,都是妖。”宛初索性拆穿,
“我……自然看出来了,只是看不出她是什么妖物,有这等本事。”
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荡片刻后,红霓突然意识到身份已暴露,惊讶道:“宛宛,你是何时知道我是狐妖?”
“头一回见面你不心露出利爪。”宛初淡笑,“不过那时我只是个普通人,辩不出妖物。”
“那你……还是宛宛吗?”
“是,也不是。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宛初拉着她的手,径直穿过月门,来到画卷。
红霓失魂般跟着她来到院中,回头看,书房里的一切清晰可见。还来不及寻思这是怎么回事,又跟着她来到临华殿。
眉头越皱越紧,“宛宛,你是画妖?”
“这世上哪有什么画妖,妖物皆是生灵所化,画卷不过是死物,如何化形?我是锁在画中的人罢了,久而久之,便有了画妖的名声。”
见红霓仍是一脸茫然,她遂将这些日子的事托盘而出,只是未细讲那些千年过往。
末了,为让她安心,道:“你且放心,我并不是江大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女子。”
红霓看看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女人是画妖。她在妖界亦听过她的传言,虚虚实实,毁誉参半。
听她一番话,倒是更可信,加之相处这么久,实在是无什可怀疑。红霓心里一紧,“那你对江大人……”
“我爱他时,他对我心存芥蒂,如今我对他已没有爱意。”
宛初得云淡风轻,红霓却是鼻子一抽,有些难受。她想这几日江大人过得不快乐,可话在嘴边绕了个圈,生生忍住了。
何必呢?
既然宛初已恢复记忆,放下了这段情,那便是江大人错过。若江大人悔悟后,拼尽全力将人追回来,那是他的本事。若追不回来,也怨不得谁。
思及此,红霓将情绪掩下,道:“这锦盒你拿到手,可大人若是发现,必然会怀疑,不如我替你毁了,大人便不会迁怒于你。”
宛初笑着摇头,“不必,今后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帮忙。锦盒一事我能处理好。”
“主人。”雀儿从外面飞进来,“江大人回府了。”
红霓心领神会,“我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
蔺宸回府时,瞧见红霓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他绕过去,想偷偷从后面亲一口。
嘴中乍然塞了一块帕巾。
“我一个老婆子你也亲?不害臊!”红霓嗤笑。
对上红霓瞪圆的杏眸,他摸摸鼻尖,憨笑不语。
红霓瞪了他一眼,推开后兀自走到树荫下。
“我……哪里惹到你了吗?”蔺宸摸了摸头。
“你为何不告诉我宛宛的身份?”
蔺宸道:“你偷听我和大人话了?”
红霓嘁了一声,将事情原委告知。只是依着宛初的嘱咐,隐瞒她已恢复记忆之事。
蔺宸不疑有他,只是想着宛初和红霓感情深厚,才回来一趟,道:“是大人吩咐勿,要保护她。”
岂料,红霓提起脚踩下去,痛得他哇哇叫。
“保护?是保护还是利用?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当真一点数都没有?我看你和大人一样,都被猪油蒙了心。”
蔺宸叹道:“大人也是为大局着想,何况人与妖本就……”
一记眼刀子飞过来,他搂着红霓的手臂,“那是大人的,我不是!”
红霓睃了他一眼,将假面取下来,“好在宛宛已经彻底放下,罢了,罢了……
月门外的江时卿不由得蹙眉,转身离开。
先前回到卧室,闻到淡淡的海棠香,便怀疑是宛初来过。眼下撞见二人,便知心中猜想不假,心里有些怅然。
红霓一番话更是令他心弦紧绷起来,暗暗回想先前所作所为,与宛初相处的细枝末节,背脊隐隐冒汗。
他有一种预感,宛初哄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