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身白袍,手执破空从殿外踏入,幽静昏暗的大殿瞬间一片通明。
破空散发着盈润的蓝光,远比青山年轻时的光更明亮耀眼,这时的他修为已突破渡劫期期,一个靠实力杀出来的掌门,实力远比同期的修士要强百倍千倍,加之他有极炎之身,只要继续潜心修行,很快能至大乘期。
他冷峻的脸上毫无神彩,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山。她认识的青山虽是沉默寡言,却充满了斗志和激情,满心的激昂藏在平静如水的双眸下,一心要做出一番事业。
可此时的青山,仍是目光笃定,一身正气,却好像放下身上雷霆万钧般沉重的担子,毫不压制体内窜动的异火。面容比年轻时更加坚毅,身形更为消瘦,沧桑如斯,哪有一个志得意满的掌门人该有的样子。
他本是极炎之体,稍有不慎就恐有陷入走火入魔之境的危险,只是他天生具备极强的克制力,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控制体内的炎火。
为何他现在如此放纵自己?
放纵体内的火焰?
若是再不加以阻止,火焰将会反噬他,吞没他。
心急如焚的宛初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轻飘飘地浮在乾元殿上空,无法坠下,无法触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难道这是她曾经在沉睡时不经意开识府看到的画面?只是因为醒来后记忆全失,直到现在才想起。
此时的青山已取下手中的掌门戒环,放在宝座上。整个人好像一座,正在熔炉中锻造的脆弱的瓷器,苍白皮肤宛如白玉骨瓷在火光中闪耀。
内部的熊熊火焰有愈演愈烈之势,从里面开始渗透出来。
只见他高举破空念咒,火焰骤熄。
破空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腾空,蓝色幽光迸发出强烈的光亮,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轻轻划过他的手腕。
血如喷泉一样涌出来。
她能够感觉到,青山所行之事危险至极,足以令他丧命。他全身的血液逆天倒流,从手腕处冒出来。挺拔的身体弯曲紧绷,牙关紧咬,看起来相当痛苦。
这时,她才看清楚,青山左手攥着画卷。而她就躺在画卷里,沉睡着。
他把画卷摊开,整个身体站在画卷上,任由喷洒的血液浸染。画卷一角开始闪烁星光,不过多久就有燃起之势。
他在用血祭画,极炎之体将画烧毁后,就可以破解白泽的咒术,而她便自由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记长鞭从外甩落,狠狠落在他的两条腿上,将他推倒。
若是平时,这等功力的偷袭根本奈何不了他。可正当时,他一无防备,二处于极炎乱窜之际,根本无法还手。
就这样任由长鞭甩开五米之外。
女人愤怒而至,将画卷一把扯过。
“你想要救她?我偏不让!”筱澪发出惨烈而可怕的大笑,“你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青山一把推开她,酿酿跄跄地走到画卷前,想要将画卷收回来。然而猝不及防之下,筱澪长鞭如同铁锤,猛然砸向他。
他的身体颓然倒地。
狂喷一口血,好像一尊碎裂的神像一般,头发骤然全白。即便是如此,仍旧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将画卷拿回来。
画卷离他仅有半尺之距,却如隔山川湖海,无从触及。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哈哈哈哈哈——”
这时,淼雨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大喊:“师姐,封印已成。”
她走到半路,看到摊在血泊里的青山,登时脸色惨白。
“掌门……师兄……”
她愕然抬头,还来不及反身逃跑,已被长鞭捆住,直接甩到青山的身侧,口吐白沫。
锦盒落到地上。
筱澪那张扭曲的脸发出瘆人的笑声。
她将画卷徐徐卷起来,轻飘飘地丢到锦盒,走到青山和淼雨面前:“是我要淼师妹骗她入画,她如今神识不清,我索性将她的魂魄散了。青山,即便你救了她,也不过是救了个残缺不全的女人。”
青山勉强撑起身子,“筱澪,我不该误了你一生,可她是无辜的。”
“没有她,你我青梅竹马本就是天生一对,我以为她不省人事你便会多看我几眼,没曾想你居然还在等她醒来。”筱澪突然捂着脸抽泣,“我在等你啊,你看不见,你看不见!”
“我该死,可是她——”青山看了眼身侧已晕厥的淼雨,“她是无辜的。”
“夫君,你都快死了,还考虑这些做甚?”筱澪冷冷看了眼地上的女人,“我会让她活着,你放心。”
完,她拿起掌门戒环,“这个,我替你收着。至于这个女人,就让她永远留在塔顶吧。”
“不——可以——”青山再次猛吐血,终究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宛初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地上,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号啕大哭,嘴巴乌拉乌拉的喊着……
“青山,你给我醒来!”
*
一道惊雷震醒了她。
再次睁开眼,宛初心痛如绞。梦里的一切太过于真实,眼泪没来由的涌出来一搭接搭的抽泣。
看着头顶的帐幔,她猛地起身,汲了一双木屐便下榻。
窗户未关,暴雨如注从外面涌进来,将长条案淋个透。
这不是海边的屋。
她心弦一紧。
如果梦是真的,明江时卿完全知晓要如何破除画卷的封印,他一旦做出决定,便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谁也不可能阻拦。
“红霓!”她推开门,想要把画拿回来。
走出门外,木屐踏水,青苔湿滑,她整个人往前栽倒在地。
她彻底醒了。
她睡了多久?
是不是久到江时卿已不在人世?
庭院深深,她听到一阵阵呜咽,穿过暴风雨而来。
那是隔壁厢房传来的声音,她循声而去,越靠近越慌乱。听到的是红霓的哭泣声,还有其他人隐隐在低泣。
她推开门,外室没有人。
屏风后站着三五个人,围在床榻,都低着头,她的太阳穴猛地一跳,脑海中的惊雷一个个炸开。
“大人,这要我如何与宛宛解释?”
是红霓的声音,沙哑,像是哭了许久之后。
“霓儿,别哭了,去看看宛宛是否醒了?”
是蔺宸的声音,虽是没哭,却很是悲痛。
她一颗心揪得紧紧,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赤着脚加大步伐走过去。
“你们在什么!”
她推开围在外层的人。
“宛宛!”红霓试图拦住她,可床榻上的一切倏然落入眼帘。
男人满头白发,形如枯槁,凭着身上的气息和她熟悉的程度才能认出那就是江时卿。
她扑过去,试图聆听他的心跳,平静得像是夜里无风的海面。
不是的!
大概她还在梦里。
她的视线不经意瞥到了地上的画轴,两根画轴,依然有血渍浸透在里面。
“他……以血祭画了?”
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的手颤抖地握紧了江时卿的手,可是这双手冷透了。
红霓双手抓紧她的肩膀,声音里像绷着一根弦,“宛宛,你不要……你要好好活着……这是大人最后一句话。你不要,不要——”
宛初无声垂泪。
最后一句话,竟然像山盟海誓。
“你们都知道,都知道他的选择,陪着他演戏。”她像一根木头一样重复着,冰冷地重复着,“明明你们都知道,我却假装不知道……”
“若是您走了,大人定会随你而去,与其看着你们两人都离开,我还是听从大人的安排,留下您。”蔺宸很少用这样的敬称来称呼她。
“宛宛,你自由了。”红霓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
“是啊——”宛初松开她的手,将江时卿抱起来,“他笃定我这个人活了这么久,定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都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她满手都是刚才摔倒时胡乱抓取的污泥浊水,身上也湿透了。
他倒是做出了斩钉截铁的牺牲,还她自由,可江家怎么办呢?
“江家,我现在要立刻带他回金安。”
蔺宸轻轻摁住她的肩膀,“大人都已经处理好了,他要将躯骨埋在眉尧。树高百尺,落叶归根,老夫人亦是如是。”
宛初抿唇,暗自发笑。
真是他做事的一贯风格,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声无息,就像与她无关一样。
“好。”
在滂沱的雷电交加的雨声里,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带他去眉尧。”
他的身体很轻,只剩骸骨的重量,她带着他御剑,不过两日便可回到眉尧。
“大概,一辰一点也不会惊讶。”她兀自笑了笑,难怪临行时他,等她再度回去时,再接受弟子们的参拜也不迟。
他什么都算好了,每一步。
因为前世的的疏漏,导致功亏一篑,这辈子他算计好了每一处,托付了每一个人,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确保能够摧毁画卷,而她在此之前能够看到南境的海,能够与他在这辈子画下一个永生难忘的,完美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