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风中湮灭的茅屋恢复了原样, 凌悠盘腿坐在走廊上,和亲爹大眼瞪眼。
她失去记忆,有时候会茫然自己的身份, 也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 可现在真见到了……有点头疼。
她双眼一眯, 忙抱头。
又搞突袭的凌蕴爆栗落空, 把一双牛眼瞪得更大。
她是真的头疼,被亲爹敲的!
“您怎么回事, 已经来来回回十次了,脑壳都被锤烂了!我即便不孝, 您倒是, 我究竟怎么不孝吧, 谁也不愿意白挨!”
凌蕴瞪着眼,哼了一声。
蔚蓝的天空便暗了几分, 紫色的闪电蛇信一般若隐若现。
凌悠抬头看看天, 已经明白这个秘境就是亲爹所为,陨落的大能便是他。
她眼里闪过哀伤,明媚的面庞也失色几分。
“唉——”凌蕴见女儿难过的表情, 长叹一声。
一只忽然出现的七彩鸟儿跳到凌悠肩膀上, 用脑袋蹭她,在她耳边啾啾的欢乐叫唤。
破碗此时终于从她袖子里钻出来, 围着那只肥啾转了好几圈。
凌蕴扫了一眼那破破烂烂的法器,终于话了:“他倒是真让你活过来了。”
他?
“师尊吗?”凌悠被肥啾蹭得脸颊痒痒,侧头躲它。
它又飞到另一侧继续蹭,毛茸茸,暖暖的,确实使她心情好了不少。
“唔——你倒喊得顺口。”凌蕴嗤笑, “也是,忘了比较好。”
凌悠就发现亲爹话,是那种喜欢一半留一半的欠揍家伙。
他肯定树敌很多。
“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凌悠到底憋不住。
凌蕴咧嘴一笑:“想知道?”
凌悠点点头,他道:“嘿,老子不跟你。”
凌悠:……
默默拿出了大锤。
“不孝女!”凌蕴瞥了锤子一眼,“怎么,本命剑也碎了?不是锤子就破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饭的。”
剑?
亲爹气人,但多少还是能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所以她以前是个剑修?!
“不过你那破剑也没多大威力。罢了,女儿不孝,但我是个慈爹,东西落别人手上,还不如便宜自己人。”凌蕴挥挥手。
一把长剑从空中笔直落入院,扫起罡风阵阵。
凌悠在渐渐散去的旋风里见到泛银光的剑身,不需真元注入,已有凌厉的剑气,傲得不可一世。
和她亲爹脾气一模一样。
果然剑随主人。
“我使不动它。”凌悠想也没想就拒绝。
“也没指望你能使动它。来都来了,外人都顺了几样宝贝出去。我女儿总不能两手空空离开。”
短短一句话,凌悠又读出许多信息。
“您赶我走?”
“不然你要赖这里?你的大事不干了?不过你再死一回,宋衡羽可没办法救你了,他现在弱得跟个鸡仔似的。”
凌悠皱眉:“师尊很强,哪里像你的弱鸡样。”
凌蕴闻言沉默地量她许久,忽地啧一声:“果然女大不中留,但他居然没有强行唤醒你的记忆……你在老子死了之后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他宁愿你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这问题凌悠根本答不出来,心里嘀咕着:你倒是先告诉以前都发生了什么啊?
可凌蕴在出神,不知想什么,时不时还眯着眼,上上下下量她,把她看得毛骨悚然。
“您是怎么……没的?”凌悠想了想,用婉转的话问亲爹怎么死的,“我娘呢?”
凌蕴回神,深幽的瞳孔里有着化不开的惆怅,下刻却是笑了:“你娘亲若知道你在挂念她,她会很高兴的。”
所以她娘亲也不在了,甚至连一缕残魂都没能留下。
“仇人是谁?”凌悠终究还是问到要点上。
宋衡羽现在的修为在她眼里已经是深不可测,但是她爹言语里还带嫌弃,所以当年的爹娘是什么修为?
如若修为比宋衡羽高,为何还会陨落,那不就仇家更厉害的意思吗?
这一次,凌蕴倒没有再一半留一半,而是了句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天下苍生?”
凌悠:……
“我们家是什么大魔头不成?!”
“人不人,魔不魔,正道邪道都是道,但谁定正邪?”凌蕴呵呵一笑,语气里都是浓浓的讥讽。
“所以我们家修的是他们的邪道?”
凌蕴一抬手,招来庑廊下水缸内的清水,清水慢慢旋转化为一面晶莹剔透的水镜,而镜中不停闪过各种画面。
有她在秘境内见过的木家,有她没见过的其他地方。
华丽的宫殿,破旧的茅屋,巍峨的山巅,汹涌的海浪。可不管是哪一处,皆是人间炼狱。
“这些都是您去过的地方吗?包括宋家?”凌悠不忍多看里面绝望的面容,挪开了视线。
凌蕴收回手,水镜化为雾气,在空中消散。
他缓缓道:“并不,有些是你去过的,或者听的,都传信于我。”
她知道的或者去过的……凌悠猛然恍悟:“木家,不是您的遗憾,是我的?!”
因为听她过,所以父亲在陨落的时候对宋家也带着未能扭转的遗憾,最终行形成了秘境内一道试炼。
至于能告诉她宋家家事的人,只有——宋衡羽!
但口述能够详细到他们所见的吗?!
既然宋衡羽一早认识她,为什么对她只字不提?
凌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凌蕴对她的大惊怪已经免疫,女儿失忆了,看起来更不聪明了。
不过也能看出来,在他陨落后,宋衡羽也暗搓搓干了不少事。
罢了,已经是一缕残魂了,想操心也操心不了多少。
“拿着剑,滚吧。”
凌蕴赶苍蝇一般挥挥手,凌悠憋屈地涨红了脸。
“您真的不跟我实话?”他们父女俩叨叨半天,她还一脸懵,这就赶她走了?!
“你找宋衡羽问去,他救的你,关老子屁事!”
慈爹凌蕴,张口就推卸责任。
凌悠被气笑了,站起来一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走就走!”
反正她能开秘境,等出去了,她把宋衡羽再拽进来,来个三方对峙,到时候看他不!
少女机灵地想,难道还真能让他跑了?!
她故意踩着重步子,踏向银色长剑。
走近了,她才发现此剑剑身比寻常的窄上一指,连接剑柄的地方有着流畅的流水纹,是带着贵气的雅致。
十分漂亮。
不怪它通身傲气,原来是个美人!
凌悠伸手,准备把它先收入乾坤袋,可在手马上碰触剑柄那刻,她不知为何心里十分不安。
这份不安,使她本能的回头,看向在游廊上坐得歪七扭八的凌蕴。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双总爱带着怒意看她的眼眸眼角一挑,下刻却露出温柔慈爱的笑。
凌悠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乱石林里,的自己躲了起来,高喊着快来找我呀。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人来,失落的探出脑袋往外看,扁嘴想哭:“爹爹又被人喊走了吗,爹爹好忙啊。”
“——找到我的悠悠啦!”
忽然,她被人从身后抱起,举得高高的。
她开心的大笑:“爹爹犯规!”
而松树下的她,十一二岁的模样,坐在秋千里被人高高荡起,迎着从悬崖刮起的大风,回头和父亲道:“爹爹,再推高些,我也飞起来啦!”
父亲笑得温柔,双手一拉一推:“飞咯!悠悠飞飞得高高的!”
最后是茅屋内的她,十六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她现在的模样。她愤怒举起刻有自己名字的玉牌,摔在地面上,负气摔门而去。
被她甩下的父亲良久没动,宛如入定的老僧,天暗了下去,他才轻叹一声:“妙妙,我们阻止不了啊,或许她就该走上那样一条道。”
高大的父亲伏低身子,把地上的碎玉一片一片心拾起来,用法术复原,穿上红绳戴到脖子上。动作心翼翼,将它藏到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凌悠心跳得有些快,快要握住剑柄的手立马要收回来,可凌蕴比她更快,抬手一压。
她手掌稳稳地握住了剑柄,心中一阵抽痛,眼眶迅速红了:“您真混蛋!有这么算计女儿的吗?!”
凌蕴笑声爽朗,笑得痛快:“只允许你算计老子,就不允许老子还击?!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呐……而且我是你老子,这也不叫算计,是为父最后能给你的教导……”
凌悠的视线被眼泪冲得模糊,长剑在手里哀鸣,父亲的身影亦如同方才她所见的水镜,慢慢化作透明。
“你才是倔强又嘴硬的老头!”她咬牙,不想让自己哭出声。
迷茫的人生中又添一抹悲怮,是二次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被压制的真元像沸腾的水,在体内愤怒的横冲直撞。
——秘境付诸于她的禁制被冲破了!
凌悠终于能控制身体,松开剑柄,朝凌蕴那边跑去。
可地面轰然塌陷,她与长剑齐齐坠落,凌蕴模糊的轮廓消失在她眼前,整个秘境都在坍塌。
还在和彩色肥啾追闹的破碗此时才发现凌悠不见了一样,慌乱转,最后落在如青烟般要散去的凌蕴的残魂跟前。
凌蕴笑着朝它点点头:“你是个厉害的家伙,往后多护着她,好歹是她把你唤醒带出世。”
破碗闻言发怒一般,骤然膨胀变大,把凌蕴最后的残影……直接吞了。
甚至还了个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