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躺在床上, 耳边传来鱼鳐轻浅的呼吸声,已有半年多没过过这样的夜晚,当她重新趴在自己枕头边, 有种不出的熟悉与安宁。
然而这样过了一阵, 他还是没办法睡着,倒是枕头边的鱼鳐呼呼大睡, 身后的尾巴还时不时甩两下, 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想到她化形后的样子, 黎江不由有些感慨,这青鱼即使化了形,性子也完全没变, 只是以往两人都习惯了的亲近,化形后反而会令他不自在了。
这家伙还是需要教一教的,虽灵族不像人族那么刻板拘束,但他并非她的血亲, 日后还是要保持些适当的距离为好。
思绪一旦放开,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得回来了, 黎江一时禁不住想了许多, 关于日后要如何与鱼鳐相处, 甚至还开始考虑, 是不是该送她去学堂。
他正想得出神, 忽然感到床榻微微一沉,原本空旷的身侧忽地多出个人来,那人个头娇, 整个人倚在他身边,毛茸茸的脑袋还往他颈窝里拱了拱,嘴里哼唧了两声, 含糊不清地:
“……精气……”
黎江躺在那儿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这青鱼是睡到一半自己变成人形了,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看着乖乖偎在自己身旁睡得正熟的鱼鳐,一时不知道是该叫醒她,还是该怎样。
正为难之际,胸口突然横过来一条胳膊,鱼鳐伸出手把他抱住,脑袋又往他胸口蹭了蹭,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梦呓些什么。
黎江:“…………”
眼看她的腿也要搭上来,黎江不得不坐起身,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出门来到隔壁厢房,把鱼鳐放回床上用被子掩住,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他看着鱼鳐单纯无辜的睡脸,心中无奈叹气。
就不该心软答应她一起睡,她刚刚才化形,还控制不好变化,睡着了无意识变成人形也是正常的。
明日可不能再由着她了。
第二日鱼鳐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她也没换衣服,穿着里衣就跑去隔壁找黎江,却发现黎江已经出门了。
鱼鳐气呼呼地站在那儿踹了脚门,大骗子,好一起睡,半夜居然偷偷把她送去厢房!
婢女千香一进观海居就看见鱼鳐穿着件里衣赤足站在屋檐底下,连忙走过去道:
“鱼,你怎么没换衣服就出来了?快回去把衣服换了。”
鱼鳐脸色臭臭的:“黎江呢?他又出去啦?”
千香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大人今日要上朝呀,你坐好,我先给你梳头发。”
鱼鳐坐到妆奁前,这是昨日黎江才叫人临时添置的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她好奇地在里面摸摸看看,拿起一盒胭脂翻来覆去做研究。
千香边给她梳头边赞叹她的头发生得好,转眼就看见鱼鳐开胭脂盒,用手指挖了一坨要往嘴里塞,她吓了一跳,赶紧叫住她:
“鱼,那个是胭脂,不能吃的!”
鱼鳐一愣,看了看手上那坨红红香香的东西,不解地问:“这个不是甜糕吗?闻起来这么甜。”
千香笑着用帕子把她的手指擦净,从胭脂盒里轻轻抹了一点涂在她的脸上:
“这个是胭脂,虽然闻起来很香,但是不能吃的,你看,要这样涂在脸上才好看。”
鱼鳐往镜子里瞅了瞅,嫌弃地用袖子去擦:“噫,这么红,像猴子屁股一样,我才不要涂。”
千香噗哧笑了出来,这青鱼即使化了形也依旧是原先那般性子,不过她生得这么好看,不画那些东西也照样漂亮。
鱼鳐把妆奁里的瓶瓶罐罐都摸了一遍,然后就没了兴趣,千香帮她梳了头发,又教了她各种衣裳的穿法,鱼鳐虽然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全部记住了,完了又抱怨道:
“化形以后真麻烦,还得天天换衣裳,还是以前做鱼自在,衣服都不用穿。”
千香笑吟吟地帮她把衣领整理好:“那可不,我刚化形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化形的好处了,不别的,咱们吃饭做事,哪样不是有手有脚来得方便?”
鱼鳐歪着脑袋看她:“你是什么时候化的形啊?”
千香道:“大概五十年前吧。”
“那你多大啦?”鱼鳐好奇地问。
千香笑眯眯的:“两百多岁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灵族就是这样,年岁久的通常都记不清自己的具体年纪,鱼鳐听千香这么一,突然觉得自己十几岁化形真是太棒棒了,顿时有点骄傲。
不愧是她,连化形都来得比旁人早。
千香被元伯安排来照顾鱼鳐,主要是教她一些女孩子的事情,不过除了穿衣扮,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可以教,伺候鱼鳐换好衣服后千香就去干别的事了,鱼鳐自己一溜跑去了厨房找东西吃。
府里乍然多了个漂亮的姑娘,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鱼鳐来到厨房,厨娘一开始还没认出她,只奇怪这姑娘怎么这么自来熟,一来就问她要东西吃。
直到鱼鳐出自己的名字,大伙儿才知道原来她居然化形了,一时在厨房里做事的下人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夸鱼鳐漂亮。
鱼鳐被夸得有点飘飘然,心里美滋滋的,在厨房饱饱吃了一顿,擦擦嘴掉头又去找海螺。
她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院儿里找到了正在扫院子的海螺,鱼鳐躲在院子外面,当海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她就突然跳出来哇的一声,把海螺吓得原地摔了个屁墩儿。
“哈哈哈!看你给吓的!”
鱼鳐叉腰哈哈大笑,满脸得逞的表情,海螺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一时没认出来她是谁。
鱼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傻啦?还是没认出我?”
海螺眨了眨眼,试探着问:“你是…难道你是鱼鳐?”
鱼鳐惊讶地道:“咦?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海螺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当然是你的声音啊,你虽然样子变了,但是声音可没变。”
原来如此,鱼鳐感动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大家都认不出我,就你把我认出来了。”
海螺看着她,显得很开心:“鱼鳐,你半年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是不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呢,那天大人把你抱回来,你在进阶,然后我就再没见过你。”
他高兴地:“现在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对了,你这么久没出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鱼鳐道:“唉,这事来话长,走,咱们出去玩,等下我再详细跟你。”
伙伴许久未见,都有很多话要,海螺也不干活了,高高兴兴和鱼鳐一起出了门,两人边走鱼鳐边和他遇到百里炽的事,不过她当然不知道百里炽到底是什么人,只用大蓝龙来指代他。
两人一路到大街上,找了个摊子坐下吃冰粉,海螺边听边配合地发出“啊”、“哇”、“哦”的声音,十分捧场,等把这段精彩的故事讲完,当然,免不了其中添油加醋夸夸自己,鱼鳐端起冰粉用力喝了一大口,歇了口气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睡了半年呢,总之这事比我的还要惊险一百倍,要不是我机智勇敢,不定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你们大人。”
海螺被她感动得不行,擦擦眼睛道:“鱼鳐,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来你是咱们大人的救命恩人啊!”
鱼鳐晃晃脑袋,两边吊着的珍珠坠子一甩一甩的:“哎,差不多吧,不过你也别到处,我怕黎江觉得没面子,毕竟他可是差点被那条大蓝龙死了呢。”
海螺赶紧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的!”
两人吃完冰粉就去戏楼看戏,看完戏鱼鳐又请海螺去酒楼大吃一顿,最后两个人都抚着肚皮出来,回到府里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看的戏文。
黎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鱼鳐和海螺在花园的凉亭里话,她似乎正到高兴的地方,还比手画脚的,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一样,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黎江脚下一顿,站在树后看了一会,两个都是年龄相当的少年少女,以前鱼鳐没化形的时候看着还没什么,但现在再凑到一起,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从树后走过去,鱼鳐一看见他就站起身,跑过来往他怀里一扑,半开心半抱怨地道:
“黎江!你可算回来了,你今天去宫里怎么去了这么久?”
黎江接住她,没有马上把她推开,只往海螺那边扫了一眼,海螺赶紧自觉地向他鞠了一躬,摸着墙角边边溜走了。
见海螺离开,黎江才提起鱼鳐让她站好,对她道:“今日有些事,在宫里耽搁了,你用过午饭没有?”
鱼鳐点点头:“吃过了,我跟海螺去外面吃的,好久没出去玩了。”
又是跟海螺,黎江眸光闪了闪,也没什么,只道:“我还没用,你要不要再陪我用一点?”
有吃的鱼鳐当然乐意,就跟着黎江回了观海居,她现在个头只到黎江肩膀,两人走了一截,鱼鳐仰起头看看他,有些不服气地道:
“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高?为什么我化了形还是比你矮这么多?”
黎江嘴唇轻抿:“我是男子,高一些也正常。”
鱼鳐哼了一声:“厨房的张大娘就和你差不多高,为什么我没有跟她一样高?”
黎江顿了顿:“张大娘原形是大海兽,化形出来自然比较高大,你这样也很好,无须和他人比较。”
鱼鳐满脸羡慕地:“我要是生成张大娘那样,走出去一定没人敢惹我。”
黎江哑然失笑,她之前鱼身稍微变了点模样还担心自己不够可爱呢,现在倒是又想变成张大娘那样了,这青鱼的想法,真是一天一个样。
两人一道吃了午饭,下午黎江照例呆在书房,鱼鳐就变回鱼身,躺去玉缸里盹儿,这个下午过得如往常那般清静,令黎江有种又回到了从前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在晚间便荡然无存,鱼鳐叉腰站在他卧房的床榻前,气鼓鼓地瞪着他:
“凭什么不让我跟你睡?我变成鱼不就好了吗!”
黎江有些头疼:“即便你变成鱼,但也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自己睡一间比较好。”
鱼鳐脖子一梗:“我不!我就要跟你睡!”
黎江只觉伤神,又耐心和她解释了几句,鱼鳐这人死倔,不但不听,还拿出他昨晚趁她睡着了,偷偷把她送回隔壁的事来谴责黎江,完了一扭头道:
“不睡拉倒!我这就找海螺去!”
完她就往外面冲,黎江眼皮一跳,伸手拉住她:“现在这么晚了,你去找他做什么?”
鱼鳐气呼呼地嚷嚷道:“当然是找他睡觉!”
黎江太阳穴又突突跳了起来,他闭了闭眼,伸手往还在挣扎的鱼鳐额前一点,她立时便从个姑娘咻地变回了青鱼。
鱼鳐愣了愣,想要变回来却怎么都没法再变成人形,顿时大惊失色: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变成人了?”
黎江把她拢在掌心,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要在我这边睡?现在就先这样,到了早上我再替你解开。”
鱼鳐睁大鱼眼瞪着他:“那我可以自己变成鱼,你干么不让我自己来?”
黎江把她放到枕边,喂了她一颗灵丹道:“你刚刚化形,还控制不好,为了避免你睡到半夜不自觉变回人形,只能暂且这样。”
鱼鳐得了灵丹安抚,吧嗒吧嗒嘴,用眼睛斜着黎江道:“哼,那好吧,你早上可要记得把我变回来。”
见她终于安分了,黎江才舒了口气,去隔壁沐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想着鱼鳐的事总觉得伤脑筋,待他从浴池出来,回到床边时发现鱼鳐还没睡。
鱼鳐一看他过来了,赶紧从床上蹦起来,游到他跟前:“黎江,黎江,我想起来有件事你忘记了。”
黎江坐到床边:“何事?”
鱼鳐往他手上凑:“你这两天都忘记给我精气了,今天你得把昨天的份补上才行!”
作者有话要:黎江:下次一定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第二天,黎江:……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吧。
总在无限循环自己推翻自己的黎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