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媛媛跟温纵住在同一个方向, 但她家离得稍近些,坐公交车更方便,平时不太跟温纵一起挤地铁。
今天却什么也要跟她一道回家。
地铁人多, 温纵只能抱着包同荔媛媛一起站着。
荔媛媛好几次欲言又止。
温纵无奈叹口气,“想问什么?”
荔媛媛嘿嘿一笑,“刚才那男的是谁?为什么叫你君君呀?是不是跟你认识?他要追你?”
温纵抽出手轻掸一下她的额头, “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长辈,别瞎想。”
“啊。”荔媛媛有些失望,“还以为有点什么隐情呢.不对呀, 你刚才对他好冷淡,完全不像对长辈呀,人家坐在轮椅上专门来看你的演出。”
温纵语塞。
想起刚才他坐轮椅的样子。
右腿裤腿比左腿紧绷得多,大概里面了石膏或绑了绷带。
出车祸, 轻则骨折擦伤, 第二天就来看演出。
这人还是对自己不怎么爱惜。
见温纵一直不话, 荔媛媛思考一阵,“他是不是尚城人啊?我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她大概是当年替她偷拍照片的时候留下的印象, 难为她过这么久还记得。
温纵迟疑了下,“.不是。”
叶昀却是不是尚城人, 所以她不算谎。
她心虚地笑一笑。
荔媛媛还要问什么,地铁到站, 温纵瞥了眼, 是离荔媛媛家最近的站点,连忙提醒她下车。
荔媛媛张了张嘴,再看看拥挤的人流,还没决定好接下来该干什么, 就被人群挤出门外。
温纵垫脚,冲门外的荔媛媛挥手。
又过了三站,她下车。
沿着熟悉的路径往回走时,余光瞥见市三院竖在楼边的招牌。
昨夜的初雪经历一天的日晒,早都融化,只在楼荫处留下几片积水。
进楼前温纵先在门口铺的红垫上跺了跺脚,余光瞥见导诊台前的护士姐姐正将手放在身前的太阳上取暖。
进了楼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做,虽然大厅里有中央空调,但大门开开关关,总有冷风灌进去。
恍然想起昨夜他勾手,那边有暖气。
多稀奇,南方哪来的暖气。
直奔七楼的病房区。
护士站值班处的有个医生正在喝水,跟护士聊天。
温纵在走廊转了两圈,走到护士站台前,问:“你好,扰一下,我想请问昨晚住在410的病人是已经出院了吗?”
护士姐姐也很客气,挪动鼠标,“你好。稍等一下,我查一下。”
医生看着温纵,放下水杯,回忆了一下,“欸,你昨晚是不是来过医院?410那个病人真是奇怪,虽然没什么手术住院的必要吧,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一早就走了。”
温纵蹙眉,“他不是车祸吗,不用再观察一下,今早就能出院?”
医生比她还纳闷,“车祸?你不是跟他一起的吗,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十分钟后,温纵从医院大门出去,神色沉郁。
包里手机嗡嗡震动,她拿出来,是剧院的负责人陈夏,也就是昨夜捎她的同事,跟她年龄相仿,关系不错,因此不拿领导架子。
接听电话,那边也不寒暄,直奔主题,“温纵啊,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就电话通知你一下哈,明早记得早点来团里排练,后天有你的演出,那场姮婵冤。”
身前昏黄的路灯下红砖人行道有些泥泞。
温纵怔忪一瞬。
“陈夏,节目排表上,姮婵冤不是下个月才演吗?”
姮婵冤作为春晓的招牌,排的场次最多,对演员的消耗也比较大,所以基本是周期式排节目表,明明上个周期前几天才结束,怎么这么快又要演?
电话那头,陈夏笑,“昨天不是碰见个贵人嘛,咱们帮了他一下,他正好是做跨国生意的,有一些外国客户对咱们的英文话剧有兴趣,所以包了个场。”
包场。
现在春晓规模逐渐变大,能包场,更换剧目,恐怕花费不。
真是舍得。
温纵轻轻回了句:“知道了,我会早点到的。”
“温纵,我还听今天在剧院门口,有人找你要签名来着,其中有个男的特别有气质,长得又贵又好看.是不是呀?”陈夏有些促狭。
温纵心翼翼躲过身前的脏水洼,对着手机道:“陈夏,剧院的事都不够你忙了?”
“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听描述,好像就是出车祸的那个男人,你看,昨夜不过萍水相逢,今天人家坐着轮椅,又是来看演出,又是找你要签名,又是包场,你这要是对你没意思,鬼信喽?”
“他是我远房叔。”
“不是吧?”陈夏声音陡然拔高,缓了下,还不死心,“那你昨晚表现得那么冷淡还提前走了.真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太久没见了,昨晚一时没认出来。你别乱想了,我跟他没可能。”
陈夏还要问什么,被温纵以手机快没电为借口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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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演出这天,墨城又下起大雪。
天色阴沉,雪花飞絮般飘落,到地面迅速消融。
春晓话剧院后台,演员们该化妆的化妆,妆发一并收拾好的,已经在排练对词。
这次演出准备匆忙,好在上个周期刚结束不久,重拾不至于太难。
温纵正闭眼上妆,心里默默温习台词。
肩膀猛地被人拍一下,从神游中惊醒。
回头一看,果然是荔媛媛。
她是这场戏的女N,台词不多,妆发也比较简单。
“温纵,我刚刚偷偷从控制室看了眼观众席,你那个长辈也来了欸!就坐在第二排正中央,这也太巧了吧,他昨天还问你那场戏什么时候演,今天就碰上提档!”
温纵心想可不是巧么,他自己点的剧目。
微微一笑,不什么。
演出正式开始。
温纵全程心无旁骛,投入剧中。
剧情中段,她坐在台中央演奏扬琴。
舞台上大学纷扬,男女主角从左侧纠缠到右侧。
大部分观众的眼光随着主角身上聚光灯的移动而移动。
也有人视线一直盯着舞台中央。
稍暗的灯光下,少女手持琴竹,身前是木质的中国古典乐器,可身上没有一丝古典气息。
她头上黑发染成半截银色,身着黑色无袖紧身短旗袍,长度堪堪遮到大腿。
裸.露在外的四肢上都有黑色或银亮色的机械线条——像个未来机器人。
叶昀从没见过这种搭配。
偏偏台上都是这种风格,诡异的和谐。
身后有人声交流,“I hear it“s a steampunk version of a cssic ese drama.”
“Snow in Midsummer.”
蒸汽朋克版的窦娥冤?
叶昀挑了下眉。
身后的讨论没有结束:“Ohh,the girl pying the dulcimer ,she had me at hello.”
叶昀回头瞥了眼。
两个谈得正欢的美国人被他阴恻恻的神情吓到,立即噤声,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坐在叶昀身边的马石不动声色,内心叹息。
啧,人家两个老外只不过是表达一下对演员的喜欢,叶总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在骂他。
正巧叶昀视线挪过来,马石浑身一肃,挺了挺腰板,专心盯着舞台右侧的主角。
“去跟负责人交代聚餐的事,一个人都不许少。”
“是。”
马石不假思索地起身,弯腰从座位中穿出去。
半途才想起明明聚餐的事已经跟负责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居然又叫他去一遍。
生怕有谁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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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幕结束,温纵虽全体演员一起上台谢幕。
台下虽然只坐了几十号人,掌声依旧很热烈。
演了一个半时,非常消耗体力,台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她微微喘气,额角星亮,等待大幕落下。
众演员下台,观众反响极佳,大部分演员还意犹未尽,讨论自己刚才哪句台词感情很到位,哪句差点嘴瓢。
温纵跟在人群后面。
一般演出后就不再排练,她准备收拾一下,回家。
人流忽然顿住。
她茫然抬头。
“真的嘛?”
“这也太大方了!”
“金主啊金主!宴楼多贵的地方,他居然请我们全体?”
几个演员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很兴奋。
其实一般为了演出秩序,演员是不许带手机上台的,但人多时难免有人浑水摸鱼,温纵没拿手机,只能扯扯前面讨论得热烈的演员,对方给她展示手机消息。
陈夏在微信群发布消息,今天包场的老板和外宾都非常满意表演,于是决定请大家去宴楼聚餐。
温纵第一反应自然是不去。
“那个,王,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帮我跟陈经理请假——”
话还没完,女孩对着手机摇头,“恐怕不行。”
再次把屏幕展示给温纵。
陈夏:因为这次外宾中有国外汉诺威剧院负责人,请务必全员到齐。
温纵失语。
春晓在国内发展不错,尤其两部英文剧目出名,陈夏很早就有想法将其推到国外巡演,但一直没机会,如今碰到英国最有名的话剧院,自然不愿放过。
她作为女二号,肯定要出席。
无奈,随着大流卸了妆。
出门时秦邺挤到她身边。
秦邺看向剧场外的广场,白茫茫的雪遮挡大半视线。
“这次对方包了车。我们一起吧?”
温纵没什么异议,“今天演出挺顺利。你掌握人物很快,很厉害。”
秦邺进团晚,这部戏本没他的角色,这回恰好这个演员结束一轮演出,有事请假回家,结果碰到临时开演的角色,只能抓了他来顶替。
还在秦邺是比较有灵气的演员,上午温纵帮他对了几句词,就迅速进入角色。
秦邺低头看她,笑道:“多亏了你,教得很好,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眉眼间干净温柔。
温纵笑一下,不当回事。
雪势渐盛,白色飞絮落在乌色发丝上,偶有一片落在眼睫,迅速融化。
众人纷纷加快脚步。
冰天雪地里,秦邺视线始终停留在温纵在发白的脸庞和嫣红的唇上。
抬手给她戴上羽绒服的衣领上的帽子。
温纵愣了一刹,就听他解释,“别沾湿头发。”
“你怎么不戴?”
秦邺也穿了件羽绒服,同样没戴帽子,不在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排黑色商务车,“我是男人。”
少年的稚气。
温纵笑了下,将手从兜里抽出来,“你弯腰。”
秦邺笑意渐深,顺从地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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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坐在车内,一动不动望向窗外。
人流茫茫,各色大衣羽绒服三三两两并在一起,朝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一遍遍搜寻,知道看到那道白色身影。
上衣还不显,头发和黑色裤子上都沾了不少雪。
抬了下手,准备叫司机去送伞。
话还没交代完,就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碍眼。
司机回身,见叶昀突然又不话,神色渐渐阴郁不耐,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他,大气不敢喘。
叶昀瞥了眼马石,后者立即会意。
再次看向窗外。
这回可好,正看到那男的弯腰,脸都快凑到姑娘眼前了。
姑娘没推开他,还帮他戴了帽子。
叶昀双手环胸,倚回靠背。
明明没开窗,司机忽然感受到一股料峭的寒意,后背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