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静寂, 视线聚焦到这桌。
等了几秒,实在受不住瞩目,温纵硬着头皮挪过去。
叶昀帮她拉开座椅。
温纵立即听见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叶昀也略略扫了一圈周围。
偶有人没注意掩饰探寻的目光, 不心与他对视一瞬,立即低下头去。
女一想起刚才自己被拒的情形,本来没什么, 现在经过温纵的对比,更显得她倒贴还被人赶出来,丢死人了。
定了定神,笑盈盈道:“叶总真是偏心, 谁都不叫坐的位置,这就让给我们温妹妹了。是觉得温妹妹刚才的表演最精彩?”
这话听着是趣儿,话里话外却都在暗示叶昀是看上温纵了。
叶昀只懒懒笑了下,没否认。
周围几桌见他这样, 也活泛起来, 一边观察这边, 一边唧唧歪歪金主爸爸、看上、羡慕之类的词。这事便变得不怎么干净。
温纵行动缓慢僵硬,目视座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里却被扎了几下。
陈夏跟她使了个眼色,安抚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她有她生意人的考量, 温纵能理解。
心里还是委屈——明明她没按话里那样做。以她的性子,她该坚定地澄清或者反驳。
可这种场合下, 就是得忍。
直到她坐下, 叶昀将杯盖放托碟上,茶杯往前一推,身旁有服务生来续水。
“诸位,姮婵冤我看了, 剧本很好,各位的演绎也相当有意思。我想这是种投契。否则不会邀请大家吃这顿饭。”
他话不疾不徐,音质偏沉,厅里混乱时容易被盖过去。
然而那周身的气场使得他一开口,全厅其他人立即闭嘴。
“至于我为什么偏心温纵。”叶昀懒怠地笑了下,半阖眸,“因为是故交。”
“我自以为脾气还不错,但是不爱听那有的没的。希望各位用词,心些。”
他自始至终语气和缓,没用一个狠词,却令众人感到有什么架在脖子上,头顶凉飕飕。
这就是上位者威胁人?
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要是他们继续用词“不心”,后果会是什么。
但没人愿意以身犯险,纷纷噤声,或转向别的话题。
温纵松了口气。
人家替他话,她该道句谢的。然而她鬼使神差地地盯紧身前的白瓷茶碗,叶昀似乎觑了她一眼,她也没看回去。
“信阳毛尖。尝尝?”
叶昀的语气算得上放下架子哄人。
温纵这才瞥他一眼,淡淡道:“谢谢叔。”
端起茶托,用杯盖划了划水里飘的茶叶。
周遭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亲戚关系,怪不得多照拂些。
只是从前从没听温纵提过这事,不知道她来头居然这么大。
叶昀听见叔这两个字,神色稍沉,很快恢复。
近三年没这么近地坐在一起了。
叶昀难免多看几眼身旁的姑娘。
眉眼没变,婉约可人。
气质沉稳不少。
很难想象从前那样一个离不开别人荫庇的姑娘能一个人在墨城,从寂寂无名做到现在有声有色。
她很独立,再不需要谁的扶持了。
他却不如自以为的那般洒脱。
信阳毛尖是国内有名的绿茶,茶香极浓郁。
温纵只抿了一口,放下茶托时往外看了眼,被吓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盯着她?
笑眯眯的眼神里尽是怜爱和讨好。
她默默往远离叶昀的那端挪了挪。
温纵忽然往旁边挪,叶昀往底下几桌看了眼,了然,收回自己的视线。
席间,陈夏拉着身边两位主角跟汉诺威剧院的负责人大谈春晓的未来,使这桌的焦点完全聚集在她身边。
其实温纵作为戏份很重的女二,本来也该跟桌上各位应酬几句,但陈夏看她兴致不高,又想起她跟叶昀的关系,便没过来勉强。
叶昀见温纵胃口不佳,盯着满桌子佳肴,偶尔动筷,推身前的盅过去,“这菜不错,尝尝。”
温纵认得这是酥皮鱼翅盅,出了名的贵菜。
刚才身边好几个人谈论这食材如何如何难得,不过大多只动两筷——吃多了显得多稀罕似的,掉面子。
这份没动过,大概是后加的。
也就叶昀这种人,天生有底气,随心所欲,哪管掉不掉面子。
温纵没动筷,将盅推回去,“叔,你吃吧。”
叶昀挑眉,“不喜欢鱼翅?”
温纵:“不是。”
叶昀换了个碟推过去,“西湖醋鱼,吃不吃?”
温纵依旧摇头。
“不是喜欢酸甜口?”
“嗯。”
“.”叶昀眸色黯了黯,“还是不喜欢我?”
这回温纵没作声。
叶昀知道她的意思,不是犹豫,而是无声的拒绝。
稍抬手,身后立即有人将刚上的几个碟撤下去。
这几道全是他凭印象中她的口味点的。
她拒了,理由很明白,不是不喜欢这菜,只是不喜欢他。
她从前爱笑,眉眼总弯得可爱,杏眸微闪。如今对他只剩客气疏离的微笑。
这种落差使叶昀心口闷得慌。
温纵也不自在。
她自就不喜欢这种饭局,在叶家时身不由己,来到墨城后她都尽量避免参加陌生人浓度过高的聚会。
眼见着饭菜几乎上完,她偷偷给陈夏发了条微信,问她是不是快结束了,能不能先离开。
陈夏看到消息,瞥她一眼,摇摇头。
[别着急,酒局长着呢]
[祖宗,你是女二,不来应酬就算了,不能不在啊]
陈夏把话到这种程度,温纵暂时肯定是走不了了。
中央空调吹出的暖风不断扑过来,让人胸肺阻滞,头昏脑涨。
她稍蹙眉。
两边的人一个她不认识,一个她不想认识。
想出去透透气,又没有离席的理由和身份。
只能用手支着下巴,聊赖地盯着餐盘。
等久了,难免不耐烦,她放下很久没用的筷子,右手搭在自己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裤子。
身边人忽然起身。
温纵下意识看向这个高大的身影。
有外宾问叶昀去哪,他只出去透透气。
拄着长伞,一手抄兜,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不过竟出奇的没影响他的气质。
有些人真是天生贵气。
旁边的老外忽然这么感叹一句,碰见温纵的目光,还朝她笑了下。
温纵笑着点点头。
没过几秒,她忽然抓起叶昀搭在置物架上的外套,起身追上去。
顺着叶昀走的路线,推开侧厅门,通向楼梯间。
酒店走电梯的居多,楼梯间很少有人经过。
门口正对一扇窗。
窗外是酒店的后花园,一片葱郁的藤木遮挡视线。
叶昀倚在窗前,身上已经披了件长外套。
早料到她会去似的,看着她手里的大衣。
“外头冷,披着。”
温纵执意要把大衣还他,“出来就是给你送衣服的。”
叶昀无奈地笑了下,“君君,我都穿着了。”
刚才不拿衣服出来,只是为了给温纵一个暂时逃离饭局的借口。
温纵四下看了看,将衣服搭在楼梯扶手上,自己往上走了几个台阶。
二楼没关门,空调热风散出来些,不至于太冷。
她抱臂倚着扶手,低头看向他,“就为了帮我一下?”
“就为了让你开心些。虽然是我执意组的局,但不想让你心理膈应。”
他俯首低眉,眼瞧着几分厚情。
叫他这样的人,摆出这种姿态,真难得。
几年没见,谁知是真是假,温纵有些烦躁,想起刚才,冷笑一声,“叶昀,你永远这么游刃有余地拿捏我。”
叶昀只能抬头看她。
温纵半隐在暗处,本是温婉软润的长相,此时唇角挂了几分讽笑。
这么高规格的酒店,怎么会在角落放一套即将散架的桌椅,不撤走就算了,还不挂告示。
除非有人授意。
叶昀知道她会选择远离他的位置,所以索性提前为她准备了最偏的一角,等人都坐齐,再叫服务员去拆桌子。这样比一开始就安排她坐哪无可指摘。
多狡猾。
“君君,你太聪明。”叶昀收了笑,慢慢道。
其实事情做了,就知道早晚要被看透,只是她反应的太快了,甚至没去找人确认,就将整件事看明白。
这话像是奉承,毕竟温纵没觉出他的话对,真聪明人怎么会傻傻跟过来。
也像是惋惜,意思是,她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了。
对,又漂亮又蠢的金丝雀谁不喜欢。她冷笑。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不怎么和善地问:“你要跟春晓合作?”
称呼都不带,叶昀自然能感受到她浑身带刺的情绪,沉缓道:“暂时没这个意向。”
温纵似乎有些庆幸,“哦,那以后不用来这里了。”
“.”
叶昀没回话,抄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去寻烟盒。
指尖触到金属火机的冰凉外皮,清醒一瞬。
什么都没拿,将手拿出来,两手按着腕柄,略艰难地站直身子。
“我后悔了,君君。”他。
不该放你走的。
窗前明亮,簌簌的雪落在藤蔓上,洁白覆绿。
叶昀站在那,即便伤了一条腿,身姿也挺拔,五官深邃而明晰。
“家里的桂树开了,你种的那棵。开得很漂亮,等过年,回去看看?”
温纵怔忪一瞬,叶昀什么意思,她很清楚。
只是一个坑里跌两次,真不合适。
一字一句道:“可我不后悔。”
离开你,我不后悔。
她太坚定,以至于叶昀有几个瞬间晃了神,觉得她的存在并不真切。
他仰头瞧了半晌,往前走了两步,拿起外套,上楼梯。
受伤的腿很难发力,每一步都需要揽住扶手的那只胳膊撑起半边身子。
温纵到底没忍住,下来接住外套,又退回两节楼梯中间的休息台。
叶昀就地停住,倚在扶手边,微微喘息。
温纵将外套抱怀里,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叶昀:“.你要走?”
“你不回我就回了。”她。
反正是不太想跟他待在一起。
叶昀几乎有些祈求意味,“我不话,你就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