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第一支月光 > 第55章 我该怎么做?……
    温纵对京市的印象, 还停在粗浅的有钱人阶段。

    到了地方,大为改观。

    巷子太窄,根本驶不进去, 车子停在街边。

    马石走在前,温纵跟他身后,叶昀慢悠悠走在最后。

    听起来风光宽敞的四合院, 实际上没想象中那么大,大部分人家都只有一扇门,门外的墙壁上挂一排电表,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

    马石介绍, 一个电表就代表里面的一户人家。

    温纵数了下,大概每家门外都有六到八个不等,不禁咋舌。

    胡同里常有扯开的铁丝,偶尔能看见主人忘记收回的被子。道两旁停放各种自行车和电动车, 许多积了灰尘。

    入巷前温纵还担心过她夜间视物不清的问题, 进来后才发现这里的路灯极明亮, 几步一个。远远看到一个不像人家的平房建筑,味道很大, 大概是个公厕。

    温纵从没亲眼见过这样的京市。

    她并不生长在这里,所以没有回归故里的沧桑亲切感, 只觉得像拨开时间的雾,误入上世纪。

    这就是他的童年。

    他心里会难过吗?

    什么难不难过, 被这个无端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借往左右看的时机,拿余光瞥后方。

    毕竟前几天才伤口感染,现在居然可以下地走路。

    叶昀原离她只有四五步路远,现在却停住。

    斜对一家半敞的院门, 视线似乎落在门槛上。她记得刚才路过时,往那家瞥了一眼,里面没灯,暗的很,不像有人。

    他生得笔挺贵气,路边灯光落在身上,整个人犹如一处百年前的像——纱绸燃成灰又堆叠出人的形状。

    温纵屏住呼吸。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叶昀突然开口,“先去吃饭。”

    心绪蓦然被断,她偏头看向别处,快走两步。

    将巷子都到尽头,不知过了路边几个狭窄巷口,视线终于开阔。

    吃饭的地不是什么大酒楼,只是纵横的巷子里一处掩在人家里的二层楼。

    老板娘正在堂前忙活,见有人来,一脚踹上躺在椅子上盹的男人。

    一楼只摆了一方木桌和一个圆凳,再就是厨房男人呼噜呼噜圆溜溜的光头,热情地招待温纵几个上二楼。

    二楼已经坐了几桌食客,看谈吐扮都是本地人。

    温纵和叶昀在角落坐定,男人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时居然拿了架屏风,将角落与外界隔开。

    店拥挤,二楼也摆塑料箱一类的东西,几桌椅凳腿挨着腿,食客们也是摩肩接踵。

    屏风一隔,倒有种偷来人间几分宁静的感觉。

    马石不知去了哪。只剩温纵和叶昀面对面坐着。

    叶昀拿桌上的砂壶斟茶,推到温纵身前,“时候,这地方还是裱画店,早点铺开在它门前。裱画店和早点铺的老板是两口子,我不买东西,但挺乐意看他俩每天吵架。”

    温纵静静听着,抿了口茶水,苦涩涩的,味道很直接。

    她在心里猜测这件事的结果,并且用直觉选择了最圆满的那个——裱画店和早点铺的老板某天再也不吵架了,两个人把这家店改成饭馆,齐心做生意,到了五六十岁,做不动了,就传给儿女,自己回胡同里养老。

    叶昀还没讲到后续,店里的男人过来递一份菜谱。

    男人微微低头,模样是尊敬人的,然而没一丝自轻的意思。

    温纵发现皇城根下的人就是这样,大概是见惯了权贵,总能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叶昀把菜谱递给温纵。

    她看了下,很简短,菜式她看不大懂,“不是来回味童年?你不点?”

    毕竟是他的家乡。

    话出口,侍立的男人微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冲。

    抿了抿唇,没做解释。

    她最近总像只刺猬一样。叶昀笑了下,不太在意她的无礼,“都不是时候吃的那些,你点。”

    近乎宠溺的语气。

    一旁站着的男人更惊讶了,将头低下。

    温纵垂眸,随手指了几道菜,男人接过,去楼下准备。

    这座楼大概还是以前的建筑,木质窗棂雕花虽老旧,不难看出此前的讲究。

    温纵看向窗外,“你想什么?”

    叶昀:“你想听什么?”

    她微蹙眉,显出些微不耐烦。

    叶昀:“先前你我有时待人太好了,有时又待人太坏。你我不仅没有敬仰,还没有心。”

    “我想我原有心,至少在这里,我还有。”

    他声音低沉。冬日里熬了一夜的寒意,光未出时,枝叶上的薄霜,大概就是这样肃杀。

    温纵默默盯着他的手的位置。

    屋内不太暖和,他没脱外套,口袋里或许有烟和火机。她在等他掏出烟,像往常一样,用烟雾朦胧自己的轮廓和思绪。

    像是看透她,叶昀将手摊了下,“不是吃的心肝,不在胃里。”

    是调侃她总看他腹的位置。

    温纵没忍住,轻笑,嗔他一眼,“不是那个。”

    叶昀也笑。饭菜一样样上桌,很快摆满。

    大多是家常菜,京酱肉丝,炒雪里红,芥末墩儿之类。

    “尝尝。”他。

    温纵尝了尝,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咸,想起他刚才的话,问:“这些都是京菜,你时没吃过?”

    叶昀极少动筷,喝了口茶,“时没这家菜馆。”

    “家里也不做?”

    “不做.没骗你。”

    温纵眯眼,明显怀疑,叶昀无奈地笑。

    “我时候住在大杂院,那时吃不起这些——芥末墩儿除外。”

    芥末墩儿就是白菜墩儿,是最便宜的菜。

    温纵微讶,她早前看他身上的气质像旧时贵族的做派,又听他长在京市,下意识就以为他时过得富贵。

    她捏了下筷子,“我没想到.”

    叶昀:“我也没想到。时候在这,我以为我是个爷,还不是穷的叮当响。”

    “叶家几十年前就搬去了尚城,你怎么.”温纵没完,总觉得这是段不怎么好的往事。

    叶昀放下筷子,看向窗外,“戚姐出身不好,没名没分,叶家搬走的时候她还没生。”

    戚姐大概是他的母亲,温纵猜。

    但她第一次听有人叫自己母亲某姐,“戚.你母亲她.?”

    “走了,早走了。她只叫别人叫她戚姐——她原先是不用强调这些的,可惜她不是戚家的姐,正房才是。”

    叶家老太太走得早,温纵仔细想了想,才记起她似乎确实姓戚。

    温纵垂眸。

    对于别人这样的痛楚,她向来不敢触碰。可今天,她心里莫名受了蛊,总觉得即便代价是让他痛苦,也想让他坦诚。

    她不该纠结这些的。

    忍不住陷入旋涡。

    “那个。”似乎听见老板娘的声音,她探出头招呼,“能给这桌来点酒吗?”

    .

    几杯酒下肚,温纵脸上发热,抛去许多杂念,暂时变得无谓,不再去猜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也不再去抗拒自己的感情。

    托腮做认真状,听他话,然而胳膊太晃,差点倒地。

    叶昀无奈,将她的椅子勾到自己身边,使她有点依靠。

    温纵顺势搂住他的胳膊,“四爷.四爷是谁?”

    方才老板娘把男人骂了一顿,房内关好门,气温上来,温纵已经把外套脱掉,露出内里修身的毛衣。

    v领,露出半截锁骨,肌肤润泽,发丝在胸前微微散乱。

    叶昀抽了抽胳膊,又怕把她摔了,只能不动,看向别处,“四爷原是旧朝留下的子弟,在母亲肚里就受了封,不过当时大清早亡了。他最后混成了二爷的司机,还是那副贵人脾性,所以大家叫他四爷,也有人叫他混蛋,穷光蛋。”

    温纵勉强睁眼,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虽醉了,可她都听到了,所以心里难过。

    叶昀有情绪,但很少有感情,他描述过去的事,向来极其克制,几乎像在叙述别人的生平,而他只是个看客。

    她以为,真实的故事一定比他话里苟且得多。

    眼眶没有泪,心里却在发大水。

    她迷迷糊糊趴在桌上,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身边没人,叶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万籁俱寂,她不动,听力格外敏锐。

    “哎,你们听没?咱们那一条斜街,昨天一夜间全安上路灯了,先前协商那么多次,管理也没给安上。”

    “就是,效率也太高,原先扯皮扯得我嗓子疼。”

    “什么啊,不是领导给装的,我听是一个老板,好像是在这里住过,多少年没回来了。”

    “瞎什么,一个大老板,回来先给装路灯?”

    “我真的,那天路头上那家不是被人买下来了,我亲耳听见的。至于装路灯,谁知道呢,可能那老板怕黑,再不就是眼神不好。”

    .

    也不知道是谁在话,温纵眯了眯眼,看向窗外,一片漆黑。

    后知后觉意识到,晚上眼神不好的,是她自己。

    是叶昀装的灯吗?

    因为她?

    身上披了件衣服,她抬头,看见叶昀的面容,低头看她。

    似乎只看她。

    温纵心里一酸,慢慢开口:“你弯腰.我有件事跟你。”

    叶昀盯着她透红的脸蛋,迟疑一瞬,她立即扯她的衣角,“弯腰嘛.”

    酿出蜜的撒娇语气。

    叶昀弯下腰。

    温纵勾住他的脖子,“怎么办,你以前过得好苦,我难受。”

    叶昀喉结一滚,声音有些哑,“怎么办.你要安慰我?”

    后半句得迟疑声。

    温纵却捕捉到,热息扑在他耳边,柔柔问:“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都成?”

    “都.都好.”

    叶昀眸色黯了黯,掐住她的下巴,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