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42章 小儿溺水案
    窦近台与秦山芙离去后, 高庭衍彻夜未眠。

    他躺在黄花梨木的高广大床上,心中翻覆着许多旧事。他想起八岁那年宸华宫破,他被母后塞进一只箱子, 外头洋枪洋炮的声响与众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他闷在箱子里头吓得没了意识, 而再醒来后, 宫人们便告诉他, 天变了,母后薨了。

    这场泛着血气的梦魇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年,直到许多年前他又有一次半夜梦醒,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那场混乱中一个宫女的歇斯底里的叫喊——

    这群贼人是如何找到这的。

    那句叫喊瞬间被更可怖的尖叫所遮掩,然而自他忽然想起这个细节之后,这句话便埋在高庭衍的心中渐渐扎成了一根触碰不得的刺。

    这么多年暗中查访寻觅,他顺藤摸瓜地发现当日宸华宫大乱后有一幸存宫人去了长乐宫。而长乐宫主位,正是曾经的曹贵妃,如今的曹皇后。

    这条线越往深挖,便越是心惊肉跳。自曹妃入主中宫,他便成了曹家的眼中钉,而曹家于他, 更是隔着弑母之仇。如今曹家女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他手上,他怎会白白放过?

    第二日, 高庭衍一反常态并未早早起身,一直耗到晌午误了早朝, 对外称染了咳疾。皇帝体恤, 准了他的假,让他在家休养。而他却命大理寺的人将所有呈递大理寺未结的案子送到他府邸,对外称案子积压太多, 要趁这段时间集中清理一下积攒的案件,其他杂事可以稍微放放。

    高庭衍掌三司刑狱之事,其中大理寺负有复核案件之责,有全国送上来的案子,案卷累得如山高,足足拉了五六趟车。

    做王爷的不消停,自然也不会让秦山芙消停,等案件全部拉到府邸之后,他便遣人去唤秦山芙前来。

    秦山芙看见满院子的案卷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高庭衍倒是心安理得:“这里头到底哪个案子适合被挑出来作先例,需得秦讼师亲自定夺才好。沈世子的案子我已经想办法拖着了,然而沈家恐怕没什么耐心,想必也拖不了太久,这几日秦讼师需多劳累些,就暂住府上,尽快挑出一个趁手的案子往下办吧。”

    秦山芙望着如山高一样的案卷材料,一脸生无可恋,憋了好半天,才底气不足道:“殿下,民女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庭衍侧目看她一眼,“。”

    秦山芙叹口气,“沈世子这案子有多棘手,殿下应当晓得。民女自己也清楚,如果这案子最终办砸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如果结果不错呢?”如果案子办得漂亮,你不至于一点表示也没有吧?堂堂王爷,不至于白.嫖我的劳动成果吧?

    高庭衍自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秦讼师想要什么?”

    秦山芙也不藏着掖着,干脆道:“黄金白银均可。”

    高庭衍听惯了官场上那些老狐狸九曲十八弯的话方式,眼下不由被她的直白给噎了一下,反应了一会,才道:“秦讼师开价多少?”

    “这个好。”秦山芙笑笑,“当初在白临县的时候,我都是燃香计费,这回也一样,计时结算便从到京城后第一次听殿下您案情开始起算,一炷香一两银,您看是否合适?”

    高庭衍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秦讼师在白临县首创计时收费这事本王确有耳闻,只是据人来报,当时你一炷香也不过几十文钱。”

    被拆穿了的秦山芙丝毫没觉得不妥,还很理直气壮,“一个区区白临县,哪能跟京城比呢?且不这次的案子难度有多大,就单京城这物价,同一只包子,京城的要比白临县的贵得多,自然,同一个讼师,自然也是京城的比白临县的身价高了。”

    高庭衍也就是随口揶揄她一句,倒也不是真的在乎这点银子,见她义正辞严地好一番理论,不由感到一丝无奈。

    晋王殿下被人开口要银子的经历着实少有,他原想案子结了之后送秦山芙一份大礼,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她的意思按她的方式办事。

    他招了身旁一个厮过来,吩咐道:“这几日只要秦讼师翻案卷,就替她燃一炷香,燃尽便续,最后统个数报上来。”

    秦山芙闻言,看着眼前成山高的案卷也不嫌碍眼了,只觉都是金山银山,瞬间来了满满的动力,连忙张罗着人往屋里头搬卷阅卷了。

    然而动力是有了,其中的辛苦却是丝毫不减。

    她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埋首纸堆挑挑拣拣一整天,却是一个沾边的案子都找不到。

    看这个时代的案卷着实是件费神费力的事情。

    地方官员法律素养参差不齐,经常连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都写不清楚,不清楚也就罢了,还喜欢用些佶屈聱牙的词汇将不怎么复杂的事情得云里雾里,半天扯不到一句重点。

    高庭衍时不时也会前来帮她,可是帮她,却不怎么正经看卷,反而喜欢琢磨她给每个看过的案卷贴上的标签。

    “不当得利、侵占、无因管理、缔约过失……”他饶有趣味地品读着这些词,问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秦山芙回道,“哦,这是我对案子作的分类,用的是我习惯的叫法,殿下不必在意。”

    高庭衍不再什么了,只是捧着案卷看着,自己琢磨每个陌生词语的意思。这些词乍一看不解其意,可读完案卷里头的争议之后,便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大致意思。

    “秦讼师年纪轻轻,看起来对律法一事,颇有天赋。”

    秦山芙笑笑,“殿下谬赞。”

    完便低头继续翻阅手上读了一半的案卷了。

    高庭衍见她专注,便止了闲聊的念头,也拾起一部案卷翻阅起来。他照着秦山芙的意思,专挑涉及人命官司的,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话,屋内只余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就这样一晃眼到了傍晚黄昏,高庭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屋内昏沉沉一片。她桌案角上的香炉里的香已燃尽,却无人再续。而她不知什么时候捧着一纸状子去到窗前,像是看不清字特意去窗前借光,聚精会神地研读着。

    高庭衍默默抬头望着她。她姣好的轮廓几乎要融入日暮渐晚的余晖之中,专注的模样,令他一时看入了神。

    锦衣华服的美人习惯于展露纯然魅惑的妍媚皮相,高庭衍见得多了,却总觉得乏味得很。若是能像她这般睿智灵动……

    意识到自己心思出格,高庭衍及时拉回神志,移开目光闭了闭眼。她的残影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他微微摇了摇头,想出门透口气,顺便唤人来给屋内掌灯。

    然而他刚站起身,秦山芙却一把合起手里的文书,呆了半晌才转头对他道:“殿下,我找到了。这个案子,与沈世子的案子,几乎如出一辙。”

    高庭衍闻言一惊,两步走到她身边,“什么案子?”

    秦山芙给他展开,就着黄昏的残照,拿指尖给他一行一行指着叙述:“这是苦主上告的状子。这起案子里的死者是个六岁的儿,苦主是这个儿的父母。据母亲所言,当日她正在湖边洗衣,正巧邻居出船要去湖心垂钓,儿贪玩,便跟着这位邻居上船去了湖心,不想儿扒在船边嬉闹的时候不慎翻入水中,远在岸边的母亲不会水,而船上的邻居亦不施救,致使儿最终溺死,儿父母便状告这位邻居本应看顾好儿却未尽职责,要以过失杀追究其罪。”

    高庭衍沉默一阵,“此人为何不救?”

    秦山芙抽出底下一份文书摊开,“这是该案的判词。据判词所言,这位邻居供述称这儿非他之子,两家关系也算不上亲厚,他犯不上搭上自己的命去救。”

    “最后是怎么判的?”

    秦山芙给他指了一下最左边的几句话:“最后定了这位邻居无罪。”

    “无罪?”

    “判词的理由很简单。其一,此人不会水,彼时情境下无法下水救人,为此衙门审案的时候还特意将他丢进湖里试过他有没有撒谎,此人差点被溺死,但也佐证了他确实不会水这一事实。”

    “其二呢?”

    “其二,判官觉得,溺死的儿与他无关,儿入水是因自己的过错,不是他推下去的,况且这人也没有向儿的母亲答应看顾这儿,谁的孩子谁负责,因此没有过失。”

    高庭衍问她:“秦讼师怎么看?”

    秦山芙摇摇头,“殿下,就凭一般人最朴素的直觉,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儿在眼前落水,谁能无动于衷?”

    高庭衍淡淡嗯了一声。

    秦山芙继续道:“违反常理的事情,多半里头有值得深挖的缘由。原告这对父母恐怕找错了罪名,私以为案定谋杀更稳妥,而不是过失杀。但是还需再找这对父母问问个中内情才行。”

    秦山芙仔细将摊开的文书折起来,“殿下,就将这个儿溺水案丢给京兆尹吧。倘若这个案子能引着他定成谋杀之罪,那么沈世子这个案子,应当就稳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