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61章 贾仕德
    秦山芙回去后美滋滋地开始盘算起来了。

    孟子林是个人傻钱多的富商, 刚一进京就花七千两丢了好大一个人,想出气又找不到门路,她和韩昼于他而言就像及时雨一样。

    要孟子林这档子事在法律上也没那么复杂, 《大宪律》对欺诈也有明文规定,可就是嘉利行的背景很特殊, 也不知道新上任的京兆尹敢不敢得罪洋人, 如果不敢的话, 此事可能还需要问问窦近台和晋王的意思。

    如果这件事办的漂亮,之后孟子林必定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届时再跟他计时收费, 孟子林就成了她的财神爷,那可就有源源不断的律师费。如果孟子林自己争气些能成为皇商,噫……这日子是真的有奔头。

    秦山芙算盘得响,可那天过后又枯等几日,就是等不到孟子林找她。又过了几天,柳全托话让她去家茶楼,秦山芙依言前往,进门就看到满脸郁色的韩昼以及憔悴苦闷的孟子林。

    “这是怎么了?”秦山芙走近细细量着蔫蔫的孟子林,“我最近天天等着孟老板, 还想着替孟老板去嘉利行出口恶气,可眼下瞧着孟老板的样子……”

    孟子林沉沉叹了口气, 摆手道:“多谢姑娘和韩公子美意,这幅画的事……便就算了罢!”

    算了?!怎么就这么算了!

    秦山芙急切道:“为何?”

    孟子林想要解释, 刚要开口, 眼神却瞟向门口,起身将门开确认门外无人才将门关紧,凑到他们跟前低声道:“这亏我是吃定了。嘉利行出手的东西, 就算是西贝货,也没人敢去较真!”

    “此事跟嘉利行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抓到作假的人,嘉利行回头找这人追偿不就行了?不对……”

    秦山芙到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一个当铺,专业鉴定物件的,又怎会受他人欺瞒?

    孟子林摇头道:“造假的不是旁人,就是他们嘉利行。我最近听之后才知道,嘉利行里头雇着一大群擅于描摹仿造的匠人,专门仿制名家书画,再做个局将这些赝品卖给我们这些不懂行道的。哎,我这次算是着了嘉利行的道,嘉利行又是洋人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罢了吧!”

    “就这样算了?”秦山芙不可思议,“如果真如你的这样,那嘉利行便是做局欺诈,坑害了不知多少人,怎能就这样算了?”

    韩昼心酸又无奈:“可洋人的事情,朝廷管不着,也根本懒得管。”

    “而且……”孟子林苦笑道:“制假售假也不止是字画。这些个洋人,还经常偷取民间有名商号的秘方,譬如古记的绸缎、程记的瓷器,一开始都是赫赫有名,但自己的方子和花样被洋人拿去后,洋人便自己组织了大量作坊生产,将这两家挤得走投无路,最后都是关门了事。再往后,但凡民间有什么时兴玩意儿,洋人都先模仿,照同样的法子将本土的商号排挤关门,自己独吞利润。并且洋人还将这些货品远销海外,赚得那叫个盆满钵满。”

    秦山芙皱眉道:“本土被排挤得话……那这些商号有没有试着像洋人一样将自己的货物远销出海?”

    韩昼摇头道:“出海贸易是洋人的特权。朝廷不喜欢与番邦来往,便不许本土商号出海。但出海贸易却是洋人最主要的诉求,洋人在庚午年的时候就闹过这事,自那之后今上便允了,因此只有洋人能出海,然后定期向朝廷交税便可。”

    秦山芙不由咋舌,“这岂不是将一块大肥肉拱手让人?”

    “没错,因此洋人才财大势大,一般人根本无法抗衡啊。”孟子林憋屈又无奈,“所以,秦讼师,韩公子,赝品这事我虽吃了大亏,但这公道,我是万万不敢去讨的。那七千两,就当是给洋大人交了保护费了,以后京城生意场上,少不得还要看这些洋人脸色。二人侠肝义胆,孟某在此谢过。”

    孟子林站起身深深向秦山芙和韩昼作揖,秦山芙了解他的苦衷,便也不好再一味拱火,只了几句安慰人的话便过了。不多时,孟子林有事先走一步,秦山芙靠坐窗边望着繁华的京城街景,心中一时感慨万分。

    “朝廷将外贸海运特许给洋人到底是什么想法?且不一年要流失多少收入,就这样看着洋人坐大,本土哪有什么正经商号与之匹敌?朝廷就不关心本土商号的死活么?”

    韩昼轻笑一声,“有人关心,有人不关心。”

    “什么意思?”

    “姑娘的思虑,也正是晋王殿下的思虑。晋王殿下早几年就跟今上提到,如今洋人产业根深叶茂,又不受本土衙门辖制,各种阴谋阳谋排挤本土的生意人,让本土的商人几乎没有生意可做,只有那些做原料和人工的生意还有点肉汤可喝,无论是商人还是老百姓,日子都过得很是艰难。”

    “今上什么意见?”

    韩昼摇头:“今上未作表态,但曹家却有很大意见。”

    “曹家?为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庚午祸变后是曹家从中斡旋与洋人撤兵的。当时曹家替洋人传话,希望朝廷能开放海禁,我先前也跟姑娘提过一嘴,今上实际上很痛恨洋人,因此一口回绝了。之后曹家多番游朝廷,再加上太后生怕洋人再闹出什么祸端,便也与曹家一块劝今上松口,是海禁只给洋人开,之后洋人每年上缴些税银,便是两全其美。”

    秦山芙听着这些内心百感交集,韩昼继续道:“洋人的贸易越做越大,每年给朝廷确实交不少税银,而且时不时还进贡些番邦的奇珍异宝,颇得太后欢心,曹家也因此被今上和太后倚重,而曹家扶持的东宫太子,这些年也更是压晋王一头,风光无两。”

    秦山芙冷哼一声,“就惦记着那点税银,殊不知要将多少民生赔进去。”

    韩昼叹道:“是啊。按理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近些年民间流民愈多,寻常商贾也无利润可图,以至于外番一派欣欣向荣,而本土却尽是凋敝之相,甚至连国库也一年比一年亏得多。不少朝臣也想过法子上奏天听,可改革阻力颇大,实是难事啊。”

    秦山芙心想,可不就是难事么。

    洋人的产业不受任何法律约束不断膨胀扩张,洋人收入越来越高,交的税却不见得多多少,反而本土商贾平民日子变得不好过,更是收不上税来,亏了国库。然而国库越是亏空,朝廷便更是倚重洋人交税,对洋人的所作所为更是睁只眼闭只眼,以此往复,竟成了恶性循环,除非横生一件谁也兜不住的事,才有丁点破局的可能。

    可是这样的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有呢。

    秦山芙与韩昼想着晦暗不明的前路一时无话,而另一厢的一处隐蔽之所,高台楼阁之内坐着七八个人。

    正座上首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是近些日子被承德帝敲得灰头土脸的东宫太子高明衍。而其副手坐着的则是一个中年洋人,此人正绷着唇角,垂着眼睑听一旁的翻译絮絮叨叨,虽默不作声,但不耐的神色却是一览无余。

    “大人,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今年太后大寿,今上定了替太后重修万寿宫,可修缮期间太后老人家也得有个舒服的地方住,因此还需额外再修建一座能住人的园子。太后大寿可是大事,百年就这么一次,只是如今库银紧缺,怕是……”

    洋人嘀嘀咕咕了一句,高明衍听不懂,忙扯翻译的袖子问:“贾大人什么?”

    翻译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贾仕德大人,去年太后不是也大寿了……”

    高明衍啧了一声,“五十九的大寿,跟六十大寿能一样么?你解释给他听。”

    翻译哎哎应下,转头就跟洋人好一通解释,可洋人依旧无动于衷,不知道到底听懂还是没听懂。

    只是这屋子里的人都明白,给太后过寿修园子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有急要救的实际上是太子他自己。

    谁不知道最近曹家和太子被今上又是夺权又是脸,还赔上了一个曹家的妇人的命,自庚午年以来,曹家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今上敲曹家的理由是干预司法,法外徇私,可曹家人也不是傻的,知道这是今上嫌他家势大,想削权了。正在这个紧要关头,可不就得多显摆一下曹家有多重要才行?不是国库亏空么?倘若曹家将这国库填上了,那便是东山再起之时了。

    贾士德作为洋人里头话语权颇重的人,自然也是明白近期京城里的波诡云谲。太子眼下求他,无非是想让他多让出些利来多交些税。可赚到兜里的钱,怎好就这样容易再拿出来?于是当下就摇摇头,让翻译带话道:“每年我们洋商洋行都要向朝廷交一万万两白银,年年都是足额缴纳,没道理让我们多交税银。如国库亏空,不是还有农民、商贾之流?我们到此为客,哪有盘剥客人的道理。”

    翻译话音刚落,高明衍就差点绷不住黑了脸。

    洋人每年向朝廷缴纳一万万辆白银是没错,但这个份例是十几年前庚午年间定下的,彼时洋人收入有多少,如今又有多少?哪怕如今按着洋人的头要他们交十万万两也不过分。

    可是高明衍不敢得罪这些财神爷,哪敢发这种牢骚。他还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对翻译道:“你与贾大人,就近两年民生多艰,朝廷不好再给老百姓加码,如若太过,激起民变便是两败俱伤的事,望贾大人体谅。”

    洋人听完后转头与自己的人交头接耳起来,几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将堂堂东宫太子晾在一边,让高明衍好不尴尬。

    可他仍在忍耐,既然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又过一阵,那头的洋人嘀咕完了,翻译又被派来传话道:“太子爷,洋大人们下不为例,仅今年给您救个急,今年他们可以再出五百万两白银。只是洋大人,这五百万两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得给他们一个开源的路子,才能凑出这些银子来。”

    高明衍一听就不高兴了,“五百万两?这是发……”忙住了口,别过脸去不吭声。

    翻译笑道:“太子爷,五百万两只是个保底的数儿,倘若这新赚钱的路子跑得通,便是上千万的白银也不在话下。”

    “什么赚钱的新路子?”

    翻译轻笑了下:“太子殿下可知淳记的茶庄?他家的瓜子金堪称一绝,全国只他一家的岩茶可称茶王,与之相比,其余都上不得台面。”

    高明衍愣一下,“淳记的岩茶?这个我知道。怎么……”

    “太子殿下想必也知道,岩茶的工艺极其繁琐复杂,那秘方只有淳记才有,这么多年下来,没一家仿得成。”

    “他们想要淳记的方子?”

    翻译低头又笑了下,“只有方子哪能成呢。淳记在闽南的茶圃本就得天独厚,这么多年的制茶的工人也是一代又一代的老师傅了,要做成淳记的茶,恐怕缺点什么都是不成的。”

    这下高明衍听明白了,洋人这是看上淳记,想将整个淳记吞了。

    洋人来这久了,竟也喜欢上了喝茶,他们也曾收过几家茶庄,听往海外远销利润很是可观,由此推想,淳记的岩茶怕也是被他们肖想许久了,这背后的利润,高明衍只是简单一想便知是块肥肉。

    然而高明衍却犯了难:“不是我不想偏帮,倘若是别的铺子也就罢了,而是这淳记的老板素来与晋王亲近,我怕是动不得的。”

    翻译转头又跟贾仕德嘀咕了几句,末了又转过来,堆着笑脸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么点事,太子殿下自然办得妥。”

    高明衍没法子,他既有求于人,自是不好再推脱不干。他想了一会,将自己的法子给洋人听,翻译传达给洋人听过,一干洋人这才面露笑意,用着蹩脚的官话连声称好。

    就这么三言两语,无论是洋人还是高明衍,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虽中间有些曲折,但最终的结果双方还算满意。

    众人吃饱喝足,一场宴席到了散场之时,贾仕德频繁往内间的那扇门望去。

    翻译是个机灵的,看到贾仕德心猿意马的模样,便拉过高明衍身边的一个宦官低声问道:“那里头的东西可备下了?”

    宦官好脾气地答道:“备下了,老早就候着了,都是老规矩,洋大人们进去便可尽兴。”

    高明衍听见这番对话,不觉胃口倒了大半,又看一眼贾仕德猴急的样子,硬生生压下鄙夷之色,装了个没听到。很快,这群洋人神色愉悦地往内间走去。高明衍一刻也不想多待就往门外走去,听着里头乱糟糟的声音,更加厌烦地加快脚步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