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远离了平线, 半挂在天空,金色的光照满黄土山坡。
这个时候镇上的人还没醒来,阿洛塔的本地人都算不上勤快。
谢知南快步跑回那扇蓝色的门前, 衣服已经汗湿透了,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腰腹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余光扫见哈利斯家门口的一块空地, 停放着一辆摩托车。谢知南觉得有些突兀,以往哈利斯担心镇里的偷,都是将摩托车收在家中的。
想到这,谢知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自己的摩托车不就停在山脚的熟人家中,刚才应该骑上来的。
他着急回来,忽视了细节。
谢知南在屋外平复了心情,腰腹痛感逐渐消散, 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哈利斯家家的门板被推开了。
哈利斯一家从镇长那里得知了谢知南的死讯, 今天早起念经哀悼,没想到开门的瞬间看见了身长玉立的谢知南!
吓得阿布后退了好几步, 害怕的闭上眼,双手合十, 口中念念有词。
“怎么看见我跟见到鬼似的?”谢知南语气平淡。
在屋中收拾物品的哈利斯听见阿布反应不对,他连忙跑出来, 待看见隔壁屋前的男人时, 也被吓了一跳。
不同于阿布,哈利斯很快反应过来,“你没事?太好了。”
谢知南侧目,“出什么事了吗?”
哈利斯如释重负的露出笑容, 走上前拥抱了谢知南,顺便将昨天从迟意口中听到的消息转达给了他。
他拍了拍停放在旁边的摩托车。
“你的妻子就是骑着这辆摩托车去找你的,看起来她已经回家了,谢天谢地你们都没出事。”
谢知南与哈利斯简短的对话后,用钥匙开了木板门,门上涂满蓝色油漆,边角涂抹不均,油漆渐渐地褪色。
屋内光线昏暗,窗台透着些微光芒,照在亚浦罗格鲜嫩的花瓣上,在地面形成细窄的投影,延伸到远处的沙发上。
不似以往他不管多晚回来,迟意都会在沙发上坐着等他。
脑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不恰当的让他吃惊。
谢知南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工作忙,回家和父母吃一顿饭都很晚了。母亲总是将做好了饭菜摆在餐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来。
他结束拍摄抽出时间回谢家时,总有一群人围着自己,就算没时间回家里,父母的电话也总会个不断。
不管多晚,只要听他要回来住,两老都会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
这年的变化,他已经不奢求亲情,不渴望与任何人产生感情上的羁绊。
没开灯的客厅,窗边斜入的阳光,半是昏暗半生过往。
微弱的光线落在谢知南脸上,冷白皮晕了层明亮的暖黄,光洁的肌肤薄弱透明,睫毛漆黑纤长,下面的眼眸,晦暗迷茫。
他回想起一路走来的日子。
父亲虽不愿见他在娱乐圈里混饭吃,母亲希望他能跟着外公学习,不过两老到底还是尊重谢知南的选择——
喜欢拍戏就拍吧,不过老谢家的人就算是当戏子也要闯出个名堂;
别整些花里胡哨、有的没的,不许交圈里的女朋友,跟那些个艺人搅和在一起,宿永内圈的人都要看笑话;
要是败坏了家风你就等着去祠堂领罚;
我听林导要拍维和救援的题材,你赶紧去争取,等你哥回来,你爸抽出时间,我们一家人去给你贡献票房;
知南,拍戏也要吃饭,我听你那个助理陈,你最近都没时间吃早餐;
知南,外面在下雪你怎么还跳湖里去,得多冷啊,别感冒了。
……
知南,你哥失踪了。
知南,你为什么要让北去阿洛塔啊,我和你爸劝了好久,北才答应不去了,为什么啊。
知南,你知道的啊,北都要跟部队申请调回来国内发展了,你为什么非要他去那个仗的地方,你太自私了。
知南,北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你让他去送死的,你图什么啊,北没有一点对不起你,要是因为当年军考,那也是你爸的意思,你冲着你爸去啊,为什么要害北。
知南,你太狠心,太冷血了。
谢知南,你母亲上周去世了……她在北房间里走的,她太想北了。
—
“谢知南?”
谢知南垂在裤腿边的手臂颤了颤,父母声音都是几年前的了,陌生地响在耳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迟意语带惊讶,一边揉落枕的脖子,一边望向谢知南挺拔清瘦的背影。
谢知南没回来,她睡得自然不好。不过推开门看见谢知南,迟意舒了口气,肩膀往下一放,沉重的担忧瞬间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从胸腔里飞走。
而她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没消气……为什么不联系自己,虽然谢知南也没义务联系自己,可她也没办法不失落,迟意抿唇,有些赌气。
谢知南转过身,看向刚睡醒的女人,“我回来晚了。”
低沉的嗓音,坚定的语气,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都让迟意心神一晃,深藏心底的委屈与难过,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知南只是望着她。
迟意与他对视,时间在客厅里模糊了概念,每一秒都是被刻意放慢的长镜头。
谢知南多少也是在意她感受的,他没联系自己一定有他自己的考虑。
诚如顾远征的,自己只是不想他出事,他还活着就够了。
迟意在放慢的时间中露出了笑容,他站在昏暗的客厅中,光影在他背后投下。
谢知南身上橄榄色的衬衫还是从家里离开时穿走的那件,不复平日整洁,现在就像一团咸菜,又破又脏,胸口和胳膊上是大块褐色的污渍。
迟意嘴角的笑意消散,那些是血迹吗?
谢知南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发现她又没穿鞋,光着双脚。
像是为了确认污渍是不是血,迟意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知南胸口,快步朝他跑了过去,以至于忽略了前方的茶几,腿直接撞了上去。
迟意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摔倒,张开的臂膀在控中乱抓,没有能够扶的东西。
身板后仰,迟意脚跟和地面形成了30°夹角,想正常接住她是不可能了。谢知南动作利落流畅,飞奔上前,俯身抱住了迟意往下坠的身体。
隔着柔软的睡衣,一只有力的大手抚在她腰后,另一只抱着她后肩。
迟意腿嗑在茶几锋利的尖角上,钻心的疼从骨头上传来,这条腿完全使不上力。
好在被谢知南搂着,她才得以稳住了朝后曳去的身体。迟意嗅到淡淡冷清的香气,抬眸一看,意识到自己和谢知南离得极近。
这颗心总是不合时宜的噗通~噗通~now~
与谢知南身体接触的胳膊,让迟意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均匀的心跳,是个正经人的心跳。可是——迟意哭笑不得地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口的睡衣,都挤到一团了,噗通噗通的剧烈起伏,这玩意!?
谢知南会感觉到她心跳异常吗?好尴尬,没穿睡衣想死。迟意手握紧,脸上更热,越想让心跳正经一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根本没办法让心跳减速,反向操作罢了。
“别动,我扶你起来。”谢知南的脸就靠在她耳畔,声音淡漠冷清。
迟意甚至都感觉到他的气息全扑在自己颈上了,又酥又痒,不用看都知道被他呼吸掠过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迟意下意识将头转向一侧,上身轻微转动时,她胸口顶到什么东西,硬硬的东西。
眼神朝下瞥去,顿时如遭雷击——妈的!没穿睡衣也就算了,睡衣扣子被蹭开了!
硬硬的东西,来自于谢知南衬衫下精实的肌肉。
睡衣下两坨肉直接被压瘪了。
“……!”好吧,至少没炸。
迟意羞窘地推开谢知南,她抓着睡衣领子想站起来,忘却了自己脚跟与地面的30°夹角,这下彻底归0。
好消息是30°的高度摔下去,人不会摔成傻子。
更好的是,谢知南的手护在她脑后,迟意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下来的。
社死的是。迟意抓睡衣的手,因为摔倒的惯性,忙乱地去抓身边物体,手指勾到了谢知南衬衫的衣领,攥拳抓进那块布料,力道大地将他衬衣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扣子都扯掉了。
“哒—哒—哒!”的声音,三颗扣子滚在地上。
迟意脑袋靠近地面,不可置信地望见三颗银色扣子滚啊滚,滚啊滚,然后躺平了。
她战战兢兢地掀开眼帘,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线条凌厉完美的下颌线连接修长白皙的脖子,性感的喉结为笔直的脖子增添了弧度,往下是延伸在衣服里的锁骨——
迟意不合时宜地咽了咽口水,抿唇,眨眼,闭眼,她想死。
死就死,脖子一扭,吐出舌头,迟意屏息:我死了。
“……”谢知南唇边扯开轻微的弧度,不真切的笑容稍纵即逝。
他倒没做出失礼的事情,一只手撑着地面,没让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压在迟意纤弱的身子上。
“别装死。”谢知南道,侧目垂眼看向那只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松手。”
“哈哈,那个,”迟意连忙松开手,尴尬贴着身体放好,“我该露出什么表情,比较合适?”
谢知南看了眼,皱了皱眉,似想什么却没开口。
“那我先钻出去?”迟意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她竖起两根手指,弯曲模仿走路的姿势,示意谢知南让开。
“你先抬头。”谢知南道。
迟意听话的抬起脑袋。
谢知南将胳膊从她后脑抽走,“我先起,你别动。”
迟意这次乖乖听话了,眼神左顾右盼地缓解尴尬,“不动,不动就不动。”
谢知南单手撑地,翻跳起身,背对着迟意站立。
行云流水的动作直接把迟意惊呆了。难怪老外会觉得中国人会功夫,无解。
他没立即回身。
迟意后知后觉地将睡衣松垮的扣子扣上,不过腿撞到的地方凹到肉里,现在还没复原,整一截腿都是麻麻的疼。
迟意撑着地板站起来。
谢知南听见动静,回身扶着她,带到了沙发里。
迟意一见他敞开的领子,脸上就红红的,他很少连着三颗扣子不扣的,少了平日冷漠禁.欲的气息,这锁骨,该死的性感。
谢知南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再碰自己的,语气平淡:“没发烧,脸怎么这么烫?”
“哈哈,我刚睡醒,习惯性脸红。”迟意避开他的手,往沙发里面躲去,手捂住脸,分开指缝露出两只鹿眼。
谢知南抬眸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洗干净双手,拿着医药箱走回来。
迟意面上红晕消散的差不多了,白里透红的脸看起来十分可爱。
她再次看见谢知南身上的污渍,近距离观察确定是血迹。迟意眼瞳睁大,急忙直起身子,“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谢知南语气寻常,习惯性岔开话题,“裤腿卷起来。”
“真没受伤?”迟意问。
谢知南点头,看向她磕到的腿。
迟意三两下把裤腿卷好了,试探的问道:“我自己来?”
“你会吗?”谢知南问。
迟意举手画圈,“这样按摩对吧?”
谢知南垂眼,拿了活血化瘀的油倒在掌心搓热,然后敷在她腿上。
“呜呼,痛痛痛,你轻点,轻点。”迟意眯眼吸气,弓着后背就跟龙虾一样。
谢知南眼帘低垂,专注手下的工作,语气平缓:“这几天没跟你联系是因为手机丢了,后来换了手机和卡。”
他在跟自己解释吗?迟意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透过窗台的阳光缓缓升高,光线在客厅移动,落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两人无话,陷入沉默。
迟意低头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她的脚踩在他的膝盖上,像一幅静止温馨的画。
迟意忍不住开口问:“那你如果手机没丢,会跟我联系吗?”
谢知南抬头,迟意脸上挂着失落和勉强的笑容。
猝不及防的对视,迟意转眸回神连忙朝他灿然一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迟意堆着笑容,轻快地道:“我就随口问的,因为你好几天没回来,怎么也应该跟我联系一下吧。”
谢知南沉默了会,“以后不会了。”
迟意摆摆手,“没事,反正我也没怪你的意思。”
“你昨天离开镇里了?”谢知南问。
“啊?没有啊。”迟意答的理直气壮。
她下车前特别交代过郑怀新他们,不许告诉谢知南遇见自己的事。郑怀新等人一致点头保证后,迟意才回萨林镇。
她不想谢知南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在意他,更不想谢知南会因此感到压力。
迟意知晓谢知南早出晚归的危险,他多半是在忙与谢寻北相关的事,这个时候不去扰他好了。
“我没想过你会骑摩托。”谢知南到这,轻轻笑了声。
“……”果然不够淑女吗?迟意轻哼,在没闹翻之前,盛轩可是夸她帅的一批。
“圣山城和希伯堡发生了爆炸,那边出现了规模热战,东区最近风头紧,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
谢知南想了想,抬眸望向迟意清澈的眸子郑重道:“我会来回来的。”
“啊?”迟意忽略了他这一句,惊讶的是他热战?
“仗了?”她变了脸色。
谢知南点头,“政府军和武装集团发生的交火。”
“那我们不是又回不去了?”迟意心凉了半截,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兴奋地凑上前道:“谢知南!我联系上领事馆了,他们下周会有一趟撤侨的航班。”
这个消息他早前就收到了,之所以没告诉迟意,是因为谢知南不想击她。
面对着迟意充满欣喜与希望的目光,他轻微一笑,“这是个好消息。”
实际上情况是,东区的国际机场上周被恐怖分子炮轰炸了跑道,整个阿洛塔还能正常飞的就只有严防死守的首都机场。去首都机场必须经过圣山城和希伯堡,他们能不能安全地通过交战区,是个未知数。
谢知南更倾向于等局势缓和下来,再送迟意回去。
如果能有契机,自然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