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回国的前一夜, 两人坐在餐桌的一头一尾。
应迟意要求,餐厅没允许开灯,桌上华丽的欧式灯架上亮着几根蜡烛, 淡淡的香气。
如果先前没有发生奇怪的事,这样的晚餐看起来会很浪漫。
迟意脸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水眸不经意与谢知南对上时, 她总是下意识瞪他,哼哧哼哧的嚼牛排。
谢知南倒没什么表情,端起手边的红酒饮了一口,精致的五官在晕黄的蜡烛光影下形成完美的线条。
“你不些什么吗?”迟意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凳子上, 警惕的望着他。
“什么?”谢知南问。
看了全部的男人竟然还面不改色,在古代这是要娶她的!
迟意拿刀将牛排切成大一致的肉块,握着刀的手太过用力,刀刃在盘子里咯吱的响。
她侧目看过去, “这种情况, 你应该先敲门提醒我的, 怎么可以直接进来?”
“你没关门。”谢知南食指和中指夹着高脚杯,掌心贴在桌上, 语气平淡,“而且我敲门了。”
是吗?迟意已经记不太清整件事的经过, 脑袋大片空白,又怒又羞地瞪着谢知南。
“你自己跟我招呼的, ”谢知南完, 修长的手指勾住红酒杯,红色的液体在玻璃壁面上来回晃动,伴随烛光勾勒深邃的光芒。
“我没有。”迟意反驳。
谢知南垂眸低笑,用冷漠的语调模仿迟意惊讶的叫声:“我不是在做梦吧, 谢知南。”
“……”迟意气得脸更红了,明明没喝酒的她看起来比谢知南更醉。
将手里的西餐刀往桌上一放,她不满道:“不管怎么,你都应该跟我道歉。”
谢知南放下手里的酒杯,睫毛轻垂挡住了眸里的笑意,考虑迟意的心情,呵。
他正儿八经的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直接就出口了,甚至都没有反驳为什么要‘对不起’!!
迟意被气笑了,也模仿他寡淡的语气,“所以你道歉是为了什么,因为你看见了对吗?”
“……???”良好的教养让谢知南将口中的酒尽数咽下,他用帕子擦掉嘴边的酒渍,眼眸上抬扫向长桌对面的女人。
蜡烛燃烧,滋滋声响,跳动的火光中,迟意羞恼地望着自己。
谢知南未曾遇到如此反复无常的女人,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难以作答。
谢知南耳垂隐隐发烫,好在烛火晦涩幽暗,迟意也没能发现。
迟意生起气来就跟外公养在院子里的兔子一样,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谢知南亦不好欺骗她,便只好点了点头:“是,看见了。”
“?”迟意吸了口冷气,双手捂住滴血的脸,“你,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我错了吗?”谢知南真的疑惑,他不是按照迟意的想法的么。
谢知南好心补充了一句:“当时的情况不管怎么,都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所以你想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迟意分开并拢的手指,中指和无名指的缝隙里露出委屈的兔子眼,眼眶红红的。
这个问题,谢知南答不上来。他确实没错,迟意也没错。不过他大概能猜到,如果自己没错,迟意会气得跳起来。
谢知南忍不住失笑,轻咳了一声,“以后,我会让佣人将洗净的浴袍放回抽屉。”
这个解决措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迟意仿佛一拳在棉花上,她心里闹别扭,堵得慌。
“你应该没看见!”
谢知南皱眉,没看见吗?
姑娘反复无常的性子,呵。
他唇角轻扬,清浅的笑意随着烛光融化在了眼中,散落在各处,明亮的眼眸望向迟意。
迟意被他眼神看得心尖发烫,谢知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不会吧,之前怎么喜欢他都没用,未必因为看了自己诚意十足的身材后,就动心了?他……?
迟意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拿开双手,皱眉心翼翼的询问:“谢知南,你不会是那种人吧?”
谢知南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安静地吃饭。
迟意撇嘴,内心愤懑:今天吃了大亏!
夜里,谢知南回了书房。
—
明天就要回国了,今天是在阿洛塔的最后一晚。
迟意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因为下午的乌龙,也许是因为在萨林镇养成的习惯——谢知南如果不回来她就没办法入睡。
再具体一点,如果谢知南没躺在门外的沙发上,她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在阿洛塔,谢知南就是她的安全感。
她抱着被子下楼,悄悄来到书房。透过门缝的光告诉迟意,谢知南还未休息。
迟意不敢直接敲门,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动作。
对不起咯干净的被子。mua~迟意在柔软的棉被上印上一个大亲亲,然后将它铺在门外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躺上去盖好,不过这样脑袋就掉外面了。
她扭着身体往下缩,先将头埋在被子里,等裹成一条无缝的毛毛虫后再钻个脑袋出来。
机灵鬼,迟意内心算盘的美滋滋的,在地上滚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开了,谢知南靠在门垂下淡漠的眼帘,视线扫在扭动的被子上。
等到迟意艰难的裹成一条细细的毛毛虫后,扭呀扭地钻出脑袋——
四目相对。
社死,也不过如此。
迟意直接将头缩回被子里,曲腿往前移动。
地理老师,判断两点之间能否通视主要看两个方面:一是看两点间有无山脊阻挡,无山脊阻挡则可以通视;二是看两点间是凸坡还是凹坡。若等高线上密下疏,则坡度上陡下缓,为一个凹坡,可以通视。若等高线上疏下密,则坡度上缓下陡,为一个凸坡,不能通视。
很明显,她和谢知南就是第一种情况,棉被就是最好的山脊。
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大家……迟意实在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好尴尬,好尴尬啊!
看着从面前一步一步溜走的毛毛虫,谢知南走上前将人连着被子抱了起来,朝楼上走去。
“……”迟意想装死,偏偏不安还忐忑。
谢知南一定会认为她有毛病,有奇怪的爱好。躲在被子里的迟意羞的脸红红,三十六计——装死为上。
迟意脖子一歪,舌头一伸,闭眼装死。
谢知南经过迟意的卧室前,脚步顿了顿。少年多事,养成了通透敏锐的性子,他看了眼怀里一动不动的毛毛虫,想到迟意每晚都要坚持等自己回来的习惯。
在斯罗玛的山顶别墅,她依旧会感到不安吗。
谢知南踟躇了片刻,提步迈向最里面的一间房。
没有开灯,走廊的壁灯照入房间一角,是深蓝色的布置风格。
谢知南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毛虫放在了床上,大手抓住被子一角用力一扯,装死的迟意被迫追着被子滚。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对上站在床边的男人的视线,男人背光所以迟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透过门边的光好死不死的照自己脸上,就幽默感十足了。
歪脖子,伸舌头,继续装死!
在地上滚过的被子被谢知南丢在地上,他俯身出手,将迟意的脑袋摆正,两指掐着她下颚教她收回舌头,盖好被子。
迟意紧闭跳动的眼皮偷偷睁开一条缝隙,偷瞄。
谢知南抬手覆在她眼皮上,似春风温柔地抚过,将她眼睛合上,“最后一晚当谢太太,就睡这里吧。”
迟意装死不话,假寐了良久后睁开眼,发现谢知南还坐在床边,而自己因为太紧张所以一直没发现床边的凹陷感。
迟意尴尬的想闭眼,谢知南却先手开了床头的欧式星夜台灯。
迟意视线追随亮起的灯光朝房间散去,摆设很简单的北欧风,大片的深蓝色看着既压抑又梦幻,仿佛大海最深处那一抹蔚蓝,密不透风最窒息的海浪。
“这是你的房间?”迟意问。
谢知南点头。
“我睡这,那你睡哪?”迟意下意识出口,在谢知南开口前,她自信抢答道:“睡书房吧。”
“呵,”谢知南轻笑。
“迟意。”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谢知南问。
“啊?”迟意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谢知南的口吻像极了在萨林镇的蓝色屋中度过的没有开灯的黄昏,她记得在昏暗的客厅里谢知南:迟意,别骗自己了。
迟意缓缓的点了头,心跳如雷,在安静的房间里没有其他声音。
谢知南身上连呼吸与心跳声都不可闻,寂静如斯。
迟意没办法静下心来,她很紧张,害怕谢知南想问的话。她很确定谢知南想要问什么,而她害怕回答。
她单手撑着床坐起身来,与谢知南平视:“你问吧。”
看见迟意中指上闪烁光芒的戒指,谢知南视线沉默了片刻,没有问出内心的问题。
“不早了,明天就要回国,今天早点休息。”
迟意松了口气,随即追问:“那你会跟我一起回国吗?”
谢知南道:“不会。”
“为什么?”迟意不解,“阿洛塔要仗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突如其来的咳嗽,谢知南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山顶雄伟,山下景色无垠,山上是辽阔的星河。
星光跃进了窗户,照两他满身落拓清辉,宛若神明流浪人间。
许久后,肺部得到纾解,他才又开口:“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谢知南的声音被窗外的晚风吹得有些冷意。
迟意跳下床跑回另一头自己的房间,在梳妆台里找到各式各样绑头发的发绳,抽了一根红色编织圆绳,急匆匆地跑回谢知南的房间。
“喏,”她喘着气将二十多厘米的绳子举在谢知南眼前。
将绳子两端交叉穿过,尖尖的手指灵活交叉,在绳子中间上一个疙瘩,她道:“这是寻常的结。”
“看好,”她完,用手扯住这个疙瘩的交错的左右两端,朝反方向用力就解开了,依旧是一条笔直的头绳。
谢知南靠着落地窗,垂眸望向她指尖勾着的红绳。
迟意缓缓地抬起右手,覆在谢知南左胸上。
“谢知南,”她抬头望向容颜冷清的男人,轻声:“要是在人的心上上了疙瘩,要怎么办才好。”
迟意顿了顿,抿唇与他视线交织在一起,“心结这种东西,真有这么难解吗?”
她两手模仿着解开绳结的动作,在谢知南心脏的位置轻轻拉扯,朝他莞尔一笑,比若璀璨星河。
“你看,心结被我扯开了。”迟意话时语气轻快,手指在红绳上迅速了结,“喏,你的心结被我在绳上了,所以谢知南。”
她上前走近了一步,满目温柔地望向冷漠清贵的年轻人,将着结的红绳递过去。
许久后,谢知南抬手拿走了躺在手中的红绳。
迟意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笑意盈盈,清澈无比,“以后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演员,轻易对谢知南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