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父亲陆北川经商,母亲代玲曾是部队的文艺兵,生下她后便从部队离开。

    她的父母很恩爱,  相识于一场演出,  陆北川对代玲一见钟情。

    代玲年轻时很漂亮,  她的美丽自然留给了陆瑶,  八十年代,  很多家庭仍在为生计烦恼,而陆北川和代玲早早给了陆瑶最好的生活。

    陆瑶很乖,长的像妈妈,抱出去总有人想要亲亲她。每当这时一向温柔贤淑的代玲都会严肃起来,她不允许别人碰她的女儿,从陆瑶出生那天起,她就知道,  这个孩子是她的珍珠,  是她的命。

    代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陆瑶,温声细语地给她讲故事,  教她做人的道理。在那个思想刚刚解放的年代,代玲无疑是新潮的,  她是一个开明的妈妈,  她给陆瑶穿公主裙,  戴蝴蝶结,  把她扮的像个洋娃娃。

    街坊邻居无法接受这么一个时髦的妈妈和女儿,  私下里总讨论她们,她们腐败,被洋人洗了脑子。

    代玲对此毫不在意,她告诉陆瑶女孩子要爱自己,  要独立,长大之后要为自己活。

    这本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直到那天,陆瑶出了意外。

    陆瑶是在代玲手上出的事,她们在玩球的时候陆瑶摔了一跤,代玲没有护住,地上一块石头正磕着陆瑶的后脑勺。

    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陆瑶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挺过来,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代玲就疯了。

    她从未如此疯狂,陆瑶是她的命。

    之后的两年代玲过的浑浑噩噩,没有孩子的人生仿佛失去生存的希望,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陆瑶离开她的那一天。

    她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口,盯着无人的院子疯笑。如果那天她没有带陆瑶玩球,或者她再快一点,仔细一点,看到那块要命的石头,现在陆瑶还好好地躺在她的腿上,甜甜的喊她“妈妈”。

    内疚和悔恨淹没了代玲,她每天都很痛苦,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只会有陆瑶一个孩子,她也只要那个孩子。

    发现自己又怀孕的时候代玲有整整三天没有话,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三天后,她开房门,宛如新生,容光焕发地对陆北川:“是囡囡回来了。”

    怀孕的八个月是她最辛苦的八个月,这个孩子来的不好,代玲的精神在陆瑶死后遭受到了重大击,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如当初怀陆瑶的时候,才三个月她就住进了医院,医生孩子不一定能保住,即便保住也可能会有先天问题。

    代玲怎么会听,她每天卧床,靠保胎针吊着孩子的命。才八个月,孩子就不得不提前离开母亲温暖的子宫,剖了出来。

    陆斯遥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风都带着哨子。

    代玲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刚剖下来连哭都很声的孩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和她的囡囡是那么像,一模一样。

    医生也很高兴,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根本活不下来,即便出生也会有缺陷,可检查之后发现孩子只是比足月出生的婴儿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医生把孩子抱给代玲,告诉她:“这子命大的嘞,以后有福哦。”

    代玲把襁褓拉拉好,摸摸孩子的脸:“什么子,是丫头。”

    医生笑着:“是子哦,你们家真有福气。”

    代玲柔和的面庞在那一刻变得僵硬,她的手停滞在婴儿柔嫩的脸颊上,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她不顾严寒天气,扒开了裹着儿子的襁褓。

    怎么会是子呢?她怀的明明是个丫头,她的囡囡明明是个女儿啊。

    代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抗拒见孩子,不肯给孩子喂奶。

    医生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别人家生了儿子不知道多开心,怎么这家却仿佛生了个怪胎。

    陆北川知道代玲的症结,明白她是还放不下陆瑶,便抱着陆斯遥来到病房,对她:“你想要姑娘,就把孩子当姑娘养,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忍心真不管啊。”

    陆北川本意是想让代玲先接受陆斯遥,孩儿刚生没几天又没奶喝,哭都没有力气,实在是心疼人。

    就是这句话动了代玲,她觉得丈夫的对,并且认为陆北川是和她一个阵营。他们没生过儿子,从来没有,她只有这个女儿。

    代玲给孩子起名叫“思瑶”,陆北川上户口时瞒着代玲给改成了“斯遥”。

    代玲渐渐高兴了,精神看着也好多了,每天爱不释手的抱着陆斯遥,叫陆瑶的名,叫他“囡囡”。她更加变本加厉的爱护这个孩子,并且草木皆兵,任何可能会伤到孩子的人或事都不允许出现。

    陆斯遥不是足月出生,幼时身体弱,代玲不分昼夜的悉心照顾,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代玲给陆斯遥买裙子,给他留长头发,扎蝴蝶结。

    陆斯遥和陆瑶长的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有时陆北川看着他都会有些恍惚,是不是陆瑶真的回来了。

    男孩子的时候穿裙子是可爱,是好玩儿,即便心里觉得不对不应该,也不会太激烈的制止。

    陆斯遥被代玲当作姑娘养了五年,包括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代玲教他蹲着尿尿。

    五岁那年代玲的母亲也就是陆斯遥的外婆生了病,代玲要照顾老人,尽管不放心但代玲实在是分身乏术,那是陆斯遥出生后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妈妈。

    他被奶奶接到了乡下。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快乐,老太太早看不惯儿媳妇病态的教育,接到陆斯遥的当天就带他去剪了头发,换掉他的裙子,给他套上短裤。

    陆斯遥懵懵懂懂的,但很听话,不哭也不闹。

    乡间好多同龄男孩儿,成天在地上滚疯跑,老太太让陆斯遥跟他们一起玩儿。

    起初陆斯遥并不适应,他被代玲保护的太好了,没有怎么磕碰过,可和男孩儿在一起皮怎么可能不受伤。

    陆斯遥摔了好几跤,膝盖腿全破了。

    老太太也心疼啊,晚上给陆斯遥擦药的时候问他:“宝,你哭了没?”

    陆斯遥眼泪汪汪的要奶奶呼呼,点头好疼。

    老太太狠着心不哄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许哭。”

    五岁大的孩子让他学会不哭是很难的,但代玲的畸形教育逼迫着老太太,必须迅速教会陆斯遥怎么做一个男孩儿,不然以后是要出大事的。

    陆斯遥在老太太身边飞速成长,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影响是很大的,没过几天,陆斯遥就跟着那帮熊孩子一起闹疯玩,他丢掉了代玲强塞给他的女孩子的柔软,皮的没边,还会欺负人家女孩。

    可后来又有一天,陆斯遥红着眼眶回了家,他现在会忍着眼泪了。

    老太太问他咋了,陆斯遥揉揉眼睛,:“蛋蛋笑话我尿尿,我是女孩儿!”

    老太太那天才知道孙子一直是蹲着尿的。

    她当时就气红了眼,一个电话给陆北川,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一个男娃,为什么要蹲着尿尿。

    陆北川工作繁忙,有时无暇顾及家庭,代玲也不让他管孩子的事儿:“妈,玲还没放下那事儿呢,你给管管孩子,掰一掰,玲那边我再去。”

    “孩子不是你生的?你就让你老婆这么糟蹋?你们都别管了,我带宝回海城住,我还就不信了,我好好一个孙子能让你们养成孙女!”

    老太太走就走,当天就收拾了行李,领着陆斯遥坐火车去海城。

    去了海城的陆斯遥完全脱离了代玲,奶奶家住在一条弄堂里,这儿也有很多朋友,他在这里很快和大家成一片,踢皮球,弹枪,和别的男孩一样站着尿尿。

    为了不让代玲带走陆斯遥,老太太直接给陆斯遥在海城报了学。

    陆斯遥的外婆撑了半年走了,人一走,代玲马上找来了。

    她来的时候陆斯遥正在泥地里滚,短发利落清爽,老太太给他买的西装背带裤弄的特别脏。

    代玲差点没认出来,她生气地拖着陆斯遥的胳膊,要带他回南城,陆斯遥很久没见到妈妈了,原本很开心,可妈妈抓的他很疼,他边走边喊“奶奶”,让奶奶来救他。

    之后的一切都很混乱,老太太不让陆斯遥回去,代玲让陆斯遥必须回去。她责怪老太太把孩子带歪了,剪掉了她最心爱的头发,毁了她的心血。

    老太太对她不满很久,了句:“男孩子本来就是短头发。”

    陆斯遥已经在这边玩野了,还会蹿火,跟着:“男孩子还要站着尿尿!”

    那是陆斯遥出生后,代玲第一次情绪失控。

    她尖利的叫嚷,没有丝毫昔日温柔的样子,如泼妇般砸家里的东西,疯狂地:“这是女儿!囡囡是我的女儿!你们别想抢走我的女儿!”

    陆斯遥被吓哭了,老太太抱着他,不停在耳边:“你是男孩,是男孩,别听你妈的,她疯了。”

    最后是陆北川出面,中断了这场风波。

    代玲离不开陆斯遥,陆北川向老太太承诺,不会再给他穿裙子,也不会蹲着尿尿,老太太才同意他们把陆斯遥带回家。

    可是海城离南城那么远,陆北川工作又忙,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不着家,根本管不着代玲。

    没过多久,陆斯遥又重新穿上了裙子,留起了头发。

    学六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天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和男孩子一起玩。大家年龄都很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原本就是男生女生天天闹在一起。

    可上了中学后就不一样了。

    另类的穿衣扮让陆斯遥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还是穿的像个女生,但是去男厕所尿尿。

    他开始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负,被骂“变态”“二椅子”。

    陆斯遥回到家,扯掉自己的头花,代玲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陆斯遥生气的看着妈妈:“我不是变态二椅子,我是男孩儿!”

    “什么呢,你是女孩儿。”常年的自我催眠已经让代玲完全确认陆斯遥就是自己的女儿。

    陆斯遥已经开始长个子了,第二特征也在发育。

    代玲对这些视若无睹,仍然在误导陆斯遥:“你是不是又站着尿尿了,女孩子要蹲着尿尿,要心不要被男孩子看到了。”

    陆斯遥在常年误导下已经模糊了性别的概念,他会出“我是男孩”纯粹是感受到了“不同”带来的敌意。他不想要被孤立,他想像时候那样有很多朋友和他一起玩。

    如果听妈妈的,蹲着尿尿,会不会就不那么奇怪了?

    第二天上厕所的时候,陆斯遥就进了女厕所。

    起初大家都没在意,因为他头发长,又穿的裙子,直到他方便完,站起来提内裤。对面一个女生同时站起来,然后爆发出了尖叫声。

    陆斯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他被老师押在办公室,被出言侮辱。

    十三岁了,怎么会分不清男厕女厕,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心思就这么坏,天天穿成这样到底想干嘛?

    你家长到底是怎么教的,为什么不管?

    在等代玲来领他的那两个时,是陆斯遥这一生都无法抹掉的阴影。

    代玲来了,坚定地对老师,我家是女儿,就该进女厕。

    学校觉得这一家都是变态,不肯再留陆斯遥,第二天就让他走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陆斯遥变得叛逆,他不再愿意穿裙子,留长头发,当着代玲的面把头发剪掉。

    那头发养了六年,代玲每天都要摸一摸,被她养的很好。代玲气疯了,那是她第一次和陆斯遥动手,拿家里的扫把抽他的腿,逼迫他向自己承认“我就是个女孩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斯遥只要一冒出想穿男孩儿衣服,想留短头发的念头,代玲都会他一顿。

    他身上逐渐多了一些青紫的痕迹,他不爱话了,不常笑了,整个人像个刺猬。他不过代玲,便用言语刺激她,越不承认自己是女孩的越狠。

    陆北川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而那时的陆斯遥已经学会用唬人的纹身贴盖住自己的胳膊,而那些花纹底下,全是被他的妈妈亲手虐出来的痕迹。

    高一那年,代玲自杀了。

    起因是她发现陆斯遥梦遗了。

    一直以来的美梦仿佛充了气的气球,被那些肮脏的液体轻易扎破。

    代玲毫无征兆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并成功的吓到了放学回家的儿子。

    那是陆斯遥第一次直面生死,据如果他再晚回家十分钟,他妈就没了。

    代玲在医院里躺了很久,陆斯遥和她针锋相对两年多,那段时间出奇的温顺。

    奶奶从海城赶过来,看到孙子的头发就痛心。

    她给陆斯遥做饭,陆斯遥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代玲把他得头破血流都没有,那天吃饭时却哭了。

    他:“奶奶,我到底应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陆斯遥太迷茫了,他的童年和青春期始终笼罩着一层灰暗的雾,他活在那团雾里,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同的声音撕扯他,告诉他,你是女孩儿,或者你是男孩儿。

    他已经看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他曾经厌恶过蕾丝裙,讨厌过蝴蝶结,可拿掉这些他又仿佛失去了灵魂。

    陆斯遥觉得自己和所厌恶的一切融为了一体,他不能没有裙子,也不能没有长长的头发,那样他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天老太太抱着陆斯遥,从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奶奶第一次求他尽情地哭。

    老太太:“宝,奶奶不逼你了,你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啊?你喜欢做男孩女孩都行,奶奶都爱你。”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开关,那天以后陆斯遥似乎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了,他在母亲病态的执着下真的爱上了碎花裙,他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穿着裙子的男孩儿,他漂亮,作为男人依然可以活的很漂亮,这并不矛盾。

    他坦荡地告诉所有人,我是男人,但我就是要穿裙子。我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我不是怪物。

    只有一点,他不肯再见代玲。

    代玲会让他想起那些与痛苦和迷茫相伴而生的漫长岁月,那是陆斯遥混乱不堪的青春,亦是他永远不想再回望的人生。

    学会纹身后的第一件事,陆斯遥在自己的胳膊上纹下一片庞大骇人的图案。从上臂到手腕,遮的满满当当。

    他长大了,代玲不能他了,他也不再需要纹身贴来遮掩伤痕。

    陆斯遥只是习惯了,纹身和裙子头发一样,都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他不能失去它们。

    梁逍的指尖擦过陆斯遥手臂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仿佛触及到陆斯遥满是裂痕的灵魂。

    “梁逍,”陆斯遥捏着梁逍的手指,声音里没有起伏,也不曾有痛和恨,“如果你是我,你觉得我应该活成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个问题啊……”

    梁逍不让他捏了,捉着腰把陆斯遥转过来。

    陆斯遥的脸色很苍白,透着深深地疲倦,眼睛里覆满鲜红的血丝。

    “你嘛,不是男孩儿也不是女孩儿。”梁逍手指轻点陆斯遥的鼻尖,黏糊糊地蹭着他的肩窝,笑着,“你是我的遥遥。”

    作者有话要:  后天见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