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与美强惨二三事 > 第26章
    在宋离的寝卧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韩琅才回房去了。

    翌日他有些心不在焉,呆在书房里拿着宋离的代笔发呆。

    她的字写得娟秀,一笔一划很有风骨, 也容易辨认。

    今天是她离开的第一天,他不习惯也属常理,毕竟相处了这般久。

    韩琅如此给自己找理由。

    也不知是心里头有牵挂还是其他原因,他办理公务的效率慢了不少。

    想来这些时日被她惯坏了,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喊宋姬, 吩咐她取竹简, 结果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空空如许。

    韩琅提着笔愣了阵神儿,愈发觉得心烦意乱。

    搁下笔, 他再也没有兴致批阅竹简公文了,索性起身出去透透气。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辛丹取来狐裘给他披上。

    韩琅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廊上,整个相府都积满了白雪。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又走到了海棠院门口, 却没有进去, 只在院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宋离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抱着手机玩一款女帝后宫养成游戏。

    游戏里的各色男宠很得她青睐, 要是美人的道具造型漂亮,她便会像渣女一样不停地收入后宫宠幸。

    其中一个男妃角色是她的最爱, 桃花眼,泪痣,一袭白衣,清纯飘逸, 美得不要不要的。

    她就喜欢那傲娇的模样, 还有性子。

    那角色知她宠幸其他美人会吃醋, 发脾气砸东西,还会对她避而不见。

    但她就像入魔一样纵容,吃过两回闭门羹,用金银珠宝哄开心了,又立即宠幸,让它不停地生孩子,最后那个角色难产而亡……

    宋离开始在它身上氪金,读档复活,想法子买道具延长它的寿命。

    她觉得她的生活还是挺充实的,无聊的时候玩玩游戏,要不就跟崔虹讨论一下《韩琅》的电影剧情。

    目前的两版概念海报已经印刷出来做宣传,崔虹的剧本也已完善。

    选角时许是受到了第三版士族文人图画的影响,崔虹专门挑选年轻的,有古典气质的,桃花眼形的男主。

    宋离看过几张海选,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懂女人。

    这期间闺蜜乔露曾约她出去转了一圈,二人是在跑酷俱乐部认识的。

    乔露是典型的富二代,并且还是非主流的那种。

    短发被染成金黄,耳朵上穿了三环,右膀上纹着一条黑蛟。

    一米六七的个头,嘴唇左上角有颗黑痣,性格直爽,喜欢冒险找刺激,热情又疯狂。

    她是没有审美的,喜欢花里胡俏的东西,也无法理解宋离的性冷淡艺术风格,但又觉得她巨有格调。

    二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日落。

    凉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漫天霞辉洒落到海面上,它们随着海水奔涌,波光粼粼,起起伏伏。

    宋离拿着啤酒罐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乔露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儿。

    许是觉得她不太对劲,乔露歪着脑袋,仔细量她半晌,才抛出来一句,“老宋,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宋离:“???”

    乔露神经兮兮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恋爱的味道。”

    宋离:“……”

    她翻了一个白眼儿,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啤酒,没有搭话。

    乔露来劲了,从礁石上跳下来,爬到她身边道:“我真没骗你,总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宋离斜睨她,“怎么不一样了?”

    乔露:“话少得很,经常走神儿,心不在焉,像惦记着什么似的。”停顿片刻,“就跟我当初暗恋的情形一样。”

    宋离:“……”

    乔露暗搓搓蹭了蹭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宋离面无表情垂眸道:“我最近喜欢上了一款游戏,女帝后宫养成计划,有个男妃很得我喜爱,我不停地宠幸它,结果它生产太多难产死了。”

    乔露:“……”

    这个笑话好冷。

    第二天她们回到市里,宋离对那款游戏再也提不起兴致。

    不管她如何回避,潜意识里还是会对韩琅产生关注。

    她会关注崔虹的进展,会望着手机里那幅士族文人的图像发呆,会揣摩梦里现在又是什么季节,还有那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挠心抓肺的焦灼。

    她越是回避克制,思绪就越发不可收拾。

    那种兵荒马乱令她无从适应。

    其实有时候宋离会自我催眠,反正她对梦里的一切又不会造成影响,何必克制自己的欲望呢?

    梦里的所有都是过去,过去是已经形成的历史,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只看看而已,看一眼又不犯法。

    那种矛盾又放纵的心理在她的大脑里天人交战,最后她妥协了,服自己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

    她入梦过去时已经是夏末秋初了,相府里的绿植开始转黄,给整个庭院里增添了几许萧瑟。

    韩琅刚从府寺下职回来,走入长廊时,忽见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长廊上。

    他微微停顿脚步,有些愣神儿。

    数月未见,两人似乎都有些陌生。

    宋离看着他,破天荒的感到不习惯。

    他似乎清减不少,神态比往日更具有威仪。

    魏国尚红,相服以玄色和暗红为主。

    他头戴高冠,身着一袭宽大的深衣袍服,中衣领口是暗红色的,外罩玄色衣袍,广袖上绣着张牙舞爪的猛兽纹。

    腰束大带,玉带钩上悬挂着白玉镂空兽纹玉佩,蔽膝为暗红,上面用金线绣着祥云纹。

    那人就那么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看到她时,唇角微弯,浅笑着唤了一声宋姬。

    落日的余晖洒到他的侧颜上,安定从容,温柔到了骨子里。

    没有由来的,宋离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她很没出息地扶了扶额,脑中不适宜地想起那个被她宠幸不停生崽最后难产而亡的游戏角色,落荒而逃。

    眼前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韩琅愣了愣,并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立在原地发了阵呆,他收回茫然的视线,像往常一样回房换便服。

    今天是宋姬离开后的第214天。

    他已经把有关她的一切遗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她的名字被镌刻在心底,还有她离开时的日子被他固执地记着。

    他其实也不知道记着那个日子有什么意义,但就是想记下来,怕自己把她给忘了。

    万一她又回来了呢,万一她问起他呢,万一……

    晚饭韩琅并未吃些什么就撤下了,近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偌大的府邸,家奴成群,朝堂上百官相拥吹捧,他却愈发孤僻,喜怒无常,不苟言笑,从不轻易相信人。

    魏国始终不是从扎根的母国,身边又没有近亲,没有朋友。纵使周边花团锦簇,内心始终是孤独的。

    在书房里坐了会儿,韩琅总觉得不得劲,起身开门出去了。

    那时他并未发现宋离正站在角落里量他。

    今晚的月色明朗,他站在庭院里不知在想什么。

    宋离朝他走近。

    韩琅一动不动,已经被她定格,犹如一具雕像。

    好的只过来看一眼,宋离却食言了。

    有时候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减肥失败的女人,越是克制不要暴饮暴食,就越发控制不住。一旦开启了那道闸门,就会彻底放纵,变得肆无忌惮。

    月光下的男人显得清冷孤寂,宋离细细量他的眉目,比离开时确实清减许多。

    她想伸手摸摸他,却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宋离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得寸进尺,可同时又有一道无所谓的声音岔,反正她又影响改变不了什么。

    是的,韩琅的命运轨道已经被封死在历史尘埃里。

    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也没有留下子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一个以身殉道,泯没在历史洪流里的男人。

    一个备受争议,毁誉参半,留给后世无限猜想的男人。

    僵持了许久的手轻轻地落到他的眉眼上,像生怕惊醒他似的,宋离细细勾勒他的五官,一寸寸,将他的面目印到自己的心上。

    三十五岁,这个男人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贪婪流连,尽管她不承认这人长到了她的心尖上,也不愿承认她动了心。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

    她爱极了他的安定从容,爱极了他唤她宋姬时的细致温柔。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生出亵渎的心思,悄悄把头靠近他的胸膛,试探地喊了一声韩琅。

    确定他没有任何反应后,宋离才踮起脚尖覆盖到了他的唇上。

    触碰到的柔软是冰凉的,没有气息,更没有生机。

    这是她第一次偷吻一个男人,一个已经死去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故人。

    那种想要亲近,却又害怕深陷的复杂情感在凝结的空气里交织。

    它犹如蛛丝般,编织出一张带有浪漫色彩的幻想情网悄悄地破开了被冻结的众生。

    宋离消失后,这里的一切又恢复如常。

    韩琅仍旧站在月色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过,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亦不知道她曾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

    第二天一早,韩琅便和魏宁亲自到试推行垦荒令的两个县城进行实地查看,去年冬这两个县城就施行了垦荒令国策。

    政府发放农具、种粮,鼓励百姓垦荒,且开垦出来的土地只要经过官府登记便属于私地,能自主买卖。

    不仅如此,头年还能免赋税,后期税收按产量收取,若开垦出来的地贫,则酌情轻减,以最大限度给百姓留了口粮,让他们有盈余。

    这起策略确实促进了当地百姓垦荒的积极性。

    两个县城辖区内的多数土地都被开垦出来。

    魏宁望着漫山遍野的高粱地感到很满意,指着那片即将收割的艳红,叉腰道:“相邦啊,若是年年如此,寡人的魏国还会缺粮吗?”

    韩琅道:“今年是丰年,府库应以平价大量采购存储,一来防谷贱伤农,二来则是备灾年缺粮。”

    魏宁笑眯眯道:“只要能让咱魏人吃饱饭,相邦什么都行。”

    回到地方府舍后,韩琅还是觉得不太满意,他命父母官秋正远送来当地的土地登记账目和章怀县的地形图绘。

    把土地登记面积和地理面积进行一番对比后,韩琅变态地在地形图上把不能耕种的山地河流林木等区域圈出来,并指着剩余的面积道:“只要是能种的地方全都给我种上,一点犄角旮旯都不能荒芜。”

    秋正远:“……”

    韩琅的理由很简单,“倘若章怀县荒芜了一亩,其他县荒芜了两亩,如此合计一番,那整个魏国得荒芜出多少亩地来?”

    秋正远想了想,点头道:“相邦言之有理。”

    光把土地种满还不够,韩琅还特地走访了当地百姓,询问他们当地出产什么粮食。

    每个地方的土壤和气候不一样,有些地方适合种高粱,有些地方适合种麦,有些地方则适合种芋魁。

    韩琅从中得到启发,让当地政府采取因地制宜的方式,什么东西出产就只种那一种,把土壤的利用价值开发到极致。

    由地方政府带头引导,如果你那里丰产高粱,那整个区域都种高粱,丰产麦,那都种上麦。

    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风调雨顺前提下的丰收。

    从章怀县回京后,韩琅再将垦荒令细致化,进行全国正式推广。

    土地开垦影响着地方官的年末上计考核,更影响官职去留,如果没干出业绩,是会丢官的,故没有人敢懈怠。

    这日休沐,韩琅得闲在书房里琢磨著作《法典》。

    一道敲门声响起,他还以为是辛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宋离端着木托推门而入。

    韩琅用余光瞥了一眼,那道窈窕身影令书写的动作微微停顿。

    他抬头看了会儿她,熟悉的眉眼在脑中翻滚,半晌后又埋头继续,像不认识她一样。

    宋离还以为他已经把她遗忘了。

    谁知隔了好一会儿,韩琅再次抬头看她——那人还在,还没消失。

    他后知后觉地唤了一声,“宋姬?”

    宋离:“……”

    韩琅提着笔,笔尖上的墨汁滴到竹简上,晕染得稀里糊涂,他却恍若未闻。

    似不敢相信她竟然回来了,他再次唤了一声,“宋姬?”

    宋离回应道:“先生近来可安好?”

    韩琅按捺下内心的窃喜,一时有些茫然。

    她离开得实在太久,久到他都把曾经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看着眼前的人,他总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他老是记不住她,不管他多么努力,对她的印象总是模糊不清。

    虽然他对她没有具体记忆,但心里头多少还会残留着一些偏执顽固的意念。而那些意念皆是愉悦的,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感到高兴。

    他搁下笔,冲她笑了笑,温和道:“你好像离开了许久。”

    宋离“嗯”了一声,把木托里的糕点放到书案上,努嘴道:“先生的竹简花了。”

    韩琅回过神儿,这才见竹简上晕染了一片墨迹。

    他无奈地搔了搔头,把竹简挪开,道:“院子……”

    “我去看过,跟离开时一样,挺好。”

    韩琅:“天凉了,你若有要添置的,跟辛丹,他会替你安排。”

    宋离点头,提醒他,“已经入秋了,先生不宜久坐,需提前保暖双腿,以防旧疾复发。”

    韩琅随口道:“去年你留下来的护膝我都用上了。”

    完这话,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感觉从四面八方滋生而出,千丝万缕的,将这对男女纠缠。

    宋离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韩琅则低头回避了。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宋离不敢跟他独处,自顾出去了。

    韩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原本是想问她什么时候会离去,但那句话终归没有出口。

    收回视线,韩琅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回来了他本应感到高兴,可是心里头却患得患失,他想问她,能不能给他一个归期,让他有所期待。

    遗憾的是他不敢开口。

    身处权力旋涡,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安宁,当初在齐国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可以用权力去护她,却给不了归宿。

    想到此,韩琅收起藏在心底的痴妄,选择了克制。

    她的归来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韩琅在书房里坐不住,心思早就飘到海棠院去了。反复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本能败,起身去海棠院看了看。

    当时宋离和辛丹有有笑。

    韩琅站在院门口,看二人闲话家常,悄悄地掐了一把掌心,疼。

    这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回来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辛丹忙上前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家主。

    宋离则跟往常一样,唤了一声先生。

    韩琅走进院子,淡淡地询问了几句。

    表面上他的态度跟平时一样,心里头其实怪别扭的。

    特别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时,就没法像以前那样去正视她了,会心虚,会躲闪,会讲究男女大防。

    那种微妙的回避与窥探令两人之间再次滋生出一种怪异的暧昧。

    宋离其实也是没法直视他的,毕竟偷偷亲过人家。

    二人各怀鬼胎,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过多地接触。

    韩琅没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脚步甚至有些慌乱。他逃也似的走得飞快,直到周边没人了才定住身形。

    方才明明镇定自如,一下子又兵荒马乱,他不禁感到懊恼。

    他跑什么呢?

    她又不会吃人,他跑什么呢?

    脑子里又不适宜地冒出来一道声音,她不会吃人但她会偷心呀。

    这不是把人家给惦记上了么?

    那种暗搓搓没法见人的惦记令韩琅无从适应,他从未对女人动过心,也不知道对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滋味竟是这般煎熬。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就在他的宅院里,他却患得患失,焦灼不安,甚至跟媳妇似的别扭起来了,全然没有往日的落落大方,只因他起了不可的心思。

    韩琅挫败地单手扶额,他们既非主仆,也非亲眷,一个未娶,一个还未嫁……

    胡思乱想时,辛丹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把他吓得抖了起来。

    韩琅顿时像炸毛的猫,语气不善道:“别跟着我。”

    辛丹:“???”

    韩琅懊恼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时没看前方,差点撞到了树上,辛丹忙唤道:“家主心!”

    韩琅扶着那棵树有些恼,失态地甩袖而去,谁知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跟树较劲道:“把这棵树砍了。”

    罢背着手不高兴地朝书房的方向去了。

    辛丹:“???”

    树:“???”

    有毛病!

    不愿让自己陷入儿女情长的思绪里患得患失,之后韩琅有意避开宋离,天天忙政事。

    韩赵魏曾三家分晋,相互间的邦交关系是会心维护的,就算有点摩擦,都不会闹得太过。

    去年新君继位时韩国和赵国曾送过美姬给魏宁,今年楚国也送来楚女讨他欢心。

    魏宁好美色,统统收入后宫。

    不仅如此,他还欠了一笔风流债,不知什么时候搞出来一个四岁大的私生子。

    那孩子的生母地位虽卑微,魏宁却念旧,一并收入后宫养着。

    韩琅看着他那堆糊涂债直摇头。

    魏宁倒不以为意,觉得当初二人有难同当,也该有福同享,原想把美姬分两个给他,结果被嫌弃了。

    家里的那个都还烦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哪有闲情顾虑其他?

    现在举国推行垦荒令,韩琅再次把刀子落到了世族头上,他们丰厚的田产被征收,成为国有财产。

    此举引发众怒,世族们纷纷弹劾韩琅,不但如此,还跑到卫太后那里哭诉。

    弹劾的竹简堆成了山,皆被魏宁压了下来。

    这位新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韩琅当前锋搞事情,他则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并且还得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桌案上摆满了弹劾的竹简公文,魏宁一时有些颓萎。

    他只想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所有事情都交给相邦理。

    但韩琅却让他又爱又恨。

    韩琅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搞事情作妖的能力也是不容觑的。

    魏宁愁死了。

    他恹恹地坐在桌案前,抱着手,露出悲愤欲绝的眼神儿,顿时觉得整个后宫美姬都不香了。

    稍后韩琅得他传唤前来拜见。

    魏宁直勾勾地盯着他,韩琅微微皱眉,喊道:“君上?”

    魏宁回过神儿,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简,露出糟心的表情。

    韩琅顿时便明白所以,上前拿起一卷扫了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搁下,回到原位跪坐,也露出糟心的表情。

    魏宁冲他努嘴,“吧。”

    韩琅垂首细细整理袖口,“君上想听臣什么呢?”

    魏宁:“……”

    韩琅沉默片刻,才语重心长道:“臣忽然想起了以往在齐国的境遇,当时齐君也曾大力推广垦荒令,收缴国中世族的田产兵丁,集中君权。结果很遗憾,齐君未能扛下世族的压力,放弃了臣。”

    这话令魏宁愣住。

    韩琅看着他,淡淡道:“君上与那齐君都有强国梦,都知世族的弊端,可是臣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区别?”

    魏宁一时被刺激到了,一改先前的颓萎,站起身豪气干云道:“寡人岂如那等儿般见识短浅?!”

    韩琅轻轻的“哦”了一声,露出怀疑的眼神。

    魏宁急道:“魏国跟齐国不一样,寡人跟齐君也不一样!我二人是患过难的,你胸中的大才寡人也清楚,就算齐国给寡人雄狮百万也不换你!”

    韩琅被这话逗笑了,“君上言重了,臣值不了百万雄兵。”

    魏宁背着手,固执道:“寡人你值就值!”当即一脚踢翻桌案上的弹劾竹简,啐道,“干!谁敢再来啰嗦,寡人直接干-他!”

    韩琅:“……”

    魏宁原本是想向自己的相邦发点牢骚,结果韩琅两句话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兜底。

    谁知前脚送走了韩琅,后脚卫太后就来发牢骚了,自然是世族那帮人煽动她施压。

    娘俩大眼瞪眼。

    卫太后哭诉道:“儿啊,为娘不易啊,当初你父亲去得早,你又被发到赵国做了人质。我日日担惊受怕,夹缝求生,如今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却没享一天安生日子……”

    魏宁:“阿娘莫要了。”

    卫太后抹泪道:“那韩相,你就不能劝着些吗?”

    魏宁摆手,“韩琅是寡人好不容易求来的,当初儿身陷囹圄时,他以无米之炊之智把寡人平安送回来继了这王位,若没有他,就没有寡人的今日。”

    卫太后沉默。

    魏宁继续道:“往后魏国还要靠他,他就是寡人的主心骨,命根子。你儿子肚里装的全都是些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东西,若没有他辅佐,魏国是经不起寡人折腾的。”

    这番大实话令卫太后尴尬不已,她儿子有几斤几两重她再清楚不过,“话虽如此,可是世族们日日缠着也不是个头。”

    魏宁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卫太后也是个聪明人,试探道:“我儿若真想护着韩相,不若稍稍牺牲一下?”

    魏宁:“???”

    卫太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族有如今的势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除得了的,若屡屡压,万一狗急跳墙就不好了,得一巴掌给个枣安抚安抚。”

    魏宁:“如何安抚?”

    卫太后:“如今宫里头姬妾不少,可是主母之位还是空缺的,不若把那位置许给世族安他们的心,两头平衡一下,你觉得如何?”

    魏宁没有吭声,看着自家老娘那样子,想必心里头是早拿定了主意的,试探问:“娶哪家的闺女入门?”

    卫太后干咳一声,斟酌了片刻才道:“武安侯家的孙女甄姬?”

    魏宁:“……”

    卫太后颇不好意思道:“武安侯在世族中威望极高,若是拉拢了他,由他出面压着世族,也不至于会闹出事来。他的孙女甄姬丑是丑了些,可是贤良淑德,能容人。”

    魏宁忍着骂人的冲动,不高兴道:“阿娘大白天的什么胡话,那甄姬是丑了些吗,是丑得人尽皆知!”顿了顿,“不仅如此,她还是个寡妇!”

    卫太后:“……”

    魏宁指着自己的脸,“寡人可是你亲生的,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你就忍心看着这么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卫太后默默地掩面,一针见血道:“儿啊,你也不是个善茬,在外搞出私生子来,宫里头塞满了美姬,争风吃醋的,乱七八糟。那甄姬入了你的王宫,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她也不容易。你若实在忍不下,就想着是为了韩相吧,这样会好受一点。”

    魏宁:“……”

    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话专戳肺管子!

    方才他还在韩琅跟前信誓旦旦,谁要是啰嗦,他就直接干-他,结果现在成了自己被别人干。

    魏宁无语望苍天。

    就这样,为了助韩琅顺利征收世族们的田产和私兵护卫,魏宁咬牙听从了卫太后的建议,娶了武安侯孙女甄姬入王宫。

    武安侯笑得合不拢嘴,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孙女竟然能做魏国的王后。因为甄姬是真的貌丑,并且年龄还比魏宁大,还是嫁过人的寡妇。

    如今甄姬一跃成为了魏君的王后,一国之母!

    于是魏国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

    如果你家女儿样貌实在太丑但心她嫁不出去,千万莫要慌!

    瞧瞧人家甄姬,仍旧有本事睡两个男人,并且还是睡的魏君!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对于魏宁娶甄姬,韩琅并未发表意见,那是国君的家事,他是不会插手的。

    在魏宁大婚那天,这个满腹心事的君主拽着韩琅的衣袖语重心长,“相邦啊,寡人为了你实在牺牲得太多了,你往后可千万莫要负了寡人。”

    韩琅:“???”

    魏宁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表情,硬是把这事受了下来。

    洞房花烛夜对他来一点兴致都没有,像死猪一样躺在喜床上,悲壮道:“你来吧。”

    坐在一旁的甄姬:“???”

    魏宁彻底躺平,“自己动。”

    甄姬:“……”

    这阵子韩琅故意避开宋离,又是征收世族田产兵丁,又是国君大婚,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把相府当成官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离并不傻,已经察觉到他在避开她了。

    他的举动令她感到不解。

    表面上看起来韩琅还是跟往常一样,但弄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视她为蛇鼠。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宋离多数会直接发问。

    于是这天晚上把他堵在了书房门口。

    韩琅像见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仿若她是洪水猛兽。

    宋离颇觉好奇,问道:“先生近日还挺忙的。”

    韩琅“唔”了一声,拿着竹简保持着一国宰相的派头。

    宋离往前探了一步,他垂眸睇她,绷着面皮问:“宋姬若没有其他事……”

    宋离断道:“我有疑问需先生解答。”

    韩琅闭嘴。

    宋离道:“先生为何避着我?”

    被中心事,韩琅死活不承认,嘴硬道:“瞎,我为何要避你?”

    宋离轻轻的“哦”了一声,目光像雷达一般在他的身上流转。

    韩琅愈发感到心虚,口是心非道:“近日实在忙了一些。”

    宋离盯着他没有话。

    韩琅继续找借口,“近些时日征收世族田产私兵……”

    “先生竟讲究起男女大防来了。”

    这话把韩琅的嘴堵住了。

    宋离淡淡道:“往日先生从不在意这些。”

    她既然提起,韩琅索性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君子行径,“你我既非主仆,也非亲眷,往日是我失礼了。”

    宋离似笑非笑,故意道:“先生得是,我在相府确实叨扰得太久,也该去齐国寻我家主人了。”

    这话令韩琅愣住,赶忙道:“你一介女流,怎可独身一人去往齐国,况且路途迢迢,多有不便。”

    宋离不以为意,“先生乃一国相邦,给我两个护卫总是可行的。”

    韩琅顿时急了,“你若实在要见孔恬,我派人去齐国请他也行。”

    宋离:“???”

    韩琅不禁有些懊悔,他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没头没脑地了一句,“府里不缺你这点口粮。”

    宋离看着他沉默了阵儿,笑道:“我与先生非亲非故,既非主仆,也非亲眷,就这么在府里不明不白地呆着,恐叫人看了笑话。”

    韩琅不痛快道:“谁敢碎嘴割了他的舌头。”

    宋离挑眉,有心为难他,“还是回齐国的好,男女大防,终是不妥。”

    韩琅机警,忽悠她道:“宋姬若执意而为,我便休书给孔恬,让他亲自来接你回去。”顿了顿,“当初我受了他再造之恩,也该好好感谢他。”

    宋离没有话。

    韩琅的心里头着算盘,先把孔恬忽悠到魏国再,放不放他回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谁知宋离也是个难缠的,冷不丁道:“既是如此,那劳烦先生现在休书,我自己托人送信去齐国。”

    韩琅:“……”

    他忽然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不要脸道:“不知为何,我忽然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宋离:“???”

    韩琅:“辛丹,扶我去躺会儿,身子不爽。”

    宋离:“……”

    她就平静地看着主仆回了寝卧,默默地腹诽了一句:戏精。

    另一边的韩琅回到寝卧后,满脸懊恼之色,他叉着腰在屋里来回踱步,越想就越恨不得甩自己耳刮子,叫你嘴贱!

    心里头烦躁,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又站起身瞎转悠,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沉稳。

    作者有话:

    宋离:呵呵,戏精,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韩琅:。。。

    默默捂脸。

    魏宁:嗐,相邦啊,追个女人还搞得这么复杂。。

    宋离:你到底行不行,还让人家甄姬自己动。

    甄姬:跟前夫比起来是差了点。。

    魏宁(垂死病中惊坐起):放屁!

    12号上夹子,如无意外更新会推迟到晚上23点左右!!其他时间都是零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