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承瑾的目光在听清这句话后微微一滞,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抬眼看着傅蓉，问道：“她在为孩子担心什么？”
傅蓉语意模糊地：“她担心的是若她重新和你在一起,你会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封承瑾没有任何意外，像是一早便有想到这个问题,神色未变地吐出四个字——
“视如己出。”
“真的？”傅蓉虽然满意这个答案,但好话谁不会,因此面上仍旧有些怀疑。
封承瑾坦然地迎着这并不算信任的目光，语气低缓而郑重：“在阮瑶生产前我都会陪着她，自然也会日日和孩子相处,如此看来，这不就是我的孩儿吗？”
其实他还有一段话未，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他和阮瑶爱过的证明，如今这个孩子虽不是他的亲子，但他也可以让这个孩子成为他和阮瑶再次相爱的见证人。
他会待这个孩子很好，只要阮瑶愿意接受他的留下与陪伴。
傅蓉听完封承瑾的话，愣怔一瞬后无声地笑了笑，她淡淡道：“你想让瑶儿尽快接受你,其实也不算很难。”
封承瑾一脸认真地看过来，“夫人能够提点一二？”
“提点不上,感情的事旁人插不得手，但我可以与你瑶儿,等你了解全部的她,一切或许就没有那么难了。”傅蓉不紧不慢道，“她这个孩子看着对任何事都没什么所谓，但其实心里很是有主见,而且在很多事上固执得很。”
闻言，封承瑾忽地淡笑，出口的话却有些许苦涩，“这一点恐怕我已经有所了解。”
阮瑶给人的感觉其实是很柔软平和的，她能够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尖刺都隐藏得很好，不管你如何与她亲近，她都能让你对她身上的刺视而不见，她的冷漠与疏离只会对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可一旦触及了她的底线，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地将身上的尖刺露出，以此保护自己，隔绝他人。
傅蓉笑了笑，：“所以，你想等她重新将心开，耐心最为重要，莫要急了，反而让她进一步退缩。”
“多谢夫人的提醒。”封承瑾微微颔首，“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瑶瑶。”
傅蓉莞尔一笑，余光恰好瞥见阮瑶她们回来，于是她话题一转，问道：“再过几日便是岁除，肃王可是要回燕安？”
阮瑶走到桌边，正好听见这话，她抬眼看向封承瑾，对方也正往她这儿看来。他淡淡一笑，回道：“不回了，我已经同皇上禀告过，也吩咐过府里人，这段时间都会在庄子上休养。”
阮瑶有些意外，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一旁坐下。
傅蓉朝她看了眼，微微一笑才对着封承瑾道：“既是如此，那王爷不如就和我们一道过节吧，也能热闹一些。”
“夫人邀请，我喜不自胜，只是不知……”
阮瑶正要拿一块荷花酥尝尝，忽然觉得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过去，就听到封承瑾低声问道：“瑶瑶可愿意我一起留下过节？”
“……”
阮瑶淡淡朝他一瞥，心下腹诽，出口的话却是不紧不慢，“阿娘开了口，我自是没什么意见。”
话落，对面的男人即刻扬唇一笑，那双桃花眼都微微眯了些许。
嗯，这眼神简直是欣喜之外还有得意。
从傅蓉那儿离开，阮瑶自然又和封承瑾一道，没走出几步，他便突然开口：“你没生气吧？”
阮瑶没听明白这突然的一问，侧头看他，“什么？”
封承瑾望着她的眼，再次道：“年节我会留在庄子，你没有生气吧？”
“我为何要生气？”阮瑶语气平静，“不过，王爷大可不必反复提起，倒显得我好像心胸狭窄，容不下王爷一般。”
封承瑾赶忙道：“瑶瑶一贯大度，何来心胸狭窄之。”
“哦？那看来心胸狭窄的另有其人。”
“……嗯？”
阮瑶见他不解，眉头一挑道：“王爷方才是故意在阿娘面前问我的吧，那个时候就算我回答不愿你留下，你也还是会留下对吗？”
封承瑾缓缓收回视线，唇角稍稍绷着，没有话。
“而且我若是答不愿意，反倒会让阿娘觉得我太过气，而这便是你的目的之一。”阮瑶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你的问题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我答应，你留下，要么我不答应，但阿娘偏向你将你留下。所以不管如何，你都是得利者。王爷，到底是谁心胸狭窄，能将一件事考虑得这般周全？”
封承瑾的心思被看穿，起初还有些心虚，但听到后面他反倒没脸没皮起来，索性嘴角一勾，道：“考虑周全？就当是瑶瑶夸我了。”
阮瑶脚下一滞，这人何时变得这般厚脸皮了？
她一时无语，加快脚步往自己院子方向走。
封承瑾见着了，忙提步跟上前，嘴里笑道：“瑶瑶，仔细走，心腹中孩子。”
若是旁的话，阮瑶指定不予理睬，但提及孩子，她还是不免缓下脚步。身后的人已然跟上，但他并未完全与她并肩一起，反而落下半步，像是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护着她的后方。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除夜。
这一日，庄子各处都显得极其热闹，随处可见的窗花、福字，还有门廊下几乎连成火红一片的红灯笼，无一不透着平安祥和的气氛。
阮瑶这天也难得忙碌，陪着傅蓉和桑姑姑一起包饺子。因着庄子的人并不少，每个人的口味偏好多少有些不同，傅蓉还特意让做了五六个口味的饺子。
这边在忙着包饺子，封承瑾却也没闲着，带着几个厮在另一边写门对。
如今庄子里的门对亦是他所写，虽然已经足够，但他仍旧不闲着，写多了就赠给庄子里的厮，倒是让大家也讨个喜庆。
众人正各自忙碌着，突然，院子外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侯、侯爷？”
靠在最外面的厮最先发现院子口站着的人，受了惊吓，连手里抱着的门对都掉在了地上。
阮瑶等人是在一间屋子里包着饺子，因此待听到外头的动静，阮奉羲已经走到了门边。
阮瑶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她看向身旁的傅蓉，就见她面上的笑意很明显的一滞，视线还在阮奉羲身后停了停，而后才将手擦干净，缓缓起身施了个礼，道：“侯爷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这话得冷淡，与这周围热闹欢腾的年节氛围很是不搭，阮奉羲也意识到这一点，浓眉微蹙，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觉得我来还能有何事。”
阮瑶一听这话，当即便觉得不对。以往她和阿娘还在侯府，过除夜也都是独自在碧园，她早已不能将除夜与阮奉羲联系在一起。
傅蓉亦是不解，问道：“今日是除夜，妾身自当清楚，但即便清楚，妾身仍是不知侯爷来此为何。”
旁人听了这话恐怕会以为傅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唯独阮瑶知道，她阿娘是真不懂阮奉羲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因为她根本不会想到那个答案。
果然，门边的男人面色有些许难看，这周围这么多下人，傅蓉这般实在太不给他面子。他立刻沉了嗓子，道：“我来庄子过节，怎么，本侯的庄子，难道本侯自己还不能来吗？”
傅蓉神情一僵，显然很是抵触，但她看了看阮瑶，最终还是什么也没。
阮奉羲的到来让整个庄子变得安静了许多，原本争着想要在天黑之时放爆竹的几个厮也都互相推拒着，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封承瑾站在一旁瞥见这一幕，又见阮瑶抱着手炉坐在窗边发呆，心下一动，走上前去，“去放爆竹？”
突然凑近的声音让阮瑶倏地回神，她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方才也看见了院子里厮们的争闹。
“……好吧。”
傅蓉被阮奉羲带去了寝屋话，阮瑶虽想阻拦，但傅蓉却用眼神制止了她，她知道，阿娘是不想在这本该喜悦团圆的除夜起什么争执吵闹。可也正是傅蓉的离开，这原本热闹的屋子一下冷清起来，芙蕖、玉兰还有红袖三个丫头皆闷闷不乐地蹲守在门口，半晌都没有话。
“去放爆竹？”阮瑶走到她们身边，语气轻轻地将她们喊了起来。
三个丫头有些迟疑，但见着她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跟着一起走到了院子最中间的那块空地。
见封承瑾过来，几个厮总算放开了点胆子，又开始争先恐后地要去点燃爆竹。这情形来也有些好笑，几个人不怕王爷，反倒惧怕自家主子，还是一个往日里并不怎么出现的主子。
阮瑶心里没头没尾，胡乱地想着，嘴角不由轻轻勾起，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深意，只是觉得些许可乐罢了。
“笑什么？”
封承瑾吩咐完厮，回到她身边时正好瞧见她一晃而过的笑意。
阮瑶正准备回答“没什么”，前头的爆竹却突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墨色晕染的天空忽地飘下纷纷玉絮，与那带着金芒的火焰一起融进夜色之中，像一幅自由潇洒又温柔惬意的画。
“好美。”
她望着这一幕，不禁轻叹。
“嗯，很美。”封承瑾侧头看向阮瑶，目光紧紧锁着她的侧脸，情不自禁地跟着喟叹。
阮瑶感觉到耳侧忽然强烈的气息，下意识转过头，却正好与矮下.身的封承瑾对上眼，两个人的鼻尖轻轻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