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有一瞬间的怔愣,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她匆忙垂下眼，身子欲要往后退去。封承瑾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手一伸握住了她的胳膊。
“别走。”他跟上前半步，抬眸看了眼四周,而后压低声音道,“我们去一旁话。”
阮瑶心里一顿,忽而想到什么，只是还来不及拒绝，封承瑾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另一侧的短廊走去。
雪来得突然,下得越来越大，等他们走上短廊再回头，那飘来的落雪已经将廊下的长椅披上白纱。
“心情有好些吗？”
正当阮瑶盯着那纷纷落下的雪时，身侧忽然响起一道低问，她转头看去，面上微怔，“什么？”
封承瑾看着她意外的表情，淡淡笑道：“你刚是在担心我会问你我们之间的事吗？”
阮瑶的心思被看破，神色微赧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你放心,不论何时考虑完，我都会等你。至于现在,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和你话，我知道你父亲的到来让你不开心了。”
不知是夜色柔和了眼前这人的眉眼,还是耳边重新响起的欢声笑语让她心绪渐渐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夏末，而面前这个人似乎还是失忆时的模样。
时不时就几句让人心头发甜的话,还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心情，会为她给她的阿娘找大夫医治，也会因她不喜而冷然拒绝那些待她不好的人的邀约。
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封承瑾似乎真的回来了。
阮瑶静静地望着身前的人，耳畔冷冽的夜风却在提醒她，此时此刻早已不是那个夏天。
她微垂下眼，将思绪尽敛，轻扯了下嘴角道：“我并非不开心，只是有些担心阿娘罢了。”
让阿娘单独面对阮奉羲，并且还与他同处一室，这个场面，她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之前几次夜里，她阿娘都是不知情的。
封承瑾抬手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目光往寝屋方向一瞥，道：“我们都在这里，你父亲不会，也不敢为难她的。”
阮瑶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话刚落下，寝屋那边就响起了开门的动静，她侧头看去，阮奉羲和傅蓉一前一后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夜色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阿娘到底是何神情，可或许母女连心，天性使然，她似乎感觉到了远处阿娘无奈痛苦的情绪。
阮奉羲停在寝屋外，对着门外的桑姑姑吩咐道：“开膳吧。”
团年饭寓意着团圆，可对于阮瑶来，早在很多年前，团圆二字就已经离她远去了，时至今日，姐姐逝去，团年饭也彻底没了团圆的可能，若非庄子人多，恐怕连节日该有的热闹气氛也再难寻。
只是阮奉羲的到来却让这仅有的节日气息消失殆尽。
“走吧，我们也过去。”
封承瑾虚虚护着阮瑶的后腰，低声开口。
“嗯。”
众人来到正屋，膳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也不知傅蓉在屋里了什么，阮奉羲竟也允许了桑姑姑她们一同上桌用膳。只是尽管如此，这一顿饭仍旧吃得很沉默，偶有一点声响也就只有封承瑾给阮瑶夹菜时的低语。
阮瑶注意到对面阮奉羲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对她与封承瑾的事也很疑惑好奇，但她并没有任何要与之诉的意思，因此全程她都当没注意，吃个五六分饱后与傅蓉了声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阮奉羲虽然不满，但也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多什么。
阮瑶走出屋子，外头竟已是雪白一片，映在清薄月色下，仿佛披了一袭白纱，迷人又带着点神秘。她忍不住勾唇在掌心哈了哈气，正要走到阶下取一些雪玩一玩时，身后一道脚步声走近。
“等一等。”
封承瑾走到她跟前，“外头冷，披上这个。”
阮瑶感觉到肩上一重，柔软的狐皮领子轻轻蹭着她的脖颈，她侧过头道：“王爷怎么也出来了？”
封承瑾往屋子里看了眼，笑道：“你的两个丫头都还吃着，自然得由我陪你出来走走。”
阮瑶重新看向廊外的落雪，又比方才更大了些，她抿抿唇：“我就在这儿站一站吧。”
“你要是想下去，我扶着你便好。”
“不了。”她摇摇头，站在台阶边上，手伸到廊外，“这个时候还是应当赏雪饮酒，最好边上再放几个炒栗子。”
封承瑾将视线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腹上，目光温柔，“等来年吧，那个时候我陪你赏雪饮酒。”
闻言，阮瑶一怔，任由那落在指间的雪花慢慢融化，丝丝沁凉透进皮肤里。
有个人一起赏雪饮酒，清茶淡话，这是她曾经梦过无数次、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可她唯独没想过会从封承瑾的口中听到。
若心中没有半分悸动，那绝对是假的，但这份再次蠢蠢欲动的感情到底是真的由情而起，还是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安静得不像年节的雪夜让她产生了一种朦胧但虚假的向往？
封承瑾见她不知想着什么，忽然道：“我记得厨房还有一些栗子，我去给你做一些糖炒栗子来。”
他完便要转身往后院走去，可还没挪动半步，左手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他意外地转眼看去，“瑶瑶？”
阮瑶愣愣地望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尴尬着想要收回，可她既已经伸出手，又哪有那么轻易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尤其面对的还是封承瑾这么个精明谨慎的人。
他直直地朝她看来，那双眼睛像是突然带了光，盈着惊喜的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瑶听出他话里轻微的颤动，刚刚想好的借口忽然变得不出口，她试探着抬眼，犹豫地开口：“我，我只是……”
话戛然而止，封承瑾的指尖轻轻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有些许讶异地看着他，像是再问怎么了？
“如果又是拒绝的话，那还是别了。”封承瑾勾起的唇角有些许苦涩，嗓音也变得沙哑，“只当是过节对我的一点仁慈，好吗？”
阮瑶心中倏地一滞，脱口便道：“不，不是拒绝。”
“什么？”封承瑾松了指间的力，眼神中是难得的迟钝与不解。
阮瑶被紧紧地注视着，她知道自己这次不能轻易将他糊弄过去，但或许这原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难。
她暗吸一口气，道：“你……你之前让我考虑的，我已经有答案了，也许，可以试试。”
封承瑾的目光从怔愣缓缓转为惊喜，他牵过她的手，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口吻道：“你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阮瑶嘴角一抿，：“应该是的……”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被封承瑾拥进怀中，紧紧的，几乎不留半丝缝隙。
“瑶瑶，瑶瑶……”
喑哑的低喃在她耳畔一遍遍地响着，让她恍惚想起那日在围场林间封承瑾替自己当下利箭时的情形。
“封承瑾。”她渐渐放松身子靠在他怀中。
“嗯？”
即使是一个简单的回应，都似乎带着笑意。
阮瑶不由也勾起唇角，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许是你的陪我赏雪饮酒吸引了我，总之我愿意再试一次。这一次，我和你之间没有失忆，也再没有别的什么障碍，只要你不负我、欺瞒我，我们之间能够彼此坦诚，我会将这个‘试试’一直延期下去。”
封承瑾默默听着，眼眶忽觉微热，他又将阮瑶抱紧了几分，哑声回道：“我答应你，再不负你，欺瞒你，彼此永远坦诚，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赏雪饮酒也好，围炉闲话也罢，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瑶瑶，我爱你……”
动人的情话飘散在雪夜中，阮瑶耳根子隐隐发烫，唇瓣动了半晌最终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回应。她方才的那些话已经是她今日最难开口的一段。
封承瑾也知她还没有完全将心防卸去，爱意没有得到回应虽然让他有些失落，可今夜的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一切，更多的，他不敢急于乞求。
他愿意等，等到她的心彻底对他开放。
团年饭终有吃完的时候，待到地上覆起厚厚的落雪，屋子里的人也终于散席。芙蕖几个丫头精力最好，跑到院子里开始堆雪狮。
阮瑶虽心底也有些向往，但仍旧收回视线，和封承瑾一同走回了屋里。
阮奉羲似乎多喝了一些酒，面颊透着红色，在见到他们进来时还淡淡地笑了下。
阮瑶看到这个表情，当即有些惊讶，正准备用眼神询问傅蓉，却一下看见了阮奉羲握住傅蓉的手。
“阿娘。”她和封承瑾对视一眼，快步地往桌边走去。
傅蓉神色平静，若非面颊有些许苍白，看上去几乎与平时无异。
“阿娘，他怎么了？”
傅蓉抬眼看来，目光在阮瑶身上一顿后渐渐清明了些，“没事，贪杯喝醉了。”
“姑姑，”阮瑶转头看向桑姑姑，“喊人来将他送回到他寝屋吧。”
桑姑姑正要答话，那几乎已经醉的趴在桌上的阮奉羲却忽地抬起头，目光愠怒地看向阮瑶，道：“谁我要回寝屋了？”
封承瑾微蹙起眉，语气低沉，“桑姑姑，我看还是让人送侯爷回屋为好。”
阮奉羲迟钝地将视线转移，他定定地看了封承瑾半晌，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认出来人，“我今日留在碧园，哪儿也不去了。”
碧园？
这是把庄子当侯府了？
阮瑶目光转冷，但不等她话讽刺，傅蓉先一步开口：“桑姑姑，将侯爷送到我的寝屋吧。”
“阿娘？！”阮瑶一惊。
傅蓉朝她轻轻摇了下头，再次看了桑姑姑一眼，后者会意，喊了厮进来将阮奉羲送到隔壁寝屋。
大概是听清了傅蓉的话，这一次阮奉羲倒是没有再发火。
等人离开，阮瑶这才问道：“阿娘，你做什么让他留下？”
“没事，不过是一张床榻罢了，我到时去别的屋子歇息就好。再则，今夜本就要守岁，我还想趁着这个时间和桑姑姑一起给你们做一些汤团，明早起来吃。”
阮瑶沉默了下，道：“好，那我陪着阿娘一起。”
傅蓉一听，当即回道：“不可，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封承瑾也开口道：“你阿娘的是，你也得顾着孩子，这样吧，我替你留下，如何？”
傅蓉虽然觉得这样仍是不大妥，但见封承瑾朝他目光示意，她便也没再多什么，只附和道：“是啊，况且你桑姑姑她们也都在。”
阮瑶抿了抿唇，最终答应了早些休息，但她也要留在这个院子，就宿在隔壁的空房。
封承瑾将她送到新的寝屋，一直等到她睡下后才离开。
阮瑶其实并没有怎么睡着，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而这不安却是来自她阿娘。只是她就算再怎么坚持，等到后半夜，她还是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天光大亮，屋外传来尖利、愤怒的喊叫。
她睁开双眼愣怔地盯着床顶，在喊叫声又一遍响起时，她忽然感觉到这声音有些许熟悉。
“芙蕖，芙蕖！”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芙蕖脚步匆匆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一脸惊色未定地快步走到床榻前。
“姑、姑娘，怎么了吗，现在时辰还早，你不如再睡一会儿。”
这般异样，阮瑶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她瞥了眼房门的方向，淡淡问道：“谁来了？”
“……”
“替我梳洗更衣。”
见芙蕖不答，她索性自己撑着身子坐起。
“姑娘！”芙蕖一惊，赶忙帮着将她扶起。
阮瑶按住她的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金、金氏突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