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窃君欢 > 第81章 永远不要原谅
    阮瑶一句话问完便在回忆方才封承瑾有没有什么异样,可当时她脑子里几乎都是阿娘和那个没了的孩子,压根没有太多去关注他的神色。

    芙蕖看出了她的心思,忙摆手道:“王爷他并不知道,那个大夫把了脉后只姑娘是情绪起伏太大,一时气血上涌才致晕厥,只消好好休息,莫要再情绪激动便能无恙。”

    阮瑶闻言,一瞬间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她其实已经算将孩子的事告诉封承瑾,正好月凤如今也来了,子归散的事应当能够清楚。可她心里又很清楚,一旦此事坦白,她若是后悔再想离开,只怕是会更难。

    封承瑾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而她如今也和这个孩子有了感情,绝不会再像当初喝下落胎药一般舍弃。

    这个孩子是她和封承瑾之间永远斩不断的联系,一旦放在明面,那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阮瑶知道这对封承瑾而言或许有些不公,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她答应重新和他在一起,有些事也早就与过去不同了。她对他,多少都会有些顾虑与防备,从写下和离书离开王府,这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阮瑶终究没能好好躺下来休息,在床上将近一天一夜,她根本不可能再重新睡回去。思索片刻,她还是让芙蕖替她更衣,准备过去隔壁看看傅蓉。

    出了门,走过短廊一抬眼,阮瑶便瞧见了站在院子中的阮奉羲。

    这个男人明显也颓丧许多,胡子拉碴的,本就被细纹围绕着的双眼此刻更显浑浊。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还没等她走近傅蓉的寝屋就唰的一下转头看来。

    “瑶、瑶儿!”

    阮奉羲一脸惊喜地看着她,脚步匆匆走上前,“你是要去看你阿娘吗?”

    阮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是。”

    话音刚落,面前人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那,那你能给爹带个话吗,告诉你阿娘,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能不能重新……”

    “侯爷,”阮瑶轻轻断他的话,“首先,阿娘还没有醒,其次,阿娘既不想见你,那我也不会替你带话,最后,不是所有的错都能用道歉解决,侯爷还是尽早离开吧。”

    她完也不想再看阮奉羲渐渐僵滞的脸,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侯爷也不用担心我们一直占着这座庄子,等阿娘身体好些,我自会带她离开。”

    “离、离开?”阮奉羲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抓住阮瑶问个清楚,然而还没等他靠近,一个身影便先一步档在了他前头。

    芙蕖垂着眸,语气恭敬道:“侯爷请留步,莫要再靠近傅姨娘的寝屋了。”

    “……”

    阮奉羲沉着脸,没再上前。

    阮瑶走到屋前,轻轻一敲门,里头便响起了桑姑姑谨慎的询问声。

    “姑姑,是我。”她声答道。

    门很快被开,桑姑姑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桑姑姑,我真的没事了,我想来陪陪阿娘。”

    桑姑姑叹了口气,点点头:“进来吧,你阿娘现在还睡着呢。”

    阮瑶走到里屋,屋子里很温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药味,“阿娘服过药了?”

    “煎了药,但她一直睡着,又怎么也喂不进去,大夫隔一段时间再试一试。”

    阮瑶听着,走到了床边,她已经许久瞧见阿娘这般没什么生气地躺着了,她原以为离开侯府已经足够脱离阿娘痛苦的过去,可谁想竟会发生这些。

    她不知道阮奉羲是因什么抽风,以往明明都在府中,可过年过节却从不会与她们见面,而今她们离开了,他反倒乘车驾马也要赶来。

    难道世间所有事都是失去才知道珍惜吗?

    可是当对方不再抱有希望,就算追回来又有何用,也不过是徒增伤害罢了,就像她阿娘一般,因为过去的真相又躺回到了床榻上。

    阮瑶甚至想,她宁愿那些秘密没有人出,最起码不会再有更大的伤害。

    “阿娘……”

    阮瑶低喃着,心里暗暗祈祷傅蓉能早些醒来。

    “叩叩。”

    门突然又被敲响。

    阮瑶没有任何动作,但却能听见桑姑姑的问话,以及外头熟悉的回答声音。

    “瑶儿,是肃王。”桑姑姑回头道。

    “让他进来吧。”

    桑姑姑点点头,一开门,外头的人便意外地问:“瑶瑶在这里?”

    “是的,她刚刚过来没一会儿。”桑姑姑轻声答着,目光却不由落向封承瑾身后容貌夺目的男子,“这位是……”

    封承瑾面色一滞,一想到阮瑶在里头,他忽然就不大想这个时候将身后这个人带过来了。

    月凤见他沉默,似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主动走上前半步,嘴角含笑道:“在下月凤,略懂一些医术,是来给你家夫人诊治的。”

    桑姑姑一顿,面上有意外之喜,“是吗,那,那快请进吧,王爷也请进来吧。”

    身后脚步声响起,阮瑶回过头,当即就愣了下。

    封承瑾走上前,正好将她量月凤的视线挡住,道:“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阮瑶收回目光,抬眸回道:“睡不着,想来陪陪阿娘,对了,你的神医……”

    她压低声音,意有所指。

    封承瑾垂了下眼,而后让出半个身子,:“瑶瑶,这就是我与你过的月神医。”

    阮瑶闻言,再次看向了他身后那位面容俊美、眉目有神的男人。

    如今这个时节明明是寒风冷雪天,可眼前这人看上去却仍旧穿得单薄,一身浅色长衫,长发仅仅是用了一根素带绑系。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姿却并没有因此显得有半分柔弱,反倒多了些许肆意自由的味道。

    阮瑶缓缓从床沿起身,朝那人施了个礼,道:“月神医有礼。”

    月凤眉头一挑,赶忙上前抬手一扶,“阮姑娘不必多礼,在下愧不敢当。”

    “神医此番就是为了我阿娘而来,如何受礼也不为过。”阮瑶目光认真地着。

    “阮姑娘言重了,在下既然已经答应王爷来给令堂看诊,那不管如何都会尽心医治。”

    月凤嘴角带笑,虽然不似大多数医者一般寡脸冷静,但也没有之前封承瑾形容得那般性子怪异。阮瑶心下自有好感,当即便福身谢恩。

    封承瑾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客套有礼,嘴上虽没有什么,可双眼却是时时紧盯着阮瑶,生怕她目光里对月凤的好感多出半分来。

    到最后,还是他忍不住出声断二人话:“好了,还是早些让月凤给傅夫人看诊吧,我们就先出去,别扰他。”

    阮瑶也是认同,但仍是走到一旁叮嘱桑姑姑,一旦傅蓉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出来喊她,她就在院子里等候。

    也正是因此,她并没有瞧见身后月凤对封承瑾意味深长的一笑。

    从寝屋出来,阮奉羲还站在院子里,见阮瑶出现,忙抬头问道:“瑶儿,你阿娘可醒了?”

    “……侯爷,你还是先回侯府吧。”阮瑶蹙起眉,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瑶儿,你就和爹吧,方才,方才和王爷进去的可是什么大夫?”

    “这与侯爷无关,您还是回侯府等消息吧,若阿娘醒来愿意告诉你,那侯爷自是能知道阿娘有没有醒来。”

    阮奉羲面色变得难看,他自认到底是阮瑶的爹,被这么一口一个“侯爷”叫着,能够忍多久。

    只是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差,阮瑶却也不惧,直接转身走到一旁亭子里坐下,安静地等着屋子里的情况。封承瑾见状,低声吩咐了芙蕖几句,随后也跟了过去。

    空地上一时只剩下了阮奉羲,他重重甩了一下袖子,仍是直着身子站在那儿。

    阮瑶冷冷地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

    不一会儿,芙蕖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道:“姑娘,你起来都这么久了,吃点东西吧。”

    阮瑶摸了摸肚子,无奈勾了勾唇:“方才还不觉得怎么着,你一倒真感觉有些饿了。”

    “王爷就知道姑娘要饿肚子,特意吩咐我去厨房取的。”

    芙蕖将食盒开,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香甜软糯的米糕,还有一碗芝麻口味的汤团。

    这一看就不可能是短时间能做好的,阮瑶转头看向封承瑾,问道:“你何时让人准备的?”

    “一早让向辛过去厨房吩咐做的,这个时间正好,你快尝尝吧。”

    “好。”

    阮瑶先舀了一个汤团尝了尝,熟悉的味道,是独属傅蓉和桑姑姑的。

    *

    寝屋的门一直快到午时才被开,阮瑶正要松一口气,可定睛一看,却见桑姑姑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桑姑姑,怎么了?”她慌忙起身想要跑过去。

    封承瑾心里一紧,赶忙将人拉住,“走慢些!”

    完,他扶着她一起往前走去。

    阮瑶顾不得其它,一心想着桑姑姑而去,而对方也已经瞧见她,哑着嗓子道:“你阿娘她,她醒了,但是突然吐了好大一口血!神医让我去找一个人,是和他一道来的,有一味叫什么、什么长叶的药只有那个人家里有。”

    阮瑶原本已经要直接冲向寝屋,听到这话突然止住脚步,“什么药,什么人?”

    封承瑾蹙着眉,想起什么,忙对芙蕖道:“那个人应当与向辛他们在一处,芙蕖,你领着桑姑姑过去,将事情清楚。”

    芙蕖点点头:“是,我这就去!”

    阮瑶和封承瑾快步走进寝屋,里头的傅蓉再一次晕厥,月凤正在替她施针。

    “月神医,我阿娘现在如何了?”

    月凤收好针袋,抬头道:“气血淤积,醒来后呕血也算是正常现象,但你娘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大好,旧病难以根治,体弱之下呕血,须得好药奇药调理。”

    能够调理,那便算的上好消息。阮瑶想到方才桑姑姑的话,便问:“神医缺的什么药,或许庄子里就有。”

    之前从侯府出来,她是有顺路在药铺里买过一些什么人参草药的。

    “好药并不缺,只不过有些药咱们燕安地界并没有,在下让桑姑去取的药来自江南之地,是在下一位友人数月前从江南带回来的。”

    “原是如此,那阮瑶就先谢过那位先生了,等到阿娘醒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月凤轻轻一笑:“欸,阮姑娘不必如此,那人最是追求自在,你这般郑重地过去道谢,他怕是还觉得别扭呢,不如到时,姑娘赠他一些好酒好茶,就当是换了那药材。”

    阮瑶闻言,倒是愈发好奇他口中的有人到底是谁,她点头道:“阮瑶一定提前备好这些谢礼。”

    之后一个多时辰,阮瑶就一直守在傅蓉床边,封承瑾让她去榻上休息,她也没有听从。只是就算她再怎么想一直陪着,身体本能的困意却熟悉地泛涌上来,渐渐地,她便直接靠在床边闭上了眼。

    封承瑾一直在注意着她,见状便赶紧将她抱到了一趟睡榻上。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王爷这般体贴细心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封承瑾神色未变,心翼翼地替阮瑶盖上了毛毯子,等确认她睡得安稳,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道:“现在可以你那友人是什么来头了吧。”

    之前出去,他想着尽早让月凤过来给傅蓉看诊,也没来得及多问什么。

    “来头这二字可太重了些,”月凤回身坐到椅子上,端着茶几上的茶杯大大地饮了一口茶水,动作自然又随意,“我之前不也是住在山里吗,哦,虽然不在南隐山,但也曾来这儿住过一段时日,就这庄子,我都偷摸着进来过,就后头那个汤池……”

    “长话短。”封承瑾面无表情地断。

    月凤一滞,轻咳一声笑了笑:“抱歉抱歉,一到往事就免不了多几句。”

    “那人与我算是忘年交,他在南隐山脚下有一间茅屋,但终年四处云游,我偶尔会托他帮我带一些南边的药材回来,对了,就比如上次的孔雀血,也是他刚从西南那边带来的。”

    封承瑾微微颔首,这样经历的人世间虽少,但绝不是没有,他也不算意外,“他叫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江湖人从不用真名示人,就像我这名字也并非是爹娘所取,而他只告诉我他姓程,我平日便称其程兄。”

    封承瑾闻言,下意识问了句:“哪个程?”

    月凤回道:“唔,锦绣前程的程吧。”

    “程……”

    封承瑾也没再追问什么,他点头后便垂眸望着阮瑶,看着她的睡颜,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抬头看向月凤,道:“昨天阮瑶也突然晕倒,你替我帮她看看吧,她的身子自……”

    落胎二字一下不出口,他闭了闭眼,“总之,她身子近来并不大好,你看看是否也需要调理。”

    月凤双臂大大地舒展开,眉头一挑道:“我这才坐下歇息呢。”

    “等你诊断完,再休息不迟。”封承瑾对他的怨念无动于衷。

    “造孽啊,我不就是拿了你几味好药吗,竟然被你压榨至此!”

    月凤一边轻叹着,一边还是认命地起身上前,他站定在封承瑾面前,语气不善道:“让开让开,我要坐这儿诊脉。”

    封承瑾眼皮轻轻一抬,“自己去搬凳子过来。”

    “……”

    月凤狠狠地甩过袖子,无奈但又嚣张地从另一头搬来凳子放下。

    “那你总得让一些位置吧,至于时时刻刻都黏这么近吗?”他忍不住调侃。

    封承瑾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勉强点点头,往后挪了挪。

    月凤这才得意地露出一个笑,拿出脉枕给阮瑶把脉。起初,他倒也没有太大感觉,胎脉稳定,虽然体质不算太好,可一直以来服用的安胎药都是最上乘的,直到他又进一步诊探,而后朝阮瑶隆起的腹瞥了几眼。

    “怎么了?”封承瑾见他面色变得沉静,心里一时紧张起来。

    月凤沉默片刻,忽然转头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几个月了吗?”

    封承瑾一听也不由沉思回想,当初他是在冬节宫宴上发现阮瑶怀了身孕,往前推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她在坤宁宫那段时日怀上的。他虽不愿去细想,可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应该还不足三个月吧。”

    月凤一顿,缓缓摇头:“不,不应该,她这腹部一看似乎已经不止四个月了,应是接近五个月大了。”

    “你,你什么?!”

    封承瑾整个人一僵,目光里满是震惊之色,“怎么可能,你能确定?”

    月凤语气肯定道:“我虽没有专精胎产之术,可也算是医治过许多怀孕的人,阮姑娘这身形本就纤瘦,这般大的孕肚,不可能还不足三月。

    “……”

    封承瑾不知道该些什么,他此刻心乱如麻,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失聪,失明,他看不见别的,也听不见别的。他的脑子里只有月凤方才过的每一句话。

    这些话糅合在一起,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这个孩子……在王府时便有了。”他嗓音不自觉地颤抖着。

    月凤挑眉道:“若是她当时还在王府,那这个孩子便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候有的。”

    “可她明明服下了落胎药,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还在……”封承瑾此刻是喜也有,惊也有,害怕更是有。

    他怕这不过是月凤的一次误诊,他怕这是个易碎的美梦。

    他并不在乎阮瑶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只要她这个人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可当他偶尔瞧见她低头看着孩子温柔的眉眼,他又觉得心痛懊悔,原本他们之间也有一个孩子能够拥有他们的爱。

    月凤不知他此刻心思如此细腻悲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落胎药上,他蹙眉道:“你确定她服下了?”

    封承瑾一时哑然,他想到什么,忽然起身匆匆往,门口走去。

    外头詹越守在台阶下,他见门一开,忙上前问道:“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向辛呢,让他过来一趟。”

    “好,属下这就将他找来。”

    封承瑾点头,正要将门合上时又见不远处阮奉羲欲要靠近,他此刻没心情应付他,冷冷瞥了一眼赶紧将门带了回去。

    他回到睡榻便坐下,可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法彻底静下心,等待向辛的每一刻似乎都被拉长,所有的折磨与煎熬也都被放大。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总算再次响起。

    “王爷,您找我?”向辛匆匆走上前。

    月凤已经自觉地退避到一旁的椅子上,封承瑾独自坐在睡榻边沿,缓缓抬眼,问道:“当初阮瑶服下落胎药,这可是你亲眼所见?”

    向辛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事,但事关阮瑶,他自然不敢随意回答,于是谨慎道:“当时是芙蕖突然跑来王妃喝了落胎药,我见此便赶紧找了大夫过来,之后我也去过溪清院,当时王妃那模样……确实像是落了胎之后的,而且那大夫也诊过脉,之后医治用药都是按着产之后来的。”

    “如此来,她的确喝了落胎药?”封承瑾语气沉沉。

    向辛有些不安,他余光瞥了瞥一边躺着的阮瑶,轻咽了下口水道:“应,应该是的。”

    封承瑾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向辛没必要欺瞒他,但孩子怎么可能没了又重新回来?

    一边的月凤见状,忽然开口问向辛:“你可知阮姑娘当时用的是什么落胎药?”

    “这……”向辛摇摇头,“的并没有问过,当时情况都是芙蕖告诉我的。”

    “王爷,我想或许你应当将这个叫芙蕖的丫头喊来问问话,她是阮姑娘身边的心腹,这孩子问题的关键或许只能从这丫头身上找。”月凤出声提议道。

    封承瑾闻言,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他朝向辛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领命退了出去。

    这一次芙蕖来得倒是很快,她匆匆被向辛喊来,还以为是阮瑶或傅蓉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一进寝屋,只能感觉到周围的沉默以及一丝丝的紧张。

    “王、王爷?”

    封承瑾抬眼看她,面对着阮瑶身边的人,他到底是将语气放软了些:“本王让向辛带你过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王爷是想问什么呢?”芙蕖现下愈发紧张了。

    “本王要问的第一问题,你家姑娘当时落胎,服用的落胎药是从哪儿来的?”

    封承瑾虽不算是开门见山地问,但这个问题足够让芙蕖暴露很多情绪。

    她这个丫头比阮瑶还不会隐藏,眼里的惊惧害怕以及逃避均被他尽收眼底。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要问问,这样也方便神医给你家姑娘把把脉,看看是否能调理下身子。”

    芙蕖一听,心里一紧:“把、把脉?”

    话落,封承瑾眉头便是一挑,道:“怎么,不能给你家姑娘号脉吗?”

    “不,不是!”芙蕖忙摆手,额头上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王、王爷,落胎药的事,我奴婢并不知情,当时情况是姑娘自己先行服了药,是奴婢听见里头动静冲进去才发现的。至于服的什么药,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封承瑾很明显不信任,不她此刻心虚的表现,便是以她和阮瑶的关系,阮瑶手里有落胎药,她又怎么会不知情呢。

    芙蕖并不擅长撒谎,她一张口,双颊已经通红,可即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下头重复着之前的回答:“不,不知道,奴婢进去时,姑娘已经服下了落、落胎药。”

    封承瑾定定地看着她,与她的紧张不安相比,此刻几乎已经有了答案的他已经足够的镇定。

    “既然她已经服下过落胎药,那么本王想问问,为何阮瑶的肚子已经这般大,按理,这个孩子最早也应该只有三个月不到吧?”

    “!”

    芙蕖一惊,心跳狂飙着,“这,这,这大概是姑娘平时吃得多……”

    “胡言!”封承瑾厉声断,“她的胃口前段时日还并不好,何来吃得多?”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几近崩溃的丫头,最后道:“阮瑶腹中的孩儿是我的,对吗?”

    这虽是个问句,可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疑问。

    芙蕖通红的脸又刹那间变白,她想否认,可余光瞥到那位传中的神医,她根本再不出什么谎话。

    “你不话也无妨,”封承瑾的语气又逐渐变得平静,他方才那般气势汹汹,并不是真的因阮瑶的隐瞒而生气发怒,他只是想借此试探出芙蕖的心思,如今知道答案,自然不必再装得那么严肃,“我只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是摇头就好。”

    芙蕖没有话,但此时此景也没有机会让她再避开这个问题。

    “她当时的确用了药,向辛既然找了大夫来,那大夫应当不会无能到孩子在不在也不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药或许能够隐藏脉象,实际上却没有将孩子流掉,我想这整件事只有这么一个可能。那么,我现在问你,那个药对阮瑶自己的身体可有伤害?”封承瑾到最后,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阮瑶脸上。

    大抵是屋中温暖,她的脸也隐隐透着绯红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病态。如今他得到了一个惊喜,可这惊喜之下,他更怕给阮瑶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他庆幸当初那个孩子留下了,但绝不能是以阮瑶的身体为代价。

    芙蕖沉默了半晌,她一旦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所有的隐瞒和谎言不就不攻自破?可事到如今,她避而不答却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这边上就有这个一个神医。甚至,当初那落胎药似乎就是出自这神医之手。

    “那个药……应该,应该没有太大伤害,起码到现在为止,姑娘并没有因此受过太多罪。”她终是选择了回答。

    她能看出阮瑶近来也在纠结这个问题,既然已经被封承瑾自己发现,何不在阮瑶醒来前将事情都个明白,这样,也不必她家姑娘再次回忆一遍当初的痛苦。

    芙蕖心里有了主意,话便不再磕磕绊绊,她抬眼看向榻边的人,继续道:“姑娘一开始并不知道那药的秘密,她的确是抱着落胎的想法喝下那个药的。”

    封承瑾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握住阮瑶的手,像是在给自己注入力量听下去,“继续。”

    “离开王府后,姑娘一直以为自己没了孩子,直到先后离世,姑娘进宫,在伤心之下忽然晕倒被太医诊出了胎脉,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孩子并没有流掉。”

    “当时我们都很惊讶,可姑娘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只自己也是刚知道怀孕的事。后来一个偶然,姑娘试探着傅太医询问落胎药的事,这才知晓那药并不是普通的落胎之药。”

    “这个药确实能让人落胎,但一次服用并不足够,虽有落胎之象,却并没有真正成效,这种药……”芙蕖顿了顿,目光朝月凤那儿轻轻一转,“它叫做子归散,制这药的人正是月神医。”

    月凤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坐着看戏也能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封承瑾的眼里晦暗不明,他看向月凤,冷声道:“这是什么药,真的是你的手笔?”

    “这这这,这却是我制的药,但我和你家阮瑶落胎可没有半点关系,在今日之前我只在你口中听过她,这药绝不是我给她。”月凤苦不堪言,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封承瑾倒是相信他的这番话,可仍旧问道:“这子归散到底是什么药?”

    “不久落胎药吗,字面意思你也应该听得明白啊,但是吧,我这人你也知道,行事总与旁人有些不同。”

    “我研制这药那段时间,遇上好些想要求子的病人,都是以前服过落胎药伤了身子不好再孕的,所以我就想着把这药弄得复杂些,起码得让那些服药的人有个后悔的机会吧。”

    “这药名为子归,但却并非一次服下便有效,阮姑娘只用过一次,孩子是没有问题的,身子呢也不会有太大损耗,不过,”月凤顿了顿,很是认真地看向封承瑾,“我只不会有太大损耗,是药三分毒,多少也是伤害身子的,但绝并不会像别的落胎药那般影响之后身孕。”

    “……”

    榻边的男人默默听着,心绪已然起伏了不知几次,他无法想象当初的阮瑶经历这些事是何种心情,他此刻只是这么想想,就已经悲喜交加,难掩痛色。

    “这药为何会出现在阮瑶手里?”他闭了闭眼,抬头看向芙蕖。

    这种药不可能出现在坊市之间,阮瑶怎么会有?

    芙蕖一顿,没想到又出现了一个难题,可话都已经到这里,隐瞒的话,封承瑾也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如此他只可能再去问阮瑶,那结果还是会让阮瑶重新回想一遍。

    丫头愁着一张脸,还是回道:“是太后。”

    封承瑾一滞,“什么?”

    “那个时候姑娘意外确认是太后给王爷下毒致王爷失忆,于是借着进宫看望先后为由想要将王爷的解药偷出来。可没想到有一日姑娘突然晕倒在太后寝宫,被太后发现她怀着身孕。两个人碰上了面,自然只能将话开,太后便提出条件,以姑娘腹中孩子换取王爷的解药。”

    封承瑾再听不下去,他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整个人像是一座石雕僵在原处。

    很多回忆喷涌而来,上沛院中她苍白的脸,还有苦涩的笑,甚至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后,失望又冷静地转身离开。

    所有这一切就像重现一般在他眼前匆匆掠过,让他的心犹如放在油锅之中反复的煎熬。

    他当初到底有多么混蛋,才会出那些话,他鄙夷阮奉羲的作为,可曾经的他又比之好了多少?

    阮瑶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冷言冷语,根本不足以抵消当初他对她造成的伤害,他就算再为她当百次千次的箭也偿还不了当初她所承受的伤痛。

    封承瑾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将阮瑶连带着毯子横抱起,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芙蕖想要去追,但却被向辛一把拦下,“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吧,王爷肯定不会伤害阮姑娘的。”

    *

    阮瑶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睡去的,等到她迷迷糊糊苏醒,只感觉到周围很是昏暗,难道已经入夜?

    她正想开口喊芙蕖,可还没张嘴就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她心里一紧,声问道:“谁,芙蕖吗?还是……”

    “是我。”

    沙哑到犹如砂砾碾过的声音响起,她愣了愣,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封承瑾?”

    “嗯。”

    男人低低地应了声,而后衣料摩挲的声音响了起来,“瑶瑶,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阮瑶心下觉得奇怪,可或许是这偌大的黑暗让她变得没那么拘谨,因此她点点头:“你,你抱吧。”

    话音刚落,一只胳膊便轻轻拢住了她的腹。

    “……咳,你心些,别压着孩子。”她忍不住提醒。

    “嗯,我知道。”

    阮瑶蹙起眉,封承瑾的声音虽然平静,可她仍是察觉到了一丝丝难过的气息,他这是怎么了?她心里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喊道:“封承瑾,是不是我阿娘出了什么事?!”

    她着,就要撑着身子起来,可还没等她在床上坐稳,一双长臂却先一步将她环住,慢慢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没,你阿娘很好,入夜前还醒来过一次,服了药重新歇下了。”

    “她已经醒来了?”阮瑶松了口气,可又有些懊恼,“我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你应当将我喊醒的。”

    “嗯,是我的不对,不过你阿娘也不让我喊醒你。”

    认错认得这么快?

    按着以前的封承瑾应当直接她应该好好休息,有的是机会去看阿娘,怎么这次反倒认错还将阿娘搬了出来?

    阮瑶觉得一处怪异或许是错觉,但这种感觉接连着出现,那定是有其原因。于是她坐正身子,低头看着环抱住自己腰腹的黑色身影,“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吗?”

    黑色身影一阵沉默,但就当阮瑶忍不住要再次开口问时,他却又突然低低地出了声:“瑶瑶,你会原谅你父亲吗?”

    阮瑶一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时想到而已。”

    阮瑶未觉怀疑,思忖片刻后道:“其实我原不原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娘的态度,但你若真的问我,我的答案或许是不原谅吧。别的冷漠,怀疑或许都能被时间磨平,但因为怀疑而下手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没有这个权利。”

    “在这件事上,他永远是一个罪人,是不可能会被原谅的。”

    话音落下,她便感觉到腰腹上的手臂被稍稍收紧了些,她伸手去摸封承瑾,最开始碰到的是他宽阔的肩膀,而后脖颈,再是脑袋。

    “你有心事?”她在黑暗中抚上他的脸,哪怕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还是让彼此的脸相对着。

    “瑶瑶,你真的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了吗?”

    “当然,我不是过了吗,只要你不负我,我们可以试着一直走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瞬,正当阮瑶以为自己错话时,他却又忽然问道:“那,那你原谅我了吗?”

    “……”

    阮瑶忽地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

    按理来,她既已经答应封承瑾再在一起,那这个问题自然是肯定的答案。可直到封承瑾亲口问起,她才发觉,其实她并没有怎么细思这个问题。

    原谅与否是一瞬间的态度吗?

    “封承瑾,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她低下头,在黑暗中试图寻找那道熟悉的视线,“或许我只能将我真实的感受告诉你。”

    “过去的一切我并不能真正忘记,这里的一切包括我们相爱,也包括我们分离。我曾在你面前狠话,我早就不在乎过去我们在一起的点滴,可其实我心底却清楚地记着每个细节。”

    “但同样的,你对我的那些伤害我也没有忘记,我确实试过遗忘,因为我想真正的解脱并非是心中有恨,而是不在乎,彻底的不在乎。”

    “可那实在太难了,我是个凡人,无法将所有爱恨抛却,所以在你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后,我终究是妥协了。”

    “但我原谅你了吗,或许吧,如果一定要原谅才能继续走下去,那我愿意原谅。”

    阮瑶着,忽然感觉到身前的男人低下了头,似乎是将脸贴在了她隆起的腹上,她有些不大适应,正要动一动身子时却听他忽然哑声开口——

    “不,瑶瑶,你不用原谅过去的我,你可以一辈子不原谅,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