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咬月光 > 第54章 五十四口 高歌,或者一往无前。
    沈梨认识安越的时候是在十三岁那年。

    夏令营, 她每年假期都会去洛杉矶。机缘巧合,认识了安越。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有的人就是莫名地投缘, 比如都喜欢吃草莓蛋糕。

    因为这一块蛋糕,沈梨没想到把人惹哭, 哭着哭着就抱成一团。沈梨哭的是夏令营里的那些魔鬼训练, 哀嚎奥数真他妈变态。

    后来就是在国内, 安越作为转学的插班生到了沈梨的班级。

    一起冲刺高考,一起毕业旅行。沈梨要比她大,刚好成年又拿了驾照, 两人都是胆子大的,直接就自驾游走南闯北了。

    在洛杉矶那会儿也是这样。关于安越的生活,沈梨只知道张松菁和张允琪,但也知道还有一个男人,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并且足足大她十二岁的男人。

    安越喜欢他,少女怀春,好像是最后一年沈梨到洛杉矶度假的时候听她提起的。

    “沈梨,我好像喜欢上他了。”那个时候,安越十四岁。

    那时的安越还没有留长发, 一直都剪得很短。她脸本来就,瓜子脸大眼睛, 鼻梁挺俏,还是特别精致的水滴鼻。乌黑短发剪到下巴往上, 很像玛蒂尔达。不同的是她的长相没那么深邃, 轮廓分明。

    她躺在床上平静地出自己可能爱上了那个人的时候,语气也都和她一模一样。

    沈梨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但没见过。有几次那个人来接安越, 沈梨也只是见过他的背影和坐在车内时的侧脸。

    特别神秘,神秘得像个杀手。

    后面沈梨才知道人家是做正经生意的,根本就不是她脑补的那回事儿。莱昂还是个温柔的杀手,但他却比莱昂要更加冷血。

    安越被抛弃了。

    那天在俱乐部季云峥和季翔不欢而散。季云峥阴云密布的侧脸,让她猛然回想起了几年前在洛杉矶,男人坐在车内沉郁的侧颜,也是这样风雨欲来。

    还有那个纹身。

    吃饭的时候沈梨提过一嘴,她是个人精,有些东西不用求证,直觉可以让人猜到真相。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拿着之前安越留在她那儿的蓝花楹礼物盒去求证了。

    季云峥没否认。

    沈梨摸摸鼻尖,垂眸对她:“…我不知道季翔是怎么猜到的。但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我想应该也瞒不住。”

    “现在他也回来了,季翔又出去比赛,可能是怕他会来找你。”

    “他没来找过我。”安越突然开口,睫毛压着一片漠色,“以后我和他也不可能再见面。”

    那天在电话里早就好了。她和季云峥都不是喜欢废话的人,也绝不会食言。决绝得干脆果断,也不留任何情面。

    在这一点上,安越也很像他。不知道季云峥会不会后悔把自己教得这么像他。

    -

    八月底,世锦赛游泳赛场欢呼不断,解员的声音也国内响彻在大街巷。

    “中国速度!”

    “加油!罗梦龙!加油!季翔!”

    “3分28秒37!中国队获得冠军!”

    “让我们祝贺中国游泳队!”

    “祝贺中国飞鱼!好样的!”

    一片欢呼喝彩,助威团举着红旗沸腾如火。男子百米混泳接力决赛落幕,季翔最后一棒实现惊天逆转,躺在岸边笑着喘气。罗梦龙伸出手臂过去拉他,季翔借力站起来,几个大男孩在岸边抱作一团。

    几个人抱着肩膀,摄影机拍不到表情。都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激动的话埋在胸口不出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了一句:“征战奥运。”

    大家都跟着会心一笑:“征战奥运。”

    特殊年份,鲜少有两大赛事安排得这么紧凑的。一行人休息一个月后就要转战洛杉矶。

    九月底,正好是洛杉矶的旱季,降水少,有些干燥。

    曹鹏担心这帮孩子水土不服,时常叮嘱他们注意保暖,多补充水分,在饮食上更加心。就这贴心程度,罗梦龙都觉得他可以转行去当保姆了,季翔让他别闹,这么老曹怎么行呢?他感觉转行当个厨师也是不错的。

    几个人在酒店休息时插科诨,气氛倒也轻松。

    教练会时不时来敲房门,把他们单独一个个地约出去谈话。罗梦龙就被找过好几次,每次回来人都跟被过一顿似的,蔫头巴脑。到了比赛前两天,他就一个人坐着不话。这是放空状态,到了这个时候教练一般也不会再去找人谈话,需要他们自己做心理建设。

    曹鹏是一次都没找过季翔,跟放养的牛似的。他爱低头吃草就低头吃草,想去河里泡泡澡也没关系,闲散得很。其他人问他,老曹,这可是你捡回来的苗子,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曹鹏气定神闲得像来度假的,反问,管什么?牛都知道哪根草好吃哪根草不好吃。季翔虽然停了几年,但在水里跟回到家一样兴奋,他根本不需要操心。

    其他人都羡慕得很,能让人这么省心的徒弟真是不多了。

    但归,临上场前曹鹏还是坐到了他身边,递了一瓶水过去。

    “之后也会一直游的吧。”曹鹏没看他,望着前方湛蓝的池水感叹,“家里人希望你转学术,全员博士,只有你蛮干,非要学游泳,像头牛一样倔。”

    季翔笑着没话。他知道这几天老曹憋了一肚子话,早就想跟他了。

    “中国做学术的人多,几百所高校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不少博士,一本《红楼梦》翻来覆去都被研究得透烂。但能站在奥运会领奖台上的人少,冲刺中国梦的人总是到了半途都不得不止步,主动的被动的都有。少年都是一腔热血的,但磨到中年,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得被身体病痛喊着告别了。”

    “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拿大满贯的冠军呢?”

    “没有的。”

    “谁都想,但谁都是遇到最难的那一关就倒下了。”

    曹鹏也是从运动员退役下来做教练的。三十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被迫告别泳池,他也没有拿过大满贯。真的很少,国泳的发展平平,他到各处参加过集训,见过强劲的对手也明白其他人的实力。那不是一朝一夕都能追上的,不是一天游两万米以上就能实现的。

    如果没有人坚持,没有一种信仰,没有人带来一束光,大家都很迷茫。

    会有一个声音问:中国泳坛能不能行?

    转做教练后他也带过不少孩子,有资质没资质的,实力各不相同,但眼睛里都有光。

    他真希望这种光能延续下去,至少不要这么快放弃。

    季翔沉默着不话,曹鹏似乎也只是想来倾诉一下心里话,不用他回应什么,喝完那瓶水就走了。轻轻地哼唱着国歌,他落寞的背影像是孤独的行者,沿着泳池边慢悠地走出去,大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和无畏。

    季翔莫名地想起了那坡的长满野草花的田埂。民歌声嘹亮萦绕田野山间,可是声音已经逐渐苍老了。风声凝滞,似乎在等着更加年轻的声音加入。

    高歌,或者,一往无前。

    -

    奥运会游泳赛事结束,中国游泳队包揽了男子组的7枚金牌,以7金9银1铜收官。记者采访时,季翔正好遇到老对手尼尔森。

    万年老二,有他在的时候,尼尔森就没拿过金牌,令人闻风丧胆的水中鲨。

    因为几年前的那件事,季翔和尼尔森的关系算不上好,所以比完之后,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就移开。季翔转而和其他选手拥抱致敬。

    接受国外的记者采访时,问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调整状态的。大家都以为他可能会受到影响,但没想到重出江湖还能这么猛,是因为年轻有冲劲儿还是?

    季翔刚比完赛,人难掩疲惫,湿漉漉的碎发全往后捋成大背头。露出的五官清晰又立体,沾着冷冰冰的水珠。一双眼睛也带了点儿锋利和桀骜,像是不怎么喜欢面对镜头,因此话有点冷拽。

    “没什么原因,就平常心。”

    “……”

    记者又问道他和强劲对手尼尔森在角逐冠军时,有没有特别紧张,或者是感觉到压力而在赛前进行加时训练。

    季翔回答得非常干脆:“没有。”

    “……”记者似乎还不死心,“…但我们都知道,尼尔森这几年都是非常猛的,你被禁赛那几年他一直都是冠军。”

    季翔冷淡扬眉:“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也是有压力的吧。”

    “只有我被禁赛那几年他才能拿冠军,我为什么要有压力。”完季翔就走了。

    “…………”

    安越到达洛杉矶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段采访直播,整个人在车上笑得不行。视频里的男人又冷又拽,废话不过三句,他就没耐心地走了。和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他站在树下拒绝人的样子,有点重合度,但又不太一样。

    这会儿他们比赛完应该要回酒店,安越算先下车买点东西再过去。

    车行驶在长滩街道,外面风景怡人,日落时分更显旖旎美丽。眼前忽然掠过大片大片的蓝紫色,司机惊叹了一声:“Stunning!”

    安越这才抬头看向窗外。

    街道两旁种着一片蓝花楹。蓝花楹的花期较短,每年有两次花期,第一次在5-6月,已经错过了。但第二次正是现在,开得正茂。花量可观,分布在枝头像紫色的瀑布,在夕阳的红光照射下显得非常梦幻。

    其实洛杉矶的这个气候,并不是种植蓝花楹的最佳地带。但是此时却开得非常好。

    这个地方她已经阔别五年,既熟悉又陌生,很多事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猝不及防得令人心悸。

    要遇到一个人是有预感的,即便没有任何人去刻意安排与撮合。安越下车后,在一个长椅上看到了季云峥。暮色已经降临,他坐在蓝花楹树下,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平静而又漠然地抬头。

    和她对视。

    像是陌生人,见面时生疏又淡然。彼此的眼神里都在暗自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校对,身量、五官,以及看对方的眼神。

    发现已经没有什么能重合上的了。

    五年前的季云峥,根本不会这么安静地坐在树下看书。正如五年前的安越,也不会看到他时这么无动于衷。

    只这么远远地看了一眼,安越就转身上车了。她扬长而去,眼睛里再也没有他。

    -

    见到季翔时,安越已经事先和罗梦龙串通好在酒店等他。所以他刚下车就被人蒙住眼睛,心里隐隐地猜到了什么,嘴角扬着“别闹啊”,但还是非常配合。

    被推着进了房间后,他都没摘眼罩,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按在门板上低头亲。

    安越被他挠得直笑:“你就不怕亲错人?”

    季翔:“罗梦龙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塞其他人到我房间。”

    安越摘下他的眼睛,男生黑眸灿若星辰,看到她时又低头亲了亲。

    “累不累?”安越问他。

    季翔把人抱到床上坐着,转而问她:“给我带礼物了?”

    安越摇头,笑而不语。

    “没有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季翔不太信,“上次也是这么骗我回来有惊喜。”

    安越趴在他肩头笑:“我没有骗你啊。上次的惊喜不是给你了?”

    “什么。”

    季翔只记得这人回来就在他车上睡着了,之后两个人忙起来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安越生气地用两只手捏着他的腮帮子,“你忘了?那所学校啊,我算用你的名字。”

    季翔愣住,反应了几秒。抱着人按在床上,天旋地转间,安越伸手勾着他脖子。

    “安越!”季翔是咬着牙喊她的。

    这人也太大胆了。他当时也就以为是她的日常汇报,然后做了这么一个决定。但是没想到,她后面是用他的名义去捐赠的。

    安越服软似地捏了捏他脸颊:“所以我那天才让你别生气嘛。只是用你的名义,又不是用你钱,而且你也这是件好事。”

    “那我现在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好不好?”

    季翔气笑了,趴在人肩头咬了口,“你当捐一所学校跟玩似的呢?你做好事我当然支持,但……”

    挂他的名义,这惊喜是不是太重了点儿?

    安越摸着他的头发:“以前我姥姥找人给我算命,跟我妈我命薄,又克她。时候经常生病,我妈都不愿意要我。我不信这种东西,后面找了其他人,结果算出来的都一样,我福气薄。但是遇见你那年,在那坡,有个老先生居然我以后会是个有福之人。”

    “季翔,你把你的生日祝福都带给了我,我也想为你积下很多福气。”

    “我以前不谈恋爱,是觉得不结婚的恋爱都有点耍流氓的意思。而且真要谈到结婚的话,又很害怕。不只是对婚姻的不信任,还有怕融入不到另外一个家庭里。我家里没多少人,姥姥姥爷过世之后,加上我妈那个性子,那边的亲戚都早就断了。我爸又死得早,留下一家公司现在还改姓了,好在和他白手起家的那些人有良心还能给我留点股份。可是这么算下来,我以后嫁人的话,是没有家人给我撑腰的。”

    “我怕别人觉得我家底薄,是没人疼的孩子。”安越声,“所以这个算嫁妆里,你收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