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南屿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关方几刻,忽然一拍脑袋。

    是啊,他出国的话,不只是见不到舅舅,也见不到白景潭了。

    他怎么白景潭刚刚在浴室里的语气怪怪的,赶他出门的动作也怪怪的。

    是觉得他马上要出国,见不到他,舍,舍不得了?!

    牧南屿黑眸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哼着调子坐上椅子,一边百度搜索校长邮箱,开始字写举报曹武的信,一边等着白景潭洗完澡出来。

    白景潭可能是因为舍不得他出国所以不开心了。

    这可是太阳西边出来的事情。

    真是想不到,白景潭这种瞧着冷冰冰的冰坨子,竟然这么讲义气,会因为舍不得兄弟心情不好。

    他果然没看错人!

    白景潭趿着拖鞋走出浴室门,看到的就是椅子上眼角眉梢都带笑的牧南屿。

    还哼着调子,似乎心情很好。

    他咬紧了后槽牙,调整好表情,缓步走到了牧南屿身边:“明天还去自习室学英语吗?”

    “去啊……你别担心,虽然你右手暂时写不了字,但是你可以看题,我当你的笔,你指哪,我写哪。”

    “嗯。”

    “你也不用怕影响英语竞赛,只要每天按时换药,到比赛那天,手一定就好了!”

    “……嗯。”

    清冷的嗓音沉了几度,似乎压了点沉闷的情绪。

    牧南屿眼尾微扬,忽然侧过脸声:“哎,白景潭,你实话,你是不是听我要出国,舍不得了?”

    话音落下,寝室里骤然寂静。

    只有关方手机里的开心消消乐的背景音乐活泼欢快,却催得牧南屿脊背上又冒出了一层汗。

    白景潭这人发什么呆呢?

    为什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神还那么沉,像是要把他吞进去似的。

    就承认一句“舍不得”,有那么丢人吗?

    半晌,白景潭忽然径直绕过了他,朝着自己的椅子走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没有,你能出国去好的大学,我挺开心的。”

    你前程似锦,我当然应该开心的。

    牧南屿喉结微动,不知怎么的,心底骤然涌上了一股失落的情绪,他很不满意白景潭的回答,或者他觉得白景潭了假话。

    屿哥大度地忍了一下,又给了一次机会。

    “你真的没舍不得我出国?”

    “真的没——既然你要考托福雅思,我会把英语教学的难度提高一点儿。”

    语气平平淡淡,再寻常不过,仿佛在浴室里发紧的话音,不过是牧南屿一个人的臆想。

    牧南屿的脸垮下来,不屑地转过头不再去看他,随口应道。

    “好啊,正好我也觉得出国留学挺好的。”

    “虽然见不到舅舅,但我可以经常飞回来看他。等我回来找到了好工作,再给舅舅换大房子住。”

    寝室的灯熄灭了。

    牧南屿再没跟白景潭过一句话。

    他躺在床上,眸光空空地盯着上铺都床板良久,猛地瑟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赶紧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窝。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烦些什么。

    可能……

    他本来敞开心扉跟白景潭这些事情,是觉得白景潭能理解他,支持他的决定的。

    最好是能跟他坐在一起,一起痛骂他那狼心狗肺,抛妻弃子的便宜爹,再痛骂什么狗屁的出国留学,高喊“死也不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理智又冷静地跟他“你能出国去好的大学,我挺开心的”。

    开心什么?

    白景潭就不怕他被金钱迷了眼,去国外待了几年,回国以后就不要他们了?

    什么玩意!?

    到底,白景潭还是没把他当兄弟。

    牧南屿越想越气,咬着压根暗暗发誓如果白景潭不来找他认错,他就是顶着英语没人教的风险,也绝不主动跟白景潭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日里这个点他早该睡着了。

    但今天心口堵得慌,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白景潭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看得他心烦。

    牧南屿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还是摸出手机,继续去写那封举报信。

    白景潭固然不是个东西。

    但是曹武更加不是东西。

    一码归一码,账还是要算的。

    写到收尾处,牧南屿正骂得精神,忽然听见上铺“吱嘎”一声,白景潭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梯子上。

    他还来不及把手机屏按灭,白景潭的目光就已经投了过来。

    “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关你屁事。

    牧南屿木着脸开口:“玩手机。”

    “你明早还要训练,别玩了。”

    “训练?反正也是要出国的,游泳迟早没法游,无所谓了。”

    牧南屿原本也想云淡风轻地糊弄过去,但是话出口,语气还是忍不住冲起来。

    白景潭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话。

    牧南屿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看手机,正当他以为白景潭要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时,身侧的光线忽然更暗了,黯淡的月光几乎全部被人挡住。

    他微讶地扭过头,看见白景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床边,英挺的五官背着光,刀削斧刻般俊美锋锐。

    琥珀色的狭长凤眸翻涌着细碎的光点,像是在笑。

    “我惹屿生气了?”

    你他妈知道就好。

    “没有。”

    牧南屿没去看他,耳朵却支楞着听着白景潭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爸爸,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会想认他。”

    “今天我问你这件事……就是觉得上次你接到你爸爸那个电话以后有些不对劲,我怕他仗着自己有钱欺负你。”

    发顶被人轻轻揉了一下,像是道歉,也像一种安抚。

    牧南屿勉强压下扬起的唇角,瞥了白景潭一眼。

    “你刚不还,出国挺好的,你为我开心吗?”

    “我刚刚发微信问了牧叔叔,要来了你爸爸给你挑的那所国外大学的资料……学校挺好的,你去的话,的确比留在国内好。”

    牧南屿刚要恼。

    “但是如果去国外意味着你要放弃游泳的话,那还是算了。你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以后不定能去国际的比赛……没道理就这样放弃了。”

    而且放弃的话,你不会开心的。

    牧南屿舔了一下嘴唇,心口堵着的气好像顺了一点。

    他扬起手轻轻推了一下白景潭的左肩,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还有。”

    “还有?”

    “还有,我刚刚没有舍不得你出国,是骗人的。”

    牧南屿笑了,得意地拖长了尾音:“早承认舍不得我不就好了,我们俩虽然之前有点误会,但怎么也认识快十年了。”

    “舍不得兄弟,有什么不不好意思承认的?”

    白景潭勾唇:“你得对,舍不得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只有怀有别的心思,才会不好意思承认。

    只有舍不得喜欢的人,才不敢落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