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许久没有人理,杂草疯长,坐上去像是一个柔软的坐垫。

    雕像群寂静无声地矗立在周围,月明星稀,落下的朦胧光线浅浅地笼罩出这一片静谧的世界。

    只有晚风拂过草叶的微动和猫咪的呼噜声交叠着响起,舒服得让牧南屿想要就在这里睡一觉。

    但寝室每晚都有宿管阿姨查寝,夜不归宿是决不允许的。

    男生只好抱着猫轻轻躺下,怀里的猫挣扎了一下,作为一只灵活的胖子,跃到牧南屿身边,蜷着尾巴躺下,揣起了手手。

    脑袋蹭着牧南屿的肩膀,留下一大撮浅黄色的绒毛。

    牧南屿不禁笑了起来,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伸过去撸猫,玩了一会儿,才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白景潭,你不躺一会儿吗?夜空挺漂亮的。”

    白景潭依言躺下。

    牧南屿记得曾几何时,白景潭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他喜欢物理,尤其喜欢天文,理科的成绩在省重点初中都是名列前三的。

    但到了高中分班选课的时候,他却选了文。

    “白景潭,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过,你以后想当天文学家啊?”

    白景潭侧过脸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削出俊美的侧颜:“……嗯,大概是初中的时候。”

    “后来怎么选了文科?”

    “因为比起当天文学家,我更想学法……我时候不能为我爸妈的死做什么,但我以后总可以。”

    牧南屿只知道白景潭的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但具体的情况,他和舅舅都没有多问。

    这种伤疤远比他从就没了爹妈更加可怕。

    享受过父母疼爱的天伦之乐,一朝父母双亡,沦落为只有奶奶能照顾的孤儿,谁能受得了?

    “叔叔阿姨的死……不是意外吗?”

    “算是意外……但也不是。”低沉的嗓音有些干哑。

    牧南屿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安慰道:“叔叔阿姨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优秀,肯定会很欣慰的……我舅舅跟我,好人死后都会到天上变成星星,看着人世里他们关心在乎的人。”

    他抬起手,指着一颗。

    “你瞧……那里面一定有你父母,他们在看着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白景潭没有看星星,他在看身边看星星的人。

    他不知道,牧南屿原来这么会哄人。

    但——

    “假的。”

    牧南屿愣了一下,触到白景潭眼瞳里覆着的一层冷色,生生遮掩住了眼底的哀恸。

    也是,他差点忘了,白景潭理科也那么好,怎么会信他的童话。

    可是牧南屿固执地反驳:“真的!”

    白景潭撑着地坐起来,又站起身,仰头看了一眼夜空。

    突兀的喉结滚动成了冷欲的线条。

    牧南屿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刚顺着他的眼神一起望向天空,就听见白景潭。

    “屿,只有陪在我身边的人,才是真的……这么多年,我没有力气去想,他们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

    一但去想,那种窒息的恐惧和悲伤就会瞬间把他淹没,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能为力的悔恨和自责,像是海底的野兽,拽着他沉向永不见光的深渊。

    牧南屿的心口抽疼了一下,注视着眼前眼睫低垂,面无表情的男生,却仿佛看见有裂纹出现在他云淡风轻的面具之上。

    心底的一角软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他顺着自己的情感,伸手抱住了白景潭,旋即被他整个人揽入了怀里。

    年少气盛,深夜的凉风并不能冷却他们的体温,胸膛相撞,滚烫的一片,像是血液的奔流碰撞在一起,昭示着年少生命。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在胸腔里破土,抽枝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牧南屿仰起脸,看见白景潭垂落的凤眸,那样惊喜又恍措的神情,仿佛他抱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场随时就会碎的梦。

    活生生的人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竭力阳光地笑着:“白景潭,你看,我陪着你,还有你奶奶,你的牧叔叔……还有很多同学,很多朋友。”

    “我们会陪着你,一直到很久以后的哪一天……我们一起变成天上的星星,你就可以看见叔叔阿姨了,好不好?”

    白景潭眼底的暗色浓稠地几乎滴出墨来,他的目光锁在怀里的人明艳的唇瓣上。

    他眼里好像只能看见牧南屿瑰色的薄唇一张一合,耳边的话音很清晰,一下下撞入心底,激起了千层的巨浪。

    牧南屿,他会陪着我。

    牧南屿感觉到白景潭揽着他肩的手那样用力,几乎想把他嵌入骨血的力道。

    投在他面上的灼热视线移开了,拥抱却还是热的。

    热得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身体都有了一些不可言的变化。

    很正常。

    这个年纪的男生,如果没有才不正常。

    一定只是因为太热了。

    嗯!

    拥抱分开,两人默契地没有话,各自转过身平复着悸动。

    橘猫在他们脚底下乱转,似是不满刚刚还抱着他爱不释手的人突然对它这么冷落,“喵呜”叫唤了一声。

    一下让空气里弥漫开的旖旎气息散了大半。

    牧南屿转回去的时候,白景潭依旧背对着他,脊梁挺拔的,好像永远也不会被什么东西压弯。

    “白景潭?不用不好意思,男人嘛,懂的都懂!”

    虽,他以前和其他男生闹闹的时候,好像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没不好意思。”

    对方扭过头,凤眸眼尾勾起,一丝衣冠禽兽的轻笑。

    “只是我比较久,要再等一会儿。”

    牧南屿用他刚及格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翻译了一下白景潭这句话。

    那意思是,他不够久,他不行?

    “你放屁!”牧南屿炸了起来,“你是不是被我感动哭了,在那边偷偷抹眼泪,怕丢人不敢给我看见?”

    白景潭沉默了一下。

    嗓音低低哑哑,很认真地:“如果我是呢?”

    “……那我就大度地再安慰你一下。”

    白景潭“嗯”了一声,坦然地:“那来吧,再安慰安慰我。”

    又是一个长久的拥抱。

    但这次分开的时候,牧南屿听到白景潭。

    “屿,你有没有听过这么句话——我哭了,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