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朝着北边的郊区驶去,行驶到半路天边翻滚的阴云已经越压越低,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地砸上了车窗,逐渐在窗户上蔓延开了交错纵横的水纹。

    汽车刹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车在路边停下。

    牧南屿刚刚眯了一觉,被震醒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开车门撑开了伞,雨水倾泻而下,将远山的树林晕染得模糊一片。

    “赵总,到了,就是这里了,这位是——”

    牧南屿扭过头,肩膀被赵良一拍,听见他。

    “我儿子。”

    随行的几个中年人大概是公司里的管理层,闻言立即笑着夸赞。

    “原来是赵总的公子,难怪长得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的牧南屿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头发:“不是考察吗?赶紧走吧。”

    别耽误他回学校和白景潭待一块儿。

    一行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去。

    “赵总,您看,那边就是湖,可以游船,建回廊建桥,边上的山山路不算陡峭,用来做景点刚刚好。那边还有一块平地,用来开发商业街和民宿……”

    雨下的很大,空气很闷,牧南屿没走几步裤腿和鞋子就已经被雨水湿了,鞋底尽是污泥。

    不过周边的风景确实不错,旁边介绍的人的话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悠闲地看看草木湖畔,倒也算惬意。

    “这片地方确实不错。”

    “赵总,已经有商人听您要开发这边,已经过来询问商业街的店铺价格了。几家民宿也有意向……现在城市里就缺这种山庄,开起来生意肯定差不了。”

    赵良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南屿啊,你看这里怎么样?”

    “还行吧。”

    “既然这里这么好,怎么之前那么多家公司都放弃竞标了?”

    “额……赵总,是这样,那边翻过半座山,就是一块公墓墓地,很多人嫌晦气,所以——”

    “什么!?公墓墓地?!”

    “是啊,要不是那边有块墓地,这片地方的价格肯定就不是这个价了……赵总您要不要过去看看?要是您有办法让那片公墓迁走……”

    赵良的脸色阴沉下来。

    “有墓地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真是晦气死了。有块墓地在那边,这边建山庄谁敢来住啊?还开商业街、民宿?!”

    “这,这……这不是看赵总您实力雄厚嘛!换成别人或许不行,但是您想想办法,那块公墓的地也不大,只要能迁走,这里开旅游山庄肯定是一项赚大钱的项目啊!”

    “……算了,来都来了,你带我们去那边公墓的管理站看看,那边葬了多少人啊?”

    “嗐,这片公墓是十年前建起来的,那时候有个桥施工的时候断了,死了十几个人呢,都葬在那里。”

    牧南屿脚步一顿,猛地转身问:“你什么?”

    十年前,桥梁断裂……那不就是白景潭父母埋葬的地方吗?!

    大概是没有料到牧南屿反应会那么大,那人愣了一下,赵良也铁青着脸看向他,脸色有点不大自然。

    “南屿,你怎么了?你是觉得墓地晦气不想去?”

    “……只是听到桥梁断裂死了那么多人,有点不好受。”

    赵良像是很不愿意讨论这件事,很快干笑着转了话题。

    “只不过是个施工失误而已,以前陕市挖矿的,死的人更多呢,要赚钱嘛总是有风险的——既然只是个十几个人的公墓,就去看看吧。”

    “好嘞赵总!地上湿滑,您心一点儿……”

    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几块零星的墓碑。

    牧南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如果你情我愿,迁移墓地也是合法的事情,但是死者安息的地方论金钱论利益,总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更何况这里可能还是白景潭的父母沉睡的地方。

    今天白景潭也来这里看望他的父母,他们会不会正好遇到?遇到了以后,他要怎么跟赵良他们之间的关系?

    直接是男朋友,就凭赵良这个老封建,估计得跟他吵起来。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两个在一起也用不着得到赵良的同意。

    一阵呼啸的山风刮过,雨水中纸钱很难点燃,明灭的火星窜动了一下,黯淡下去,像是熄灭的前兆。

    白景潭撑着伞,在墓碑前半蹲下身子,尽量挡住了雨水和四起的风。

    琥珀色的眼瞳映着逐渐在火星中化为灰烬的纸钱,缓缓往火盆里加着新买的纸折的银元宝。

    墓碑边上的杂草已经被他清理得干净了,纸钱烧完以后,白景潭把背上的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几盘水果和糕点,细致地装好盘。

    末了,又从包里取出了一瓶白酒。

    “爸,妈,今年已经是第十一年了。我考上了南阳大学的法学系,虽然没有像时候跟你们的那样,当一个天文学家,但是我还挺喜欢现在选的这个专业的。”

    “我给你们带了喜欢吃的水果和糕点,你们尝一尝吧。这瓶酒是爸之前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我回了我们之前的家,在那边楼下那家店里买的。”

    “您尝一尝,是不是还是您喜欢的口味?”

    雨越下越大,扑面而来的雨水将青年的面容浸得透湿,额前的碎发和鬓发早已化成了湿漉漉的几缕。

    裤脚和外套也湿了一片,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白景潭拧开了白酒瓶盖,将白酒倾倒了大半瓶在墓前。

    酒水很快和地上的雨水混成了一片。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现在应该和你们。我和屿在一起了,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过的,住在我奶奶家对门的那个男孩子。”

    “我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我喜欢男生……但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和他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在你们走以后,只有他能让我这么开心。”

    白景潭沉默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忽然渐渐淡下来。

    “但是……他的亲生父亲,可能是当年害死你们的人。他从被他的父亲抛弃,直到高三毕业,养他长大的舅舅重病住院,才认回去。”

    “我想……这件事不应该怪到他头上。你们……会怪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