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公墓,还有人来祭奠扫吗?”

    “赵总,这里的墓好多都是当年桥坍塌后溺水而亡的工人,死的时候有些才十八、九岁,都没娶老婆,当然也没孩子,来祭奠的多半是些丧子的老人。”

    “只有一个夫妻合葬的墓,有个年轻伙子应该是他们的儿子,每年都会带很多东西过来祭奠。”

    赵良脸色好了一些:“那倒还好,外地的农民工家里多半穷得很,迁移公墓赔的钱能节省不少。”

    牧南屿终于忍不住出言断了他的话。

    “那些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可怜了,现在他们的孩子已经入土为安,过来迁移墓地又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就不能放弃建这片山庄吗?”

    他话音刚落,陪同的几个人都面露尴尬,有些无措地看向赵良。

    赵良立即训斥道:“孩子就是不懂事,这么好的一块地,要是因为这么十几个坟墓就荒废了,那才叫可惜呢!”

    “那也要这些死者的家人答应才行啊!”

    “哼,你还在读书,没进过社会不懂。只要稍稍多给那么点钱,怎么会有人不同意——你把这些墓地的名册拿给我看看。”

    “好嘞赵总,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拿!”

    赵良搓搓手,越看越觉得这块地值得开发。

    “等这里的公墓移走,这片地就种些花花草草,到时候来看的人多了,积了一些阳气,以后就可以一起开发成商业街了。”

    “这份名册我拿回去了,赶紧让人联系到这些死者的家人,迁移公墓的款项一切好。”

    牧南屿压着眼尾,喉结滚动几下,勉强吞下了几个脏字:“把名册给我看看。”

    “南屿啊,你要是有心,爸爸就让你跟着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一起做事,正好锻炼一下,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后爸爸的公司肯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轰隆”一声雷响,在深秋显得极为突兀,周遭被乌云笼罩下的昏暗陡然被一道闪电刺破,掠过一抹猩红的光。

    牧南屿接过名册,迅速地翻找着熟悉的名字,果然在一对年轻夫妻的亲属那一栏,看见了白景潭的名字。

    十多年前,白景潭尚且是个八岁的孩子,笔迹都是稚嫩的,却在这样一份东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跳忽地停滞了一瞬,随后漾开了细细碎碎的疼痛,顺着骨髓血肉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事儿要赶紧去找白景潭商量,以白景潭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答应迁移父母的坟墓……

    “我对你公司的事情没有兴趣。”牧南屿匆忙看完以后,立即把名册交了回去,自顾自朝着公墓的方向走去。

    “这孩子……”赵良无奈地嘀咕了几声,“算了,先不管他,这里地方开阔,他丢不了,跑一会儿自然会回来的,我们继续往前走。”

    牧南屿撑着伞,疾风裹挟着雨水扑了他满身满脸,把眼前的视线都弄得有些模糊了。

    他从裤兜里取出手机,给白景潭发了一条微信。

    【你现在在哪儿?】

    【白景潭:在看我父母,怎么了,你已经到学校了吗?】

    【不是,我跟你见了面再详细解释。】

    白景潭还在公墓就好,这里的墓地不大,他跑几分钟很快就能找到人。

    牧南屿沿着山间的路疾步走着,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朝下俯瞰,很快从茫茫雨幕中看见了一个撑着伞的颀长身影。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很快朝着白景潭的方向跑去。

    “白景潭!”

    他不敢大声喊,生怕惊扰了沉睡在这里的亡魂。

    雨声很大,牧南屿一直跑到离白景潭不足十步的距离,才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白景潭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怔了一下后才缓缓转过身,在望见他的身影时狭长的凤眸蓦地溢出了温柔的暖色。

    一下子让他被雨水浸得冰冷的身体暖和了起来。

    “白景潭……你是不是挺意外我在这儿的?”

    “快过来,肩膀都淋湿了。”

    白景潭上前一步拽他到了自己的伞下,轻轻抚了一下他湿透的肩膀,剑眉微拧。

    “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你这样不赶紧洗澡换衣服,肯定要感冒的。”

    “不急,我还没跟叔叔阿姨招呼呢——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

    牧南屿和白景潭并肩走到了墓碑前,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好,我是牧南屿,是白景潭的——”

    “是我的男朋友。我已经跟我爸妈过了。”

    牧南屿与他相视一笑:“还有纸钱或者香吗?我想祭拜一下。”

    “已经用完了,下次再带你正式来祭奠吧——屿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前并没有带牧南屿来过这里,牧南屿应该也不知道他父母墓地的位置。

    “来话长,我先长话短,我爹今天不是带我去郊区考察吗,考察地地方离这里就隔了一座山头,所以我过来了。”

    “来这里考察?”

    “是啊——具体情况我等会儿跟你细,你等等,我给我爹发个消息,跟他我自己先回去了。”

    坐上出租车时,他们两个已经都淋成了落汤鸡。

    他纯粹是自己作的,白景潭是陪他下山时一个劲地把雨伞往他那边偏,这才被浇了个透心凉。

    白景潭摘下了眼镜,没了镜片的遮挡,琥珀色的凤眼愈发清冷夺目。

    “我外套也湿了,暂时没有东西能给你盖上……”

    “没事儿,回去咱们都喝碗姜汤,应该没事——”

    牧南屿缓过一口气。

    “我爹,他想开发这边做旅游山庄,这片公墓也在山庄的规划内,所以——他想赔款让这边的墓都迁了。”

    他观察着白景潭的神情,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丝愠色。

    “我看了这边墓地的名册,看见了你的名字,才过来找你的……怎么办?我劝过他了,但是他一向是掉在铜钱眼里的,估计是铁了心要迁这片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