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白景潭的父母去世刚满一年。

    九岁的孩子刚上完一年级,有时候同学之间起了争执,“你这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这样的话就会脱口而出。

    白景潭规规矩矩地在父母的墓前磕了头,想起同学那些可能不怀恶意,只是一时气恼出的咒骂,脸有些垮下去,眼眶微微红了。

    他知道奶奶年纪大了,带他不容易,所以这些事他不会跟奶奶,怕人担心。

    他也知道牧叔叔关心他,平时有好吃的总会带给他一份,所以也没有告诉牧叔叔。

    他能的,只有那个活泼明媚的太阳。

    那天,后桌的同学把父母送他的笔盒摔坏了,他叫人道歉,对方不愿意,到最后那人被逼急了,大声骂出一句。

    “你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我都听了,你命不好,克父母!你爸妈就是被你克死的!”

    还不等他回过神,那个同学就已经被人揪着衣领推到了墙角,牧南屿是练游泳的,虽还没蹿个子,但是力气还是比同龄人大上不少。

    平时看他总是臭着脸的朋友现在怒火中烧,替他出头。

    “你再一遍?你敢骂白景潭?!”

    “……我就骂他怎么了?我又没错!他就是没爹没妈——”

    牧南屿挥起就是一拳。

    “不许你这么!他爸妈是建筑师!不是没爹没妈!给他道歉!”

    那个同学被了两拳,就嘴硬不起来了,哭得涕泪横流,跑去老师办公室告状。

    毫不意外的,牧南屿和那个同学都被罚站写检讨书。

    上课的时候,牧南屿就站在教室外边,白景潭的座位正好靠窗,他们就隔了一扇玻璃窗。

    白景潭头一次上课没听,给人写纸条。

    【刚才谢谢你,检讨书我帮你写吧。】

    牧南屿毫不客气地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把检讨书的草稿纸塞给他。

    【你的字太好看了,记得写liao草一点,不ran会被老师发现。】

    【嗯。这件事你能不能不告诉牧叔叔和我奶奶?】

    【为什么?】

    【怕他们担心。】

    【那你怎么xie我?】

    【教你“谢”和“潦”和“然”怎么写,别用拼音了。】

    牧南屿看完杏眼一压,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没再理他。

    不过傍晚放学,他把冰镇的橘子汽水递给牧南屿的时候,对方还是高高兴兴地接过了。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

    白景潭把这件事在父母的墓前完,脸上有了少许的笑影。

    “屿还跟我,你们是天上的星星……他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他的舅舅也对我特别好。要是你们也还在……就好了。”

    往后的每一年,白景潭来扫墓的时候,都会提到牧南屿的名字。

    他的性格一向清冷,很的时候就很安静,父母去世以后,就更加很少跟人敞开心扉交流。

    身边最熟悉的,一直陪伴他长大的,只有牧南屿一个。

    后来要的话太多,他和牧南屿从不熟悉,到渐渐的每天的生活都有了交集,他想告诉父母的事情也就渐渐变多了。

    多得在墓前祭拜的时候可能不完。

    于是白景潭每每有想的话,都会写在纸上,到了每年去祭拜的时候,就把写好的纸连同纸钱一起烧掉。

    牧南屿看着白景潭长时间的沉默,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只好乞求地看向自家舅舅,希望他别再下去了。

    “奶奶,牧叔叔,我先走了。”

    “白——白景潭,你去哪儿?我也先走了,舅舅,白奶奶,再见!”

    牧南屿慌忙起身追了出去,刚走出家门,见白景潭站在走廊上等他,赶紧拽住了他的手腕。

    “……我舅舅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一时着急,又直言直语惯了,我没有怪你。”

    他看着白景潭寡淡的眉宇,分辨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情绪。

    “你要去哪儿?回你租的地方吗?”

    白景潭缓缓摇了摇头:“我出来,是有些话不想当着长辈的面对你。”

    “那……我们去区的公园里?”牧南屿额头上全是汗,滴落下来沾湿了眼睫,视线都有些不大清晰了,“总之……我舅舅他没有恶意,你应该知道的,嗯?”

    “嗯,我当然知道。”

    白景潭示意他下楼,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你和牧叔叔是除我奶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一直知道。”

    牧南屿愣了一下,狂跳的心顿时漏了一拍。

    白景潭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给他发好人卡,然后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心情一下子再度跌到谷底,他一边慢吞吞地下楼,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做朋友,也总比一直不见面的好。

    至少……他们还能大大方方地一起同上一节课,一起和朋友聚餐吃饭,一起开开玩笑聊聊天。

    “屿。”

    “嗯?”

    他们在楼梯拐角处停住脚步。

    夜色已深,走廊的声控灯迟迟等不到脚步声,很快灭了下去。

    白景潭的脸一下子被黑暗包裹了,只能借着隐约的月光,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颀长高挑的身形轮廓。

    “屿,我现在看见你,还是会想到你父亲。”

    牧南屿收拾着心情,趁着夜色正浓,肆无忌惮地没有掩饰失落:“……嗯,我知道,我了,我不怪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会想,你和他,除了血缘是天定的,其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牧叔叔和我奶奶骂得对,是我自己作茧自缚,把那么好的屿弄丢了。”

    屿从来没有变过,一直是那个会为他出头,关心他,陪伴他的太阳。

    只是他自己,一直陷在父母去世的阴影里,从未走出来过,看不见屿带给他的光,只一味地作茧自缚,自以为自己做了足够正确理智的事情。

    其实……愚蠢不堪。

    牧南屿看着身前的人站在两阶楼梯下,朝着他伸出手,手腕修长匀称。

    嗓音温柔低哑,带着很深的歉疚。

    “我还有机会,把屿找回来吗?”